作者:宋学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3
|本章字节:6550字
钟子路家位于通往玲珑镇的道旁,因此许多往来的人总会在此落脚——本该是忙碌的季节,但许多人暂时还没有心思去理论地里的作物,成熟的油菜籽在太阳底下变得焦黄。
“四合院也没了。”一个四五十上下,但很朴实的男子说,装有几箱方便面的背篓就放在旁边,“这四合院也有一两百年历史了吧!”
钟敬生沏好茶,倒些酒来。
“我小时候记得就是这副模样了——若不是屋基一边下陷,也不会有事的。四合院,以前的老房子结实着呢。”
“没想到是这样结束的。”他说完“咯咯”一笑。
“嘿,”钟敬生说,“早就该没了。”他盯着壮实的男人,“听我上辈人说,以前这四合院刚修好的时候,漆都还没刷,我婆婆,也不知道是哪个婆婆,我也没见过——冬天将火炉放在床底下暖儿子,结果点燃了蚊帐和床,甚至木墙都燃起来了,幸亏抢救及时,否则我们也见不到什么四合院啊。
忽然一个声音从路上传来:
“敬生。”
钟敬生循声望去:
“哎,是棒棒呢,你还在哟。”
“说的什么话呢。”他是个四十上下,纤瘦的男子。
两人相对而笑。钟敬生引他来坐下,倒一杯水,一杯酒。
“兵荒马乱的去哪儿啊?”钟敬生问。
“去视察一下灾情啊。”
“依我说是灾情在视察你哟。”
“怎么样,家里没太大事吧?”
“人都活下来了。”
“那就够了啊,你还指望什么呢?”
“还想给你震几个元宝出来哟。”壮实的男人说。
“赶上了!”外号叫棒棒的叹道,“真让我们赶上了。我们这一代是最难活人的了。”
“是咧,”钟敬生赞同道,“我刚跟他们说,前年特大洪灾没灾彻底,这次灾彻底了。”
“灾什么彻底了?还没呢。”棒棒说话声音很尖,“那天地震的时候我和我女人在一起。眼看着房子塌成一片,周围又摇又晃,我说:‘老天爷啊,你干脆摇利索点,把我们全都埋了,一了百了。’我老婆子就又是打又是掐的:‘还摇什么摇?你没指望好的!’便又在磕头又在作揖。”他说完哈哈一笑。
钟敬生跟那个壮实的男人也笑。
“还没完呢,指不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棒棒说。
“是没完。”壮实的男子端着茶杯,“这些锅碗瓢盆你不能一直搁这露天底下吧,”他指着地上的餐具,“你不能一直睡外面吧。人死了,一了百了,这不还没死吗?一家人既然都还在,那就得继续过日子。既然还得继续过日子,就没完没了,就得吃点苦。我们还好说一点,上无老下无小。像钟敬生这样,房子要建,两个孩子还得继续读书,还得负担。”
“是哦!”钟敬生叹道,“也不知他们读书的事怎么办。”他望着不远处坐着的钟子路。
“老师通知了,过段时间异地复课。”钟子路回答道。
“异地?”钟敬生不解。
“县城肯定是不行了,到市里去。是个临时学校,读到高考结束。”
“你这读个书也没个顺当,一波三折的。”钟敬生叹道。
“是啊,地都为你们颤抖了,可要考个好大学,让你们家威风一回。”壮实的男子说。
“这次没问题的,我相信我自己。只要再不出像地震这么大的意外。”
“嘿,话可别说那么早了。等到真正实现了再骄傲也不晚。”
“没问题的,”棒棒吼道,“你看你儿子那长相,眉清目秀的,那就一富贵相。”
钟子路恬静一笑,钟敬生淡淡一乐:
“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是从未出过大学生。你们这一辈小孩,我一个一个摸清了,混社会的,老早不读书的,从小学习就不好的,就你和你妹,我看还有点指望。别现在说行,到时候又不行了,那可就真应了前辈人一句话了。”
“前辈人什么话呀?”钟子路很是不解。
“说来话长了,”钟敬生说,“该是我爷爷的爷爷,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才高八斗,做了一个官,还不小,比现在的县官还大一些。他就是太有学问,写一手好字,刻一手好章。于是他就用一块萝卜刻了一块假的公章,做了不少谋取钱财的违法事。
“后来上面就觉得不对劲,就开始怀疑。结果就在他盖的章上发现了一个漏洞——原来真的公章有一个角少了米粒那么大一块,而他盖的章上却没有。于是上面立刻派人来抄家,来找那一块章。他跑得快,便在那些人到来之前回家烧了章。要不然,私刻公章得诛九族,也就没什么下文了。我们这些下文也没了——但他还是被抄了家,得了牢狱之灾。于是他就说:我们家可千万别再出什么文人了。”
“那我不会也让他说中了吧。”钟子路说。
“前人的事,传一传就变味了。”棒棒说。
“不出文人出武人啊。以前算命的说我一痣在腰,骑马带刀,是个将才。后来我发觉我腰间还真有一颗痣。这不说准了吗?”
“那你去当兵不?”钟敬生问道。
“好男不当兵。”
“你当兵人家还不一定收呢!”钟敬生说。
“还幸亏没下大雨。”壮实的男子转过话题说,“这真要一下大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早晚的事。”钟敬生回道。
“晚些也好有个缓冲嘛。又地震又下大雨才真是要命。”棒棒说。
“我觉得家里人真被吓出病了,”钟敬生说,“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慌不已。”
“也正常,”棒棒说,“那时候你没在家。你要在家,经历过这么一场地震,估计你也得给吓出病来。”
“你说那真的有那么厉害?”钟敬生笑着。
“反正,我活了快六十年的人了,还没见过这么大架势叫我起床的。”壮实的男子说。
其他人都笑了。
“你心态还真好,”棒棒说,“有个人也挺有趣,你说他不傻吧?傻。你说他傻吧,他比谁都奸滑。地震后没两天我们见面,你猜他说了什么?他说:‘正愁找不到人来帮着拆房子呢,这下好了,一下子就全拆了。’”棒棒说完乐得不行。
其他人也乐。
“与其愁眉苦脸,还不如以笑去面对呢。”壮实的男子说。
“是啊,地震来了这么久,我从来就没服过软。”棒棒说,“但有一次,也就昨天还是前天。我在帐篷外面,阳阳(棒棒的孩子,一个八岁的女孩)在里面。忽然,轰隆一下发生了余震。阳阳一下子从帐篷里冲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哭着问:‘爸爸,还要地震吗?’那时候倒真的是心里一酸。”
“哎,这些小孩心灵上的创伤是无法修复的。”钟敬生说。
“依我想的,全家大小一起搬出这个是非之地算了。”棒棒说。
“真要你搬你还不一定舍得。”壮实的男子说。
“有什么好不舍的?这除了一亩三分田地,我还有什么?在这几分田地上守着你还指望守出一堆元宝来不成?永远没这个可能!事实证明,种地的人永远是最苦的,也永远是最穷的。你说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块地里耕耘,谁也没偷过懒,可谁又富裕过?谁又有钱过?”棒棒激扬地说。
“可你怎么搬?也不是说搬就能搬啊。”壮实的男子问道。
“这两天不是传出风来,说有名额可以搬到外面吗?报啊,这次政府说搬,就肯定会有很大的优惠。”棒棒说。
“这些政策不可靠。上面要是没真金白银的文件,那就只是传闻。这么些年,假政策也不少,你还信?什么政策最终还得靠你自己。”钟敬生驳道。
“我觉得搬迁行,”钟子路来了兴趣,“要真有这样的政策我们也报。”
“你懂什么!”钟敬生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