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慕容倾雪的毒已去了七分，但三分残留体内，并未立刻醒转，反而是连着几日都沉沉昏厥。

皇后调出了这些日子慕容倾雪的起居录，发现半个月来，贤妃日日都为慕容倾雪送羹汤，即便是慢性毒药，也多半与贤妃有关。

皇后与慕容倾雪多年结发夫妻，慕容倾雪在贤妃宫中中毒发作，又添了送羹汤之事，贤妃自是难辞其咎，皇后思虑多时，不待皇上转醒，便一道懿旨，赐贤妃自尽。

懿旨经由小太监之口传到雪如宫的时候，我正抚弄瑶琴，将宫调转成羽调，疏影暗香侍立于旁，自是欣喜，而我只是神色漠然，问道：“那么尸身如何处置？她的家人呢？”

小太监见我如此问道，自是细细回道：“皇后娘娘说贤妃大不敬，并不得按妃礼葬，而是挫骨扬灰，撒入井底。贤妃之前不肯就死，只求皇后娘娘不牵连她的家人，皇后娘娘应允了她，她这才肯服毒自尽。”

“不牵连家人？谋害皇上其心可诛，岂有不牵连家人之理？皇后娘娘也忒心善了。”想到我的家人被贬谪在外，至今不知生死，而贤妃的父亲却因我父亲被贬谪的缘故，升了官职，不由怒道。

“昭仪娘娘吉祥！”门外又有小太监来报，见我隐隐有怒气，是以低了头，不敢回禀。

“何事？但说无妨！”我沉吟着看向那小太监，道。

“昭仪娘娘，皇后娘娘又下了懿旨，革去贤妃父亲卞大人的官职，念在贤妃一片孝心的份上，不杀，男子充军流放，女眷没入宫中为婢。”

听此言语，我方才嘴角含笑，道：“有道是报应不爽，本宫今日倒是真信了。那么永福帝姬如何处置？”

“皇后说永福帝姬始终是皇上亲生骨肉，贤妃去了，便放到自己宫中抚养，宫中人等皆不许在帝姬面前提及她生母之事。”小太监低头回禀道。

“稚子无辜，确实不必累及她。”我呷了一口茶，一声叹息。走到雪如宫门前，贤妃的姿容在脑海里回荡着，初次注意她，是我被关在冷宫之时，她拉住慕容倾雪，口口声声让他不要靠近我这样的疯妃。之后陷害多次咄咄相逼，陷害婉琪，害我又如冷宫，如此种种，今日也算有个了断。

“昭仪娘娘！”门口又有小太监来报，“皇上已经醒了过来，可以下床行走。只是夏常在突然腹部不适，皇后娘娘宣了太医院所有太医过去，太医说是动了胎气，今晚就要生产。”

“夏常在要生了？”我微微一愣，算一算，她腹中的孩子才七个月，提早了三个月生产。

“暗香，我们过去看看。”这种时候想必各宫妃嫔都已集中在雪宁宫，睁大眼睛看看那胎儿到底是男是女，若是皇子可就是塞雪国的皇长子，那么夏珊珊必然母凭子贵，恐怕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小姐，这夏姗姗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慢慢去就是了，量她肚子里也生不出皇子。”暗香闻言撇撇嘴，不屑地道。

“你见过她？了解她为人？”我闻言眉心一动，问暗香道。

“前几日为小姐去精修坊选布裁衣，夏珊珊也在那儿，挺着个肚子左挑右挑，仗着皇后的宠爱抢了德妃看中的料子，又排挤我，说她身怀龙裔，自然是她先挑，说罢直接让丫鬟抢了奴婢手上的料子。当时皇后娘娘身边的浣溪姑姑在，奴婢不好理论，憋着气回来，又怕小姐听了怄气，所以不敢提。”暗香咬了咬牙道，“而且她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你直说就是。”我停了脚步，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的透明护甲，闲闲问道。

“说……说小姐父兄蒙难，没了后台多半是个失宠的命，不像她尚有孩子可以依靠。”暗香觑着我的眼色，小声说道。

“的确，现在我是连她都不如了。”我淡淡开口，眼神冷冽，顿了一顿道：“不论如何，还是要去雪宁宫做个样子。”说罢朝前走去。

还未上轿辇，就见婉琪身边的萍儿急冲冲跑了出来，见到我忙跪下，带着哭腔道：“昭仪娘娘，我家小主不好了，这会身下已经见红，怕是要生了！”

“走，我们立刻去看婉琪。”我闻言心下惊恐，忙举步往回走去。

还未进婉琪寝宫内，就闻道了浓重的血腥味，赶紧又加快了脚步往里走去，却被疏影拦住，道：“小姐，产房乃不祥之地，小姐至今还未有孕，不宜进去。”暗香亦是连连点头，拦着我的去路。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看着婉琪有事！”我叱疏影和暗香道，推开挡在门前的两人，径直入内。

只见婉琪躺在床中央，身体蜷缩着，脸色惨白，昏迷未醒，眉间略紧，唇齿微微张开，仿佛睡梦中也有无尽的痛楚。

“昭仪娘娘吉祥！”四周伺候的婢女见我进来，忙停下手中的活，向我请安道。

我无暇理会她们，只是用手掀开婉琪的被单，只见被下一篇殷红，我一惊，看向婉琪痛苦的面庞，心头一紧。

“可有派人请太医？”我替婉琪盖上了被子，抬头问身边的宫女，她忙跪着回禀道：“小主身边的香儿姑娘已经去了太医院。”

“不对，暗香疏影，你们立刻去雪宁宫找太医，此刻太医尽数在雪宁宫中为夏常在接生！还要把皇上也请过来！”我向着暗香和疏影吩咐道，恐一个人的分量不够，是以让她们都过去请。

暗香和疏影领命，转身就去了。我接过小丫头递上来的帕子，叠好了放在婉琪头上，看着她眉目间的凄楚之色，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尔岚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如果今天注定要失去婉琪……我有些不敢想下去，一时间心乱如麻，只盼着皇上和太医早些过来。

没多久，就听见皇上万岁的请安声，我忙从床边站起，让了位置给太医。

只见慕容倾雪一身白衣，脸上还有淡淡的憔悴之色，皇后并未过来，想来是留着照顾夏珊珊了，淑妃和德妃都已赶来。

“昭仪，杨才人现下如何了？”我见昔日的柔贵嫔面有忧色地看着我，轻声问道。

“恐怕……恐怕是不太好……已经见红了。”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竟是微带了哭腔。

“生孩子见红是常事，昭仪不必如此担心，当年我生帝姬之时，也见过红。”许是见我神情凄然，过于伤心，昔日的锦嫔，也就是今日的德妃安慰我道。

我略点了下头，谢谢她的安慰，就见太医向慕容倾雪回禀道：“回皇上，娘娘羊水已破，比预定的产期提前，但比起夏常在的凶险来说，已是好多了，微臣几个有把握娘娘能母子平安。”

听到这句话，我心头一松，慕容倾雪亦是赞太医道：“快去照顾娘娘，若是诞下皇子，朕必有封赏。”

太医恭请慕容倾雪及众妃出了寝殿，在大殿中等候。此刻婉琪已然转醒，隔着房门，听着她一声声拼命的呼痛喊疼之声，我更是分外焦灼，几次都转身欲再冲进产房，都被淑妃和德妃拦了回来。

慕容倾雪亦在大殿之上不安得低头来回踱步，亦是几次三番的想进产房去看婉琪，一样被淑妃和德妃拦了回来。他不是第一次当父亲，却为婉琪的这一胎而如此紧张，看着他焦急不安的样子，我的心有一瞬间的柔软，突然放弃复仇，把符水交给太医解他体内全部毒性，然后祝福他和婉琪和后宫众妃，然而彻辰和尔岚的脸庞依次在我眼前掠过，彻辰那个痛心疾首的眼神，让我心痛莫名，突然摔倒在凳子上。

淑妃见我如此，以为我是担心婉琪只故，忙过来扶我，她拉起我的手，手心的温度暖暖传来，看着她温柔的眼神，我心神微定，深深吸了口气，端坐于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