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或许不该跟你说这些话，倒无端叫你害怕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要报仇，可又怕自己心思浅薄，再中她的圈套。这些天看到妹妹，才知道姐姐当年的愚蠢，若能有妹妹半分智慧，也不至于掉了孩子……我的皇儿，现下，也该有那么高了……”她用手在空气中比划着那个她无缘得见的皇子的高度，我亦是满腹辛酸，心里对德妃的戒备又多了一层。

我不知是如何走出雪宜宫的，回头望去，柔贵嫔仍然站在宫中，手指笼上小腹，轻缓的摩挲着，眼神寥落，似是不舍，对那个无缘降生的孩子……

疏影和暗香俱是未明白我的心思，一路说说笑笑，到了雪如宫。

雪如宫中，我与婉琪尔岚彼门而居，慕容倾雪不仅在宫中雕梁画栋，明珠为墙，更在宫门外修建了荷花池，现下是冬季，荷花池中一片冷清，偶尔有几片雪花落入池中，转瞬即逝。

“林小主吉祥，阮小主吉祥，杨小主吉祥，皇上今晚要在雪如宫用晚膳食，德妃娘娘特意请三位小主同去。”晚间，我正与尔岚婉琪一起吃点心，德妃身边的得力侍女杨絮亲自来请我们用膳。

我不由得警觉起来，之前我已把柔贵嫔落胎之事与她们说了，尔岚紧咬着下唇，皱眉沉吟良久，婉琪亦是听得心惊，险些就要哭了。

尔岚放下了手里的糕点，方才施施然说道：“有劳杨絮姑娘了……我们马上过去。”待到杨絮出去了，方才按下心口道：“沅馨，我们是不是过于草木皆兵了……有皇上在，她也奈何不了我们。”

我亦是心惊，猛然吸了几口气才道：“我可真是怕了，一切小心才好。”

婉琪愁道：“不如我们就借病推辞，不去罢了。”

我亦皱眉道：“皇上设宴，德妃相请，岂是我们说不去就不去的，况且说一人病了还使得，难道我们三个同时病了不成？终归是在一个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如今日早些去了，去了心魔才好。”

说罢，我们整了衣裳，敛了笑容，往雪如宫主殿中去。

还未入殿门，就闻得一阵琴歌之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赵小菁在抚琴，我们进了门去，向慕容倾雪与德妃见礼，分坐席上。

赵小菁见是我们到了，竟是分了神，连连弹错几个音调，慕容倾雪皱了眉，德妃亦是有些责怪的看向她，随即向慕容倾雪举杯道：“恭喜皇上有这四位妹妹陪伴，是塞雪国之福。”

慕容倾雪见德妃如此，便接了杯子，一饮而尽，暂解了赵小菁眼前之围。

德妃命人上了酒菜，尔岚举了筷子，动一口胭脂鸭脯肉，便食欲恹恹，懒得再动筷子。

“妹妹莫非嫌姐姐的菜色不好？终究是我雪如宫怠慢妹妹了，妹妹想吃什么，我再命小厨房去做！”德妃见尔岚食欲不振，试探性的问道。

“臣妾怎敢说娘娘的膳食不合口味呢，只是臣妾自己福薄，这些天有些恶心作呕，许是天气凉了，食欲不好。”尔岚见德妃开口，不得不躬身回禀道。

“那怎么行，朕传太医来给你瞧瞧。”慕容倾雪见尔岚如此，传了太医为她诊治。

太医熟稔的把上尔岚手腕上的脉搏，细细凝思，方才凝重道：“回皇上的话，婕妤娘娘并不曾得病……”

“不曾得病为何会如此？尔岚这些天确实食欲不好，方才我们一道吃点心，也没下去几口。”婉琪插口道，我亦是点头称是，焦急地看向太医。

“恭喜皇上，恭喜德妃娘娘，恭喜婕妤娘娘，婕妤娘娘是喜脉！”老太医吃力的跪下，欣喜回禀道，满脸的皱纹在这一刻仿佛都展开了。

“皇上您听听，妹妹这么快就有喜了！皇家好久没有这样大的喜事了！”甫闻太医言语，德妃即刻一副欣喜若狂的神情，从她的笑里，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仿若她与尔岚是多年的姐妹，真心替她高兴一般。

“尔岚，辛苦你了。朕这些天也没去看你，是朕疏忽了……今晚朕就在雪如宫陪着你，拉着手说说话也是好的。”慕容倾雪更是欢喜，当下撤了尔岚身边油腻的饭食，换了清淡可口的小菜送上来。

“是啊，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妹妹尽管跟我说。”德妃走至她身旁，双手挽起她的手，笑道。

尔岚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轻微的一阵战栗，又不好明着推开她的手，正犹豫间，我走至德妃身畔笑道：“往后有劳娘娘照顾我们了。”说话间，不着痕迹地挽过德妃的手。

德妃许是擦多了香粉，掌心里有柔腻的触觉，像是挽着一条水蛇一般，滑腻粘人，我忍住心中的腻烦，笑盈盈的看向她，许久方才放了手。

她亦是笑道：“有这样温柔可亲的妹妹，是我的福气才是。”复又转身想要走到尔岚身侧，我暗叫不好，却见婉琪一个侧身上前，恭敬道：“多谢德妃娘娘多日训导，臣妾敬娘娘一杯。”说罢拿过酒壶，倒了杯酒递到德妃手中。

德妃见此情景，并无一丝的无奈，反而开心的接了杯子一饮而尽，方才施施然坐回原位。我与婉琪俱是松了一口气，也坐回了原位。

慕容倾雪恍若不察，道：“朕真是糊涂了，宫中许久不见这样的喜事，林婕妤加封为正四品修仪，待到临盆诞下皇子再行封赏。”

尔岚刚要起身谢恩，就被疾步赶来的慕容倾雪制止了。慕容倾雪亲自扶着尔岚的手回尔岚宫中去，我与婉琪亦拜别了德妃，各自回宫。

还不待我坐热凳子，各宫就得了尔岚怀孕的消息，皇后送了十斤名贵的金丝血燕窝，德妃柔贵嫔锦嫔熙嫔等高位的妃子也俱送来了各种补品。因着皇上在里边，都不敢直接送过去，全放在了我和婉琪屋里。

德妃送的是外头进贡的金丝枣，将枣子捣烂成泥，和着银耳十分滋补，只是我与婉琪均觉不妥，怕是有什么手脚，尽数倒了。倒是熙嫔送的燕窝云片糕，吃起来清甜可口，尽数为尔岚留下了。

夜已深了，而我却并无困意。不知是因为新搬到雪如宫不甚习惯，还是为尔岚肚子里的孩子担心。索性披了斗篷，出了宫门，一路信步而走。

宫门前是御花园的一角，新造的荷花池里因着天冷，并不曾开荷花，倒是旁边一处明月楼颇有韵致。明月楼史建于塞雪国元年，整座楼用整块的白玉砌成，因高台之上，可摇对一轮对月而得名。我这才想起，幼时曾听爹爹讲过这明月楼的故事，说明月楼之奇，就在于昼夜之差异，昼间不过是一出寻常的白玉楼，藏于邈邈山水之间，夜间却能反衬明月之光，一窥皇宫夜色。

想起这样的传说，我忽然就来了的兴致，竟提了裙摆，拾阶而上，脚底踩在冰冷坚硬的白玉阶梯上，带出木屐“笃笃”的声响。

寒冷的夜气入骨，连斗篷亦不足以御寒，夜色正浓，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际，却神奇的正对着白玉楼，月光打在白玉楼上，白玉像是夺了明月的魂魄一般，莹然反光，温润的清光散落在每个角落，亦散在我身上，我抬手，竟似有温润而稀薄的烟气迷蒙在我手上，泛滥出白色的光芒。

我亦看得痴了，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只知道月华如水，散落一地，白玉为墙，亦夺了三分月色。突然，我有一种旋舞的冲动，我五岁学琴，七岁学舞，只是这深宫之中从来不曾有任何值得我跳舞的事物，这一次，远近无人，借着白玉生凉，月光生寒，我索性不管不顾的舞一次。

满天温润光芒里，我无尽的回旋着，如一只白色羽毛的仙鸟，腾挪闪跃，尽态极妍。

低低的水袖甩开去，在无尽的月光里荡漾漂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每一个步子都像是夜里盛开出的昙花，妖娆而孤芳自赏。也不知舞了多久，直到没了力气，我方才以一个半跪得姿势结束旋舞。

勉力起身，我才想起夜已深，是该回宫歇息了，这才提起裙摆，准备下了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