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宋学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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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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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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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710字

在寒冷中起熬到第二天,其实也很少有机会,可以这样近去观察一个夜晚,观察那天空的月亮,观察那朦朦胧胧的夜色。观察月光消失,天空有了点微弱的光亮。那光亮也似乎不同于往日。


困在操场上的人们欣喜着新的一天的来临。黑夜过去,或许会有希望,或许那些痛苦的、恐怖的记忆会随之消散。但是新的一天降临,依旧是一片废城。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救援。天很快全亮起来,应该是忙碌的一天才对,高中的学生们该吃早饭了,他们一听到早自习的铃声便一窝蜂冲出教室,冲出校门。街上的米粉店、油条、豆浆、小笼包……那诱人的香味。上班的人们也会坐在店子里喝碗豆浆,吃两根油条,他们其实并不着急,这是个闲适的城市,上班也是闲适的。


可是大街上,那些碎玻璃、断砖头构成的一片狼藉打破了一切,中断了平淡的美好日子。人们不用上班了,人力三轮车像风一样全都躲起来,高中生们没有冲出学校去吃早饭了。平日在学校门口打油饼,卖咸鸭蛋、热凉粉的小贩们也不知去了哪里。


学校对面的书店昨天刚进了新书,可是现在它也同旁边的珍珠奶茶一起,沉寂在破裂的楼房里面。五月的小城,又该笼罩在高考的氛围中了,这儿的人不富有,但他们却越发重视对子女的培养。“再穷也得让孩子读书”是他们的信仰。


那家双惠超市的卷帘门被人撬开了,大家拿走了里面的食物——真的饿了。到现在也没得到食物,没得到救济。正当同学们分食着那些抢来的食物的时候,学校决定让同学们回家。


告别了补习班的其他同学和老师。


“路上小心一点。”欧锋说,一个晚上,他狼狈不少。


“嗯。”


“后面复课或者什么学校会给通知的。”


欧锋拍几下钟子路的臂,挥一挥手腕,示意让他走。钟子路叫了袁紫和刘泽过来,三个人聚到一块。


“我必须得先回家看一下情况。”钟子路声音低沉。


“嗯,你路上留心一点,很多地方有滚石的。”袁紫说,“我觉得你干脆在这里待着,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了你再回去。”


“你觉得我稳得住吗?家里的情况我一无所知,就是冒着生命危险我也要回家啊。”


刘泽红着双眼,一夜之间,他颓废了许多。钟子路掏出红塔山来,只剩一支了,他点燃猛抽几口后递给刘泽。


“我们永远是兄弟,有再大的困难也要一起挺下去。你是个男子汉,一定要坚强起来,我今天回家看一下,等后面平静一点我再来看你们。”


刘泽不觉又落下泪水,他开始抽泣。钟子路从裤兜里掏出沙琪玛和一些饼干,分给刘泽和袁紫。


“我们家还有粮食,等我一回到家这些东西留着就显得有些浪费了,你们留着吃。”


袁紫忽然也落起泪来。


“我多么希望爸爸和妈妈马上出现在我眼前啊。”


钟子路抚一下她的头发。


“我走了。”


他带上钟欣,同玲珑镇的几个同学一起,先去出租屋取一些必要之物。房东一家和其他许多人一样都在县中队的训练场避着,老头儿见到钟子路,笑了。


“要回家吗?”


“嗯。”


“路上小心一点啊。等稳定一点了便来给我们报个消息。”


“嗯,天锦叔你们也处处小心一些。”


老头儿开了铁门,门边的空中过道被摇裂,若不是坚实,早就坍塌下去。他们下楼,屋子里一面狼藉,锅碗瓢盆什么的摔了一地,大厅的地板裂开很大一道口子,一边下沉,一边高升。四周的墙壁也裂了许多的口,可以见着里面的砖,甚至可以透过缝子看到另一间屋。


“天锦叔你出去等吧,这里面太危险了。”


“怕什么呢?”老头儿憨然一笑。


钟子路也笑了,他开了房门进屋去。里面乱成一片,那一面大镜子同玻璃窗一样,被震得粉碎。破碎的镜块里映出斑斑驳驳的屋子。纱窗被挤出窗外。墙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缝子。原本靠窗的床被震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桌子上、地面到处都是碎小的砂砾块,水泥块。桌面的书撒了一地,像死了一样。那只心爱的陶瓷水杯也没能幸免于难,以碎块慰藉着那些书本。


钟子路已无心去惋惜这一切,他以最敏捷的手法装了一些好的衣物,一些自己喜爱的书,并一些其他重要的东西,抽身便走。刚到门口,他复又扭过身来扫视一遍整个屋子,这才离去。


天锦叔蹲在地上,收拾那些因被摔而变得残败的瓶瓶罐罐。


“天锦叔?”钟子路叫着。


老头儿慌忙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


“收拾好了吗?”


“嗯,我就拿一些重要的东西,等后面稳定一下了,我再来取其他的物品。”


“嗯,好的。东西放在这没问题,我们会把大门锁好的。”


“呵呵,没关系的,其实也没啥重要的了。那些衣服被盖什么的你要合适了,就拿去用吧。”


“有的,有的,我们有很多。”


两个人出了屋子。阴天,却很有些闷热。


钟子路告别了天锦大叔,带上钟欣,跟同镇的其他几个踏上返家的路。他们走出县城,沿着蛇形的柏油路往前走着。记得高一的时候他就有一个想法:在放假的时候和朋友一起沿着这条柏油马路步行回家。那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吧。不过那些想法终究经受不起实际生活的冲击,便不了了之。这一次是真的实现了,却丝毫没有那种快乐。


他不停地为家人祈祷着平安,他想象着家里的情况。路上车变得异常稀少,平日里那些长短途的汽车或别的什么五花八门的车尽都隐匿起来。只是偶尔有辆摩托车奔着,车上的人总是灰头土脸。或者县城附近的那段公路损坏不大,还有些的士来来去去。司机不是本地人,但地震过后他们并没急着回家。


沿路随处可见那些倒塌或是被损的房屋,还有坍塌的山坡。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毁灭一般,毁得那么彻底。人们都还在惊悸当中,谁也不去理会那垮塌的房屋,那跑出来的猪牛羊。路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的学生,偶或有一些别的什么人。


未受到直接损失的学生们“一心只读圣贤书”,难以真正体会到地震所带来的伤痛。又或者极富情感的学生们,又极易被那些创伤、那些生死所感动。


不觉已走了近两个小时,钟子路一行人来到一个去处,是一处山体严重坍塌之处。坍塌使得原本就很凹的山崖变得面目全非。公路上堆积了太多的碎石和土块,使得摩托车也无法行走。公路就从那凹处经过。看样子,这里刚刚又发生了坍塌,偶或还要掉落一些尘土。两端的行人都不敢由此经过,因为山崖随时有可能再次坍塌。


两端聚了很多人,有的跃跃欲试,但终究也不敢过去。而此处就此一条路,人们都犯了急。


“走,我们冲过去。”钟子路提议。


“你冲嘛,你不知道路上还有多少人被埋着还没掏出来。”旁边一个人说。


钟子路看一眼那人,也不言语。


忽然对面停下几辆军车,车上下来约莫二三十号身强体壮的军人。他们下车,不问缘由一整列人便冲将过来。显然是往县城方向去。他们每个人都握一把铁锹,背个大包。汗水早湿了他们的绿军装,但他们依旧小跑着往县城方向进发。


许多人见状便来了胆,也加足劲冲过这一死亡地带。钟子路忽然见着玲珑镇的冯涛。


“涛哥!”钟子路叫了他。


“子路?”他神情恍惚,显得十分烦躁。


“你去县城?”


“对。你有没去我爸爸他们的住处?他们的房子可好?你有没联系过他们?”


“我没有啊,今天一大早我们就从学校赶回去,县城哪儿也没去。”


“那县城房屋垮塌得厉不厉害?”


“差不多了。”


冯涛急躁不安:


“你妈跟我一起来的,我先走了。”


他说完一溜烟往县城方向跑去。


钟子路听说母亲来了,不觉双眼一热,那泪珠不由得滚落下来。他背过人群,止了泪水,冲到人群前面大喊:


“妈!”


钟欣也跟着喊:


“妈!”


钟子路边喊边用力挥着手。此时此刻,那似乎成了全世界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旁人尽都投来羡慕而欣慰的目光。


“哎,子路,欣儿!”对面一个声音回应着。


“你别过来,太危险了,等会儿我们就过去。”钟子路叫道。


钟子路再也按捺不住心情。


“走,我们冲过去。”他对钟欣说,“加足劲,一口气冲过去。”


“嗯。”钟欣应着。


钟子路按住包,铆足劲便往对面冲,钟欣紧随其后。钟子路不时回过头来瞟一眼钟欣。


“快点。”他喊着。他嫌钟欣跑得太慢,也嫌自己跑得太慢。


终于到了对面,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虽然事态并没人们想象的那般严重,但刚经历过生死的人,草木皆兵,惊悸犹存。


母子三人见面,喜不自胜,像经年未见一般。每个人都有无限多的话想要讲,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家里还好吧?”钟子路问。


“房子全塌了。”母亲说。


“没关系,”钟子路从容地说,“这下终于可以不住那个百年四合院了。”


“是啊,”钟欣应着,“现在最重要的是命能活下来——很多人都这样说。”


“妈,你是怎么来的?”


“我跟你涛哥一起,天没亮就走,幸亏在半路遇上那几辆军车,我们一招手,那车就停下来,我们才这么快到的。你涛哥去看他爸妈,县城怎么样了?”


“基本上没了。”钟欣说。


“是啊,房屋基本没好的了。我们镇上呢?”


“镇上都快平了,除了那些刚修的房子,稍旧一点的房子基本上都垮平了。”


三个人往家的方向走着。


那辆挖掘机还在那个死亡路段掏着,它将公路上的土石全挖进河里,以疏通公路。里面是一个军人。


“妈,昨天地震的时候你在哪儿?”钟欣问。


“我在菜园子里,忽然一阵颤抖。我以为哪儿在放炮,便没理会。可越来越厉害,我站都站不住脚,被摇得倒来倒去。接着就看到周围的山像全部垮塌一样,发出巨大的声音,到处垮塌,灰尘漫得到处都是。我还以为……那你们呢?当时上课没?”


“我们正在教室里准备第一节课。我们是两点半上课嘛,那时候预备铃响了已经有一会儿。我忽然感觉到桌子在晃,我还以为有人在抖动,正要说话,就听到有人喊:地震了!然后就只看到同学们乱成一窝蜂,拼命往外冲。当时只感觉人东倒西歪,整幢楼也东倒西歪,我当时还以为这楼层会塌掉,结果没有,嘻!”钟欣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那子路呢?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钟子路说,“还在睡觉。”


“那个时候人家都上课了,你还在睡觉,你也厉害哟。”母亲说,也不忘批评儿子。


“又怎样呢?”钟子路淡淡一说。


“哥你命也真大,我看你住的那房子裂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缝,最多再摇两下恐怕就垮了。”


“你怎么不说你命大呢?你们那么多人同时在楼梯上又跑又跳,要不是教学楼质量过关……”


“别说那些背时的话。”母亲斥道。


“婆婆怎么样了?”钟欣忽然问道。


母亲忙抬起头来看着钟子路跟钟欣:


“你婆婆……”


钟子路感觉不对劲,忙追问:


“婆婆怎么样了?是不是受伤了?”


“你婆婆去世了。”


钟子路跟钟欣像中了晴天霹雳,两个人同时愣了几秒钟。


“是真的吗?”钟子路追问,他声音沙哑了,那泪也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滚落出来。他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那么伤心,”母亲劝道,“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


钟欣边哭边走,也不顾忌路人,便用袖拭着眼泪:


“婆婆走之前有没吃过东西啊?”


“就是中午吃了。下午的时候,我在菜地里去,你婆婆一个人在四合院的树下……谁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每天都这样,可谁想昨天会发生那么大的地震——四合院塌了很多处。”


“婆婆命真苦,一辈子没读过一天书。年轻的时候世道不好,又生养了那么多儿女。等到老了,本来以为她可以享几年清福,……我记得婆婆一直都体弱多病。最无法让人接受的是她居然……”钟子路不禁泪流满面。


“什么时候下葬啊?”钟欣问。


“今天下葬。什么下葬?现在这情况。”母亲一脸无奈地说,“别太伤心,你婆婆也到了该去的年纪——八十几岁的人了,虽然……”


三个人往前走着。


不多时来了一辆解放牌汽车,车身沾满了泥,不过从油漆处很明显可以看出是辆刚买不久的车。车后的货斗里装了几个人,尽皆一身尘土。


母亲招手,汽车便停下来,驾驶室伸出一颗头:


“赶紧上车,随便找个地方坐好。”


三个人上了货斗。车像刚拉过沙,还留有不少沙粒。钟子路和钟欣靠一面坐下,钟子路红着双眼发愣,钟欣还不停抽泣。


“坐稳了!”司机在前面叫着。


车发动了。车里面坐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家谈论的话题无非是这次大地震,他们彼此交谈着自己的遭遇,共同咒骂着上天,共同为那些不幸感到不幸。谁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一会儿来到一个去处,那公路是在很陡峭的山崖中间开的。那陡崖现在已经坍塌得一团糟。公路上的大块石头已被挖掘机推开,但那些细小的就无暇顾及。他们行在中央,忽然从头顶滚落下来几块碎石,司机见状忙将车往回倒。可后退约莫二十米,车后又有滚石。司机急忙停车。车上的人顿时慌作一团。


“糟了。”


“这回完了。”


“天啦,可别糊涂啊!”


有几个人跑下车来,想自寻逃路。


“快上车,大家都赶紧上车坐稳。”司机大叫着。


慌乱的人顿时静下来,坐稳,想自逃生路的几个人见无路可寻,便又跑回到车上。


“坐稳了。”司机大叫。


话音未落,车已启动,并箭一般往前冲去。大约用了二十多秒钟时间,汽车才穿过那段直线距离约莫一百五十米的曲折的死亡之路。大家都松了口气。


一辆小面包车的前半段被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巨石砸扁,旁边还横竖躺着许多石头。


好容易到了玲珑镇,钟子路的母亲大声叫着:


“司机,麻烦停一下车。”


司机似乎没听见,车继续往前赶着。于是车上其他人便争先喊那司机,让他停车。


司机停了车,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帮助他们三人下了货斗。


“谢谢了!”母亲不知如何感谢。


“别说什么谢谢。你们赶紧回家去!”


他说完一溜烟又上了车:


“后面的坐稳了!”


“回家?”钟子路望着满满一车人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