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学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本章字节:8978字
高考的日子到了。天气异常闷热,偶尔飘些雨,于是又增加了湿气。世间万物变得凝重,变得没有生机,变得死气沉沉。没有风,就如同人没有了呼吸。树也憔悴得不行,本应焕发生机的枝叶却没有多少光泽。不知是因为忍耐,压抑,还是太渴望成长。
虽然闷热,但“害虫社团”的人们依旧都穿着外套,就为了行动。巡考人员在门外来回地走动着,监考的先生和女士们在考室内走动着。穿外套的人们不住地打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监考人员监视着他们,他们也监视着监考人员。在外套的庇护下,他们变得有些得意,有些肆无忌惮,但是始终掩饰不了那份慌张。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似乎都没有偏差,也没有例外。第一堂,第二堂,第三堂,那么顺利地过去了。穿外套的人们欣喜若狂,幸福似乎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他们蔑视着监考人员,蔑视着考试,蔑视着这陈旧的、深刻的制度。
最后一堂考试的时候,天将晴未晴,太阳羞答答地躲在云层后面,却也不收敛它的锋芒。一种叫人心慌的闷热,不知从何发起,亦不知从何终止。
何进做完英语题,还有三十多分钟的时间。他抬头来看监考人员,不巧监考员也看了他,两个人目光一碰,何进赶紧收了回去,不觉打了个寒战。过了一会儿,他用手遮住额头,透过指缝来窥视了监考员——监考员没有看他。他从外衣里掏出电话,又有四个催答案的信息。
钟子路去上厕所。目前他只写完作文,前面的所有题都没碰过,他有点心慌了。还剩下不到三十分钟时间。监考员之前把他盯得很紧,因为他的小动作太多。他进了厕所,翻开电话,也有几个催答案的信息。“赶紧发答案出来,不发我们就挂了。”他发信息给何进,又匆匆回去考室。
何进将答案输入电话,一个一个,似乎太漫长,电话也忽然变得那么生疏,每一个按键,都不知道在哪里。
似乎有人在外边,何进紧赶紧将电话揣进衣兜,捏起笔,望向窗外。是幻觉,并没有人。雾蒙蒙的天空,校园内的树也变得隐隐约约。没有风,还是那么凝重。
他想要收回眼,发现监考员又盯住了他,于是他又埋下头,作一副认真思考状。良久过后,才微微抬起头来,仔细盯清了监考员的位置和姿势。在确定他们都没有监视他以后,他复又从衣兜内掏出电话,答案还没有输完,可是输到多少个了,已经记不清楚,于是从头又数一遍。怕会出错,他反复数了好几次——原来到第三十八题了。
他又输了第三十九题的答案,可是一个信息再一次打断了他。是黄蜂发过来的:“怎么还不来答案!!!”何进又抬起头来盯一下前面的监考员。第四十题,四十一,四十二——他的心跳变得急促,就似乎死刑犯等待宣判。那么宁静,整个教室都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心跳。
何进再一次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周围,随后便又低头输答案。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忽然意识到。或者不是气氛,是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他再次抬起头来,窗外有一簇人影,具体是多少,他根本无法辨别。是巡考员!两个五十上下的老头和一个女人。何进顿时如中晴天霹雳,身体变得浑重而燥热。
现在整个教室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了。还有门外的三个督考。他和他们只是一刹那的碰撞,便令他如坠五里云雾。他想将电话放进兜里,但不知该怎么放,不知道第一步该做什么。于是他变得手忙脚乱,电话忽然掉到地上。声音那么大,那么响。电池板和外壳散落各处。
一秒钟的停顿,监考员大步流星地迈步过来,将地上的电话零部件一块块捡起来,又回去讲台,放到讲桌上。
何进感觉浑身发热,五内俱焚,他不知该去看谁,便死死地埋下头,不多时督考来到他面前——那个女人,化很浓的妆,头发卷卷的,有浓浓的桂花香味。一团黑影压在头上:
“你可以交卷了。”声音很低,但似乎很大。
“啊?”何进慌张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
“我们完全可以给你作零分处理。”女人继续说。
“可是——”
“请马上离开考室。”女人似乎在吼叫。
“可——”何进想要解释,但是他一张嘴便又收了回去。眼前这个女人真的很可怕。
监考员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何进收捡了文具,站起身来,忽然又伸手去摸了一下试卷。余光中,女人的脸变得更加恐怖。他赶紧抽身走开。
经过讲桌边,他伸手去拿摔成几块的电话,但是被督考吼住:
“马上出去。如果要手机就等到下考后再来取。否则的话我不仅可以让你这科零分,而且你三年内没有高考资格。”
他的手被慑回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到了考室外面。很宁静的校园,从来没有过的宁静,死了一般。周围的一切也安分得异常。
何进转过面来,想透过玻璃看一下考室内的情况。门忽然开了,那个女人弹将出来,戳在门口:
“赶紧离开!”
“开”字的余音未尽,何进的身影已经消散无踪,只留下一长串的“咚咚”的脚步声,打破宁静。
考试最后十五分钟的提示从广播上传出,校园变得有些不安分,何进站在警戒线外,无奈地望着考场,也没了叹息。闷热的天,叫他的汗水不能蒸发,便只好滚落下来。家长们成群结队,竭力压制自己的急躁与不安。乍乱了的人群,在期待。
最后的十五分钟是混沌而漫长的若干年,却又在一瞬间消亡,在一瞬间爆发。
钟子路看着白色的试卷,慌,愣,急,怕。十五分钟的提示已经过去了很久,他觉得有些飘飘然,有些难以接受。他感到懊恼跟无助。手机又来了催答案的信息,黄凤甚至打过电话来,他没有理会。
周斌看着几张洁白的试卷安详地躺在桌上,有些气愤。草稿纸上画着太多无聊的东西。最后一只熊猫的眼睛还没画上去的时候,监考员走了过来:
“还有几分钟时间了,你还不涂答案?”
他一惊,戳穿了草稿纸。他真的想将这试卷全都撕掉,然后冲出教室去大喊:“高考,滚他妈的蛋!”但他还是镇定地问老师:
“还有多少时间?”
“五分钟。”监考员看一下表。
周斌想去画眼睛,但停下来了。体育的成绩已经出来,他没有上线,这在情理之中。可是最后这一搏,分明会有起色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他感觉到无法接受。二十分钟前,他还在幻想着,会出现什么奇迹,上天会怎么垂怜他,他会怎么在考场上一鸣惊人。甚至两天前他还幻想着梦中会有人悄悄将答案放到他的枕边。但是结果证明奇迹不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人的身上。于是他提起2b铅笔,在机读卡上胡乱涂着。
黄凤在厕所打了无数电话出去,又发了无数的信息,但毫无回应。在最后几分钟时间里,她急得涨红面颊。她看看时间,又盯盯机读卡,不禁呜咽起来。她用力地左右看,竟什么也没看见,便越发哭得慌。
刘泽瞟到了前面那个考生的答案,虽然不全,虽然刘泽甚至不知道前排那位仁兄的档次。但现在,他足以相信一切,他足以相信任何他看到的任何答案——除了自己的。
二十分钟前,向雨齐就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他想,单是前面几科的成绩虽然上不了什么好大学,但是足以糊弄父母。可能结果会远高于他们给他的目标。昨天晚上母亲还跟他讨论过他前途的事,他们说,如果他考不上好大学,就出高价去济南的一所什么学校学服装设计。所以自始至终,向齐雨都不曾躁乱过。还剩十分钟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教室外面。那么从容。
同样在外面的还有余露,两人一见面,异口同声地问:
“你有答案没?”
回答也是异口同声:
“没有,乱填的。”
“他们都还没出来吧?”向齐雨问道。
“没。何进也没看到。”
“这小子怎么搞的?”
“对啊,电话也打不通,发信息也没人回。”
“这小子,真行!”
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整个校园乍乱起来,人也沸腾了。有些东西在此时此刻已经决定,或者改变。有些人冲出考室,狂奔起来,似乎想要挣脱那张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并且让自己无法真正感受到快乐的枷锁。
“自由了。”
“永别了,高考!”……
文明人的野蛮声音,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堆砌出来的。但自然出来了,多少都会有些东西在里面。只是旁听者不明其意,于是轻叹一声:“疯了。”或者:“孩子!”
“害虫社团”的人聚首的地方在一棵树下,个个都沮丧着脸。
“这一次真的死定了。”刘兆开口说。
“何进去哪儿了?”周斌气冲冲地问。
“我出来就一直没见到他。我出来都快二十分钟了吧。”向齐雨回答道。
“这个家伙居然来这一招。”周斌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谁再打一下他的电话,看看这家伙死哪儿去了。他要真的坑我们,我非得收拾他。”钟子路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
何进忽然奔过来,面如土色。
“我对不起你们!”他想了良久也没找出更好的道歉语。没有人回应,大家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你怎么了?”钟子路问,他尽量控制着语气。
“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就说怎么回事吧!”周斌打断他的话,字字铿锵有力。
何进望周斌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些陌生: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其他想法,我是被督考轰出来的。我当时正准备给你们发答案,但是被督考看到。我……然后手机就摔到地上,被老师捡起放到台上,他们不给我。督考又让我交卷,不准我继续做,我也争取过,真的!我不骗你们。”他用力地盯着这些人,一个一个,在他们脸上扫了一遍,“我发誓,绝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我回家了。”刘泽说,“高考已经完了,我不想再被高考的事困扰。”他面无颜色。
“对,我们先各自回去冷静一下,等会儿电话联系,高考已经完了。”钟子路补充道。
“散了,散了。”
“高考已经结束了。”
钟子路破开人群走了,余露追上去,跟在后面,也不说话,只管走着。天空飘着一丝丝的小雨,落在他们的脸上,凉透全身。校园里的人们如同暴乱一般,雨水无法叫人平静,风也无法。
何进眼看着一群十分熟悉的人一个个从自己的眼前走过,那陌生的眼神里,他感到孤独,无助,甚至绝望。雨水在他脸上汇成注,顺着脸颊滑落下来,那么干脆。他用右手抹了一把,再一次抬头时却一个背影也寻不着了,只有一簇又一簇毫不相干的身影走过,或者毫不相干的面孔迎来。花花绿绿的伞汇成的激流穿梭在校园里,淹没了背影、面孔和人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