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静燕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2
|本章字节:9314字
待到一曲终了,慕容倾雪赞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小菁琴曲了得。”
赵小菁亦以袖掩面,娇媚一笑,道:“皇上谬赞了。”又好似不经意地扶一扶头上的一对金丝簪子,显然是皇上不久之前赏给她的。
我冷眼看她恃宠而骄的样子,猝然出声:“皇上,我塞雪国五谷丰登,天下太平。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荒,何须耕织忙。这曲子也太不应景了。”
赵小菁见我竟然于圣驾前猝然发难,脸上一白,待要反唇相讥,却看见慕容倾雪并不去理她,而是专注地看着我,半晌,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么依阮才人之间,该当如何?”
“回皇上的话,林婕妤出身名门,谈得一手好琴曲,不如请她弹上一曲盛世之调?”见慕容倾雪问我,我亦不去理赵小菁,傲然答道。
“臣妾最是喜欢阳春白雪的曲子,早闻林婕妤琴艺高超,恨不能一见,今日才算是有福了。”皇后于慕容倾雪身侧悄然开口,她这一句话,明显是偏帮了我们。
众妃早就不忿赵小菁得宠,纷纷附和起来,尤以锦嫔和熙嫔为最,熙嫔更是暗讽赵小菁麻雀之身,只配弹麻雀之调,吵着要听尔岚的孔雀之音。
尔岚亦不推辞,遣了流云去寝宫拿了凤尾琴,姗姗坐于古筝前,随手一个高亢的起音,亦随着琴声唱到:“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尔岚的嗓音本就极纤细,一唱之下更是缠绵悱恻,这《佳人曲》原本写的就是倾国之姿的李夫人,尔岚一身象牙白的衣衫,风过处,牵动她翩翩裙摆,恍若摇落一池瑶台雪,又如同柳絮之飘落,梅花之怒放。幽兰露,如啼眼,风为裳,水为佩,一时说不出的旖旎风光。
慕容倾雪亦是看得痴了,良久方才叹道:“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林婕妤可是以此自喻吗?倒也得宜。”
尔岚见帝王问话,推开了凤尾琴,施施然起身,道:“皇上莫拿臣妾玩笑。紫皇宫殿重重开,夫人飞入琼瑶台……玉蟾滴水鸡人唱,露华兰叶参差光。臣妾蒲柳之姿哪里比得李夫人。”
慕容倾雪极轻的哀叹了一声,道:“朕乃天子,却无复见倾国之色。”
此时,见帝王叹息,他身边的郭公公道:“皇上何苦叹息,这塞雪后宫中就有倾国之色,堪比李夫人。”
慕容倾雪一喜,问道:“那是何人,立刻传来见朕。”
“正是与德妃同住的雪如宫小主杨婉琪杨答应。”郭公公低眉答道。
我亦急忙说道:“飞燕皇后轻身舞,紫宫夫人绝世歌。杨答应确实容色俏丽,光彩照人,又能歌善舞,岂止那李夫人,就连身轻如燕的赵飞燕皇后也是可相提并论的。”
“雪如宫……”慕容倾雪默念道,转头看向德妃,“既然杨答应在爱妃宫里,却为何从来不曾得见?”
德妃见慕容倾雪问到自己,亦是心虚,终究是辩道:“杨答应内敛谦卑,甚少出殿门,不要说皇上,就是我们同住一宫也甚少得见。”
“郭欲,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传杨答应来见朕。”慕容倾雪对婉琪起了兴趣,连忙让郭公公去传,等了许久,郭公公方才回来回禀道:“皇上恕罪,杨答应偶感风寒,形容憔悴,不敢面君。”
“糊涂,那朕这就去看她。”慕容倾雪豁然起立,撇下众妃转身欲走,我见事情不对,忙出言劝道:“朝来临镜台,装罢且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唐太宗等得徐贤妃,难道皇上等不得杨答应吗?自是倾国倾城貌,皇上等她养病又何妨?”
慕容倾雪见我说得有理,略一沉思,也不再急着走,回了宴席,只是再也无心宴饮。赵小菁见状频频敬酒,敬得多了,慕容倾雪也亦烦了,终是冷落了她。席间各妃子神色各异,我也懒得一一打量,只是寻思着婉琪那边不知布置好了没有,要在德妃眼皮底下布置,恐怕还要费些周折。
自此之后,雪如宫成了太医进出最频繁的场所,婉琪只是感染了小小的风寒,慕容倾雪却遣了所有的太医前去诊断,一时间,雪如宫成了炙手可热之所。
“小姐,奴婢不明白,为何不让杨小主于宴席之上跳舞而要装病拖延呢?”暗香一边打理着桌上锦瓶中新开的腊梅花,一边问我。
“等待才能吊胃口,将来皇上才会更珍惜婉琪,你没见那赵小菁已经被冷落了吗?就是得来的太寻常之故。”我亦拨弄着那一瓶腊梅花,手指缠上深红的花蕾,亲自接过疏影手里的剪子,剪掉两支开得低些的花,叹道:“这腊梅花终是要在高处才好看。”
“小姐,杨小主派了丫头过来,说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今晚就可面圣。皇上听说杨小主病好了,说今晚就去看她,让她准备歌舞。”疏影自门外走来,压低了声音道。
“如此甚好。”我自花瓶中抽出一枝腊梅,拈花在手,悄然笑了。
用过晚膳,我让暗香抱了绕梁古琴,陪我到雪如宫中,为了避免与德妃和赵小菁打照面,我着意低调,只从偏门入了宫,就急急去找婉琪。尔岚已然到了,正坐在婉琪房中喝茶,见我到了,忙笑道:“你倒是来得迟,可等坏婉琪妹妹了,她正在里间换衣服呢。”婉琪的房中,仿佛是用心装饰过了,四周用薄如蝉翼的白色香云纱作帘,又在帘内加一层水晶珠子串了的水晶帘,玲珑剔透的水晶帘迎着轻薄的香云纱,遇上宫灯的光芒,顷刻间一室明亮。殿旁烧着炉火,熏得屋子里一片和暖,仿佛叫人忘记了外头的风雪。
我一面称赞这里的装饰,一面笑道:“这有什么可急的,终归是比皇上早了,姐姐也真是的,非要把伴奏的累活交给我,枉费了你那么好的琴技。”
尔岚亦是笑着亲手帮我斟了茶,道:“妹妹过谦了,要论琴艺奇绝,姐姐哪里及得上你。你看你这把绕梁琴,音色可好得很。若不是你不愿在皇上面前显山露水,前几日那《佳人曲》又何必我来弹呢?”
我还未回答,就已见婉琪就换了装出来。一身象牙白的轻纱羽衣,好似月初仙人缝缟素,身姿体态,轻若蒲柳,仿佛无处承受重量,风一吹就要倾倒一般,裙摆和裙尾处俱是镶了点点透明水晶,莹亮透明。
“呵呵,这身衣服倒是不错,饿了几天,体态也愈加轻盈了。当真是我见尤怜。”我上下打量她一番,竟移不开眼去,那种飘逸却绮丽的光芒,让人见之炫目。
“沅馨姐,你少笑我了。”婉琪害羞地地下了头,头上的琉璃凤钗泛出冰雪一般清冷冷的光芒。
“倒不是笑你,你这儿一切都好,只是还缺点什么。”我笑道,早有小丫头上来接过暗香怀里抱的琴,暗香腾出手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匣子递给我。我亲手打开那只金丝楠木匣,置于婉琪面前,在匣子打开的一瞬间,豁然流泻出一地温润的光芒。
“是夜明珠!”不待婉琪说话,尔岚已然惊呼道,“沅馨,你哪来那么大一颗夜明珠?”
匣子中间是一颗明珠,它珠通体圆润光滑,其大如鸡卵,是极罕见的珍宝。
“这可是将军送给小姐的嫁妆呢,这么大颗的夜明珠,整个塞雪国也找不出第二颗来。是当年先帝赏赐给大将军的。”暗香嘴快,不待我说话,就道出了这颗夜明珠的来历。
“沅馨,这……太珍贵了……这叫我怎么谢你……”婉琪的手指抚上温润浑圆的夜明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傻妹妹,不过是一颗珠子罢了,哪里用说什么谢。用得好,它是珍宝,用不好,只是一颗零落的死鱼眼罢了。”我话音才落,不待婉琪再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我赶忙从小丫头手中抱过绕梁琴,带着暗香藏于一道鸳鸯锦绣屏风之后。
我偷偷自屏风后头探出脑袋,只见尔岚向慕容倾雪略略施礼,婉琪则是以轻纱蒙住了面,并不急于向慕容倾雪施礼,而是躲得远远的,慕容倾雪亦不以为忤,笑吟吟坐于桌边,对尔岚道:“不知佳人何时起舞。”
尔岚亦不回答,“啪啪啪”击掌三声,她的掌声刚落就有两排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两名宫女手中端着一只白色玉盘,她们行至婉琪面前,躬了身,放低了玉盘。婉琪另由两名宫女抬着跪上了玉盘。
见此情景,我亦放平了绕梁琴,左手勾起一串串绮丽的音调,随着我音调的变动,婉琪于玉盘之上翩翩起舞起来。
我并不曾抬头看见婉琪的舞姿,但想着她一袭月牙白长裙,又是身轻如燕,四周尽是香云纱与水晶帘,再配上四角宫灯的荧荧灯火,定是一室旖旎纷繁,恍如瑶台梦境。
我随手拨弄的琴弦,起初是跳跃而轻灵的调子,恰如养在深闺的少女,不解人事的单纯善良,恰如少年时候的玉环,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
其后突然变得哀怨绵长起来,恰如以为人妇的女子,遥远的思念着远方的夫君,忽见陌上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
琴声到得低回苍凉处,婉琪亦随着我的琴声和到:“凉风起兮天陨霜,怀君子兮渺难望。感予心兮多慨慷……”这本就是赵飞燕皇后所作的《归风送远操》里的句子,歌词写秋深霜降、感时怀人的情愫,语质情深,言短韵长。满头的落叶凄凉,思君不见,含情脉脉,望穿秋水,这些感情夹杂在一起,汇集成了深深的无奈。
情到深处最动人,当一个女子肯用一生的情感在翻转起舞,妙声歌唱的时候,那种声音和姿态,恰恰是最能触动人的心弦的,一代帝王也不例外……
此时的我无暇去看慕容倾雪的神情,只是极力的拨弄着琴弦,十指尖尖,似要把一生的情感诉诸明琴。待到词曲尾声,我方才又抬高了手,调出几个零落的高调,缓缓结束了这一曲的宿命。
眼前的宫灯终是太亮,我一把把绕梁琴推在暗香怀里,蹲下身从身旁的盆景里扣了白玉石子在手,“蹭蹭蹭蹭”四个响声之后,那四盏宫灯依次灭了,夜色中,唯独有那一匣夜明珠如明镜新开,绽放耀目的光彩,映衬得婉琪更加妩媚动人,比玉生香。
“夜明珠……”慕容倾雪此时方才注意到这一匣夜明珠,喃喃自语道,手指抚上了那金丝楠木的匣子。
“回皇上的话,这是塞雪国独一无二的夜明珠,也是宫里最大的一颗。”尔岚于桌边笑道,随手帮慕容倾雪斟茶。
“如此良辰美景……今夜,朕宿在雪如宫杨答应这里。你……是叫婉琪玛?”慕容倾雪走到婉琪身边,一把扯开她蒙面的轻纱,禁不住问道。
尔岚亦是识趣之人,见此情景,忙走到屏风后,拉着我,混着无数宫女一同出了宫殿,为他们锁上了宫门。郭欲早在门前候着,见我们出来,会心的一笑,随即拉长了嗓子对着宫门前的小太监道:“今夜皇上宿在杨答应处,今时不同往日,往后杨答应的衣食起居都要用心照料。”
我让暗香抱着绕梁琴回宫,和尔岚漫步在御花园中。已然是寒冬时节,夜雪初积,整个御花园俱是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平林漠漠烟如织,长长的雪地上俱是我和尔岚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我见每一脚都发出“吱咔吱咔”的声响,便忍不住笑了。
“后悔吗?”才走了几步,见我若无其事自顾自笑着,尔岚便忍不住问我,“沅馨,若是你肯在皇上身上花心思,大概连皇后也能越了过去。”
“不后悔,以色示人,安能久长?即便是皇后,也有皇后的无奈,我又何苦争一个不爱的男人,各人都有各人的幸福,我的幸福就是在深宫之中能够自保又能够自由。”我笃定地说道,脚下的石子路硌得我脚疼,但我仍是满不在乎的越了过去。
尔岚并没有说话,仿佛过了很久,才极轻微的叹了一声,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亦没有明了她的叹息,朱红的宫门那么紧,像是要锁住所有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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