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明天就要出门去，周斌看得出父亲眼中的顾虑。他喝了点酒，现在他还在喝。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目光不转动。周斌起身：

“我睡觉去了？”

看似随口。

“困了就睡吧。”

周斌去到自己的屋里，反锁上门，其实一点都不困。他脱了裤子倚在床上，燃起一支烟。一分钟过后传来敲门的声音，他忙熄了烟，扔到窗外：

“哪个？”

“开一下门。”是父亲的声音。

周斌用枕头在空中舞几下，吹散烟味，去开了门，又回到床上，用被子盖好下半身，倚在床头。父亲进来，或许有点醉意，一个小小的趔趄。他坐到周斌的床上。

“你还不睡觉？明天要出远门。”

“也不急于这一时。”父亲看着地板，静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又压了回去，但忍一忍还是开口，“就要走了，跟你聊一下天嘛。”他故作淡定。

“哼。”周斌应付地一笑。

“真的决定读那个学校？”父亲说。

“是啊，要不有什么办法？”他似乎有点气愤。

“在广州噢，很远。”

“我一男的怕什么？”

“不是怕与不怕，而是离家这么远，没有人照顾。你又不熟悉那边，对那所学校也不了解。学校到底怎么样？要事先了解好嘛。”

“有什么好了解的，就那么回事，国家统招的专科院校。不会好到哪，也不会坏到哪。”

“我觉得你干脆就再复读一年，以你的天赋，我不相信还考不上一所本科院校。”

“你觉得？要是你的觉得错了呢？一年时间！你要我再用一年时间去赌那些不大可能的事？我就这命了，天生没有读本科的命。”

“你自己想好，别到时候说我们不给你机会。虽然我们家没钱，但你读书发展所需要的费用我们是不会差的。”

“谁又说你们怎么了？我只是决定了就读这一所。人一辈子都是创造的时机。我不相信我在大学好好奋斗一下不会有好的结果，我不相信。”

“那你应该了解一下这所学校啊。你地方也不知道，学校情况也完全不了解……”

“我去了会慢慢了解的。这么大人了，你还这么不放心，什么事都想操心一下，也不累？”

“你别不耐烦，等你以后成了家有了孩子，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明白了。”父亲显然不怎么高兴。

“那我管他呢——自己出去闯，好坏自己负责。别一天什么事都往自己心上去。”

父亲静了一会儿：

“那你自己一个人去行不行？”

“行。”

“我出远门也回不来，到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去那边了，路上照顾好自己。”

“嗯。”

“钱分开装，别装一个地方。要不给你广东昆哥打个电话，你先去他那，然后让他送你去学校。”

“不用了。我自己行。”周斌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固执。”

“我不想求任何人，也不想买谁的账——我自己行！”

父亲低着头，看一会儿地板，又仰头来看着周斌：

“你考体育，我还感觉挺愧对你的。”他淡淡一笑，想掩饰那份尴尬。

“有什么好愧对的，又不怪你！命运就这样了。”他停了一下，“天生就没有读本科的命。”

“你妈那时候还说等你考上大学，家里待客。”他沉浸在美丽的幻想当中，脸上似乎有点笑容。

“待客……”周斌脸变得刷白，因为灯光，便没显现出来。

“自己好好创造，好好把握机会。”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周斌试图把两个人从那沉重的话题中救赎出来。

“很早，七点就要动身。”

“路上注意安全。”

“你不用担心我。”

“这不是担不担心。”

“到广东了给我回个电话，给你妈也打一个。”

“嗯。”

“要好好把握机会……我们以前，根本就没这么好的读书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周斌没说话，只动一动身子，算是回应。

“我那时候要有你这么好的机会读书，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也不至于——所以我想让你改变自己的命运，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能以后再像我，不能了。”

周斌只是听。

“趁着年轻，赶紧发展。人生很短暂。人一旦过了二十，接下来的日子便会溜得很快，可能一转眼就过去了。也许你不相信，但有一天你到我这个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你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很早起床呢。”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周斌似乎很难压住那份不耐烦：

“不就去广东读书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别不耐烦，真有一天等你也有了儿子，你就会明白了。要不要走的时候让你妈给你煮一些东西带着路上吃？”

“不用了，麻烦。”

“别嫌麻烦哟。”

“不用了。”

父亲静默了一会儿，掏出一支烟来燃上，似乎在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别跟人家鬼混。”

“嗯。”

“交朋友要慎重，不要交那些狐朋狗友。”

“我知道。”

“你要嫌我麻烦你就嫌，但我必须得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职责……我文化虽不多，却一心想要你能有所作为，可以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一点，我是毫不含糊的。”

周斌从鼻腔发出“嗯”的应声。

“但是，”父亲忽然提高音调，“我认为你真应该再复一年。”他盯着周斌，很虔诚的样子，“凭你的头脑，只要稍微努一点力，一切都没什么问题。你说呢？”他用力吐些笑出来。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了解我自己！”

“到时别后悔噢。”

“我后悔？我会后悔？我只是后悔我的命运，我根本没那个命——有些东西，它注定不是你的，强扭也扭不过来。我认了！”

父亲抽一口烟，一脸的无奈。窗外的虫鸣，忽然渗透进来，和着一两声鸟叫。寂静到死沉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