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帕特里克·拉佩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5
|本章字节:5476字
一大早雷欧纳·塔南博就给他发了封电子邮件。内容正式,言辞恳切,甚至都可以当成起诉书或者告诫文了。五百多个字,字字都是在指责他总是忘记与朋友联系,甚至都忘了他们还是朋友,完全不顾他现在还病在床上。
布莱里奥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要去看他的,然而已经完全忘了。自从娜拉走了之后,好几天他什么事情都记不住,甚至觉得自己再活下去都没有什么必要。
他并不是雷欧纳所说的那样忘恩负义,雷欧纳自己也知道的。于是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翻译,穿好衣服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布特·肖蒙,希望能给雷欧纳带去些安慰。尽管他的心并不在这件事上。
一个脸颊褐色,垂着八字须的小个子男人过来跟他说话——这个人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像普鲁斯特。
“雅克·库萨马诺。“那个人伸出指尖跟他碰了碰算是握手,还自我介绍。然后将他领进房间。那人的脸色告诉布莱里奥,他的朋友现况不妙。
“等一会儿,不是太严重吧?“布莱里奥有点警觉地问对方——他已经害怕这是雷欧纳的弥留之际了。
“他在他的房间里休息。“对方让他安定下来,还和气地建议先告知雷欧纳他的到来。
当对方从走廊里进入房间后,布莱里奥突然回忆起雷欧纳说过的一句话。雷欧纳不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当年他与雅克曾经不约而同地在准备实习考试,那时还不怎么认识——直到有一天他们偶然发现彼此都特别喜欢毛发浓密的褐发男生。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不过,此后雷欧纳马上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而雅克·库萨马诺也许有点畏首畏尾,只是在母亲家里一直等待着自己的白马王子。
“您可以进来了。“卧室门后传来声音。
雷欧纳·塔南博像只鳄鱼一样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到布莱里奥进来后,立刻像条件反射似的感到羞耻,不由得在床上要起来。
他的腰一直是弯着的,脸庞瘦削,络腮胡已经几天没有刮了,盖住了脸颊。
他的四周杂乱无章地放着一些书和杂志,还有一些空酒瓶子、包装盒。散落在椅子上的一些衣服可以看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收拾了。
“你看看,老同学,我已经变得卧床不起了。“雷欧纳抱了抱他说。
听到他那有点模糊的嗓音,看到他那恢复一点神采的小眼睛,布莱里奥已经知道,他喝了很多酒。
“你可能运气更糟糕呢。还好,你有书看,有朋友来,甚至还找了个看护。“布莱里奥一边说,一边帮助他往后背上垫了个枕头,好让他靠着舒服些。这时候,库萨马诺已经走过来,坐在椅子上。
“库萨,你可以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雷欧纳说,语气有点不悦。但是随即转身看着他的客人——布莱里奥,眼神里充满一种“贪婪“的微笑——他想让布莱里奥毫无遮拦地把自从他们上次见面以来所有的事情都给他讲一遍。
布莱里奥先是咽了口唾液,调整了下情绪——犹如是在对自己的忏悔牧师忏悔那样,然后就开始讲他与娜拉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还有这种关系引起的痛苦,带来的严重伤害。
“你跟你妻子还一直过着夫妻生活吧?“雷欧纳有点担心,他对婚姻生活中的一些细节问题特别喜欢钻牛角尖。
“当然了。从她的反应,还有她跟我说话的方式来看,我觉得她还不知道这件事。“他有点小心翼翼地说。
“照这种情况来看,不算太糟糕。“雷欧纳回答说,“但是你要知道,自从你有了奸情,说话不坦率以来,我就一直在为你担心。我的小帅哥,你已经陷进去了。我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但是目前来讲,“他说着话,还一边轻快地拍着布莱里奥的膝盖,“你和我,咱们两个就像一对老难兄难弟。“
布莱里奥不想说什么,但还是觉得现在自己比他更痛苦。
“拉希德还是没有给你通过信儿?“
“问题就在这里。“
雷欧纳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想到了可能的结果,而且根据一切可能的情况来判断——拉希德回去跟他妻子一起生活了。可能是迫于他的几个弟兄还有他女儿的压力。
随后雷欧纳说到了别人给拉希德的女儿出的怨毒的建议,还不忘加几句有关穆斯林的家庭生活的评论——布莱里奥真的不忍心再听下去。
“说得玄一点,我错过了一切,“雷欧纳总结了一句,还随手打开了放在地板上的电视,“我既没有女人,也没有家庭,还没有朋友。现在每天都是在打发日子,除了看西部片就是看色情连续剧,一直看到凌晨两点。“
“不得不相信,我现在的生活真的不怎么样。“雷欧纳最后做了总结。说话的时候,还一下子后仰,全靠在了枕头上,似乎访谈已经结束了。
布莱里奥并没有不高兴,而是陪着他又看了会儿电视。这时窗外布特·肖蒙公园里的树就像是在50年代的彩色电影中一样颜色浓郁,树叶的秋色将窗玻璃也染上了黄斑。
“你想休息了吧?“布莱里奥看见雷欧纳捏鼻子之后终于说。
“电视,“塔南博欠起身找遥控器,“比生活中的噩梦要好——什么时候想让它停,就能让它停。“
“你知道世上最普遍、而又从不被人所知的秘密是什么吗?“雷欧纳突然问他,还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佩吉的书。
“最玄奥的秘密……没有在任何地方写出来的秘密?“他扶了扶眼镜,“这也是最公开的秘密,然而四十岁的人从不比三十七岁的人懂得多,同样,三十七岁的人也从不比三十五岁的人懂得多。而这个年龄以下的人从来不知道这个秘密。“
“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在听你说呢,雷欧纳。“
“人并不幸福。“
“自从有了人,“他的声音变得雄辩起来,“就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幸福过。“
“我有点怀疑,“布莱里奥反驳说,他还想说点什么。这时候,库萨马诺——他们已经忘了他还在候客厅,告诉他们有客人来了。
“是克莱蒙太太和贝纳德太太。“雷欧纳突然情绪变得有点激动,告诉他。
布莱里奥也已经显得局促不安,很想立刻消失。然而他还是在走廊上跟菲利普·克莱蒙和小贝纳德打了个招呼。小贝纳德还正在对着镜子扑粉。雷欧纳对他们两个礼貌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
这种情景让人想起了雅尔塔会议。关门时布莱里奥最后一次看到他们的样子:菲利普·克莱蒙带着嘲弄的神情叼着哈瓦那大雪茄,而雷欧纳坐在扶手椅中脸上的微笑则像极了已经久远的富兰克林·罗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