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发暗香和疏影出去，顺带关了门，双脚尽情踢着华明池的池水，激起一串串涟漪，方才贴着婉琪的耳，细细吩咐些什么。

婉琪听完我的吩咐，犹疑地看着我，怯怯地问：“沅馨姐，我在雪华宫，跟牛美人说不上什么话，一说话她就夹枪带棒的，我怕我这么一说，她会觉得我在讽刺她，那可就……”

我笑着注视的婉琪的眼睛，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只要你在无人的地方单独对牛美人说，牛美人就会觉得你是在帮她，切莫让象承微和完颜贵妃知道，明白吗？你要说得极其恳切真诚。”

婉琪也是心窍玲珑之人，微一沉吟，娇笑道：“婉琪知道沅馨姐姐定然不会骗我的，我会挑一个好日子跟牛美人说。”

我点点头，用袖子擦干了婉琪的眼泪，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早些回宫，免得完颜贵妃与牛美人再为难于你。若是皇上再去雪华宫，你也要从完颜贵妃的意思避开皇上，莫要得罪贵妃才是，至于皇上那边，将来有的是机会。”

婉琪像是被我的话所提醒，破涕为笑，一个劲儿点头，又自己擦擦眼眶，道：“沅馨姐，我真的要回去了。晚了不像样子。”

“让暗香提灯送你到半路，也别叫完颜贵妃她们看见。夜深了，总要小心些。别让人看出来你哭过。”我把手上的宫灯递给她，她点了点头，兀自去了。

我一边替婉琪担心，一边沐浴，之后让暗香疏影为我着衣。正欲提了灯回去，却发现华明池外灯火闪动，似有不少人朝这边走来。

我让暗香疏影提灯，翩然出门，却看见慕容倾雪一身龙袍，正步向我们走来，身后跟着昨夜那个提灯的女子，也就是牛美人的姐姐，象承微。

我不觉微微诧异，明明是他让我夜间到华明池沐浴，却又为何带着象承微前来，一时也不知从何问起，连忙福身道：“皇上吉祥。”又想象承微微分比我高，于是也对她施了一礼，柔声道：“象承微吉祥。”

慕容倾雪见我在此，微微犹疑。象承微盯着我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会，娇声问慕容倾雪道：“皇上，这是何人，怎么敢在先皇后的祭日擅闯华明池？”

慕容倾雪并未回答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终是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阮宝林，天色不早，何以擅闯华明池。”

我微感诧异，想起之前明明是他私下传旨于我，让我此时到华明池中沐浴，不由微微侧首，低头回到：“臣妾奉旨于今夜申时于华明池中沐浴。皇上既然下旨，臣妾不敢不依。”

“胡说！今日乃太后娘娘祭日，皇上每年今日夜间都会私下到华明池祭拜亡母，况且华明池是赏给完颜贵妃沐浴之用，即使贵妃在禁足之中也不许后宫妃嫔擅自沐浴。”还未等慕容倾雪开口，完颜贵妃柳眉倒竖，叱道，“皇上，这阮宝林也忒没个规矩了，亵渎太后为先，冒犯完颜贵妃为后，样样都是大不敬的罪名！”

听了象承微的言语，我犹自委屈，辩道：“臣妾新晋入宫，并不知晓太后之事，只知今日皇上派成公公给臣妾私下传旨，让臣妾来这华明池中沐浴。”

象承微也不言语，抬头看向慕容倾雪，眼神中带着询问。慕容倾雪看了一眼我，微微蹙眉道：“朕从未给阮宝林任何私信，宝林何出此言？华明宫乃太后之所，今日又是太后祭日，宝林私入华明池是对太后的大不敬，难道是朕平素太宠爱宝林了，宝林才如此无所顾忌。”

我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里全是叫人难以置信地失望，我并不退让，道：“皇上若不信，可叫暗香去臣妾的寝宫去那私信。臣妾对太后娘娘并无不敬之意，请皇上明察。也可以传问给臣妾送信的小成子。”

“好，御林军给朕带暗香去阮宝林宫中取信，郭公公，给朕去传小成子。”慕容倾雪显然不是特别相信我的答话，却也放手让我查证。

等待的光阴漫长而寂寥，慕容倾雪身边的太监宫娥点起无数宫灯，从别处搬了镂空雕金龙椅请慕容倾雪坐下，象承微侍立在他身旁，是不是的递上葡萄等瓜果，慕容倾雪似乎没有吃的欲望，将瓜果通通推开，只是一味望着我，凝神若有所思。

象承微顺着慕容倾雪的眼神看向我，目光随着宫灯里的焰火忽明忽灭，有一丝得色从眼底掠过，目光里有利刃的锋芒，直穿于我。

我心中豁然雪亮，看向疏影，疏影亦是聪慧如雪的女子，与我目光接触的瞬间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抑或我们所想本就一致，她提灯上前，一手提灯，另一只手扶着我，悄然对我耳语道：“恐怕事有蹊跷，多半是象承微设局请君入瓮，但愿暗香能找到那封信，小成子能出来作证，不然小姐的处境不堪设想。”

我亦点头，悄声回道：“若我们失误中局，恐万劫不复。尔岚余毒未清，又孤身一人自顾不暇，婉琪位份地位，心思单纯，恐怕难以为援手，我们只能自行等待时机，寻得转圜的余地方可自救……但愿只是我们多心，否则……”

不待我把话说完，暗香已经随着侍卫归来，她“噗通”一声跪在我身前，不住哭泣，道：“小姐，奴婢不知那封信为何不见了，翻遍了整个寝殿也找不见……”

小成子也已被传到，跪在暗香身边猛地给我磕头，连连道：“阮宝林，奴才不曾得罪过您，您为何要这般陷害奴才。”

我猛然一惊，感觉呼吸都困难了，急急后退两步，仿佛站立不稳，要随风飞去一般，好在疏影眼疾手快，立刻扶住我，她亦满眼是隐忍的泪。

“皇上，您可都看到了，阮宝林夜闯华明池，不仅不敬于太后，更牙尖嘴利多方诡辩，不敬于皇上，此等叼妇，还请皇上严惩，以正宫闱。”象承微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于慕容倾雪之后悄然出声，阴冷的话语似一条粘腻的毒蛇吞吐毒液一般直戳人心。

一片静默，慕容倾雪只是安静的看着我，空气中一片死寂，安静地仿佛可以听到秋风肃杀秋叶落地之声。

我并不跪，亦不求饶，更不看慕容倾雪的眼睛。突然使劲全身力气甩开一旁扶着我的暗香，飞速冲向慕容雪。

“皇上小心！”许是我们的距离太近，动作又太迅即，待到象承微的告诫出口，我已然站在皇上身前。

“皇上，臣妾并非有意冒犯，而是昨晚梦见了太后娘娘……”我于慕容倾雪身前直直站立，语带凄凉。

“太后娘娘说，每逢祭日倍感凄凉，华明池之中找不回旧日风华，她想找一个身若琉璃般纯净的女子去华明池沐浴，替她虔诚祝祷，在天上不必一身凄凉悲伤。”我的话语空洞幽怨，娓娓道来，倍添凄凉，言语真挚而诚恳，目光直直看向慕容倾雪，神态哀婉，宛若虔诚祝祷。

“放肆，这世上托梦之说乃无稽之谈，阮宝林你怎敢在圣驾面前谎话连篇！”象承微上前一步，挡在我和慕容倾雪只见，厉声说道。

我神态自若，言辞却凌厉异常，回道：“象承微可知天地有灵，何况逝着乃是太后，太后万金之躯自然是最通灵的，闻得太后生前一心向佛，在天上得以修成金身。沅馨不才，得以得太后托梦，实乃与太后有缘之至。象承微不信本宫的话尚可，竟然敢质疑太后金身，否认认为太后托梦之说，这才是对太后大大的不敬，其罪当诛！”

“阮宝林强词夺理！既然宝林说是太后托梦，为何适才不曾名言，反而说是皇上的秘旨？这当中可有隐情？欺君之罪，当诛连的是阮宝林你！”象承微抖一抖衣袖，金色滚边的大袖衫光芒耀眼，让人为之一炫。

我更是颔首低眉，敛了神色，道：“皇上，臣妾想托梦之事若公诸于众，难免叫宫中诸妃嫔如象承微一般疑猜，臣妾自身受些委屈不打紧，就怕扰了太后在天之灵。”

象承微一时语塞，只是伸出尖尖的手指直指于我，厉声叫道：“好一个诡辩的阮宝林！”

我亦不再与她多言，只是静静看着慕容倾雪。

“阮宝林得太后托梦，可见与朕的母后惺惺相惜，福缘非浅，又以一己之身为太后完成心愿，特赐封阮宝林为从五品才人。象承微言语失当，不敬太后，还是多回宫陪在完颜贵妃身侧，多学些宫中礼仪为好。”慕容倾雪终是发话，这番话明显是护着我的，可我却偏偏高兴不起来，心底低低一声叹息，衡量着自己这番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慕容倾雪不再多话，转身就走，片刻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间，象承微连连喊着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却再也唤不回皇上一回顾。

象承微转过头，眼里有冰雪一般的冷漠，强作欢笑道：“早就听闻阮宝林口齿灵活，能言善辩，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我亦不愿服输，淡然看着她的眼睛，轻蔑地笑道：“象承微一向避居殿内，说起来倒是本宫的疏忽让承微得蒙圣宠了。”我故意提起那一晚她主动提灯进承烟阁的事，毫不费力的在她眼里找到一丝尴尬的神情，继续笑道：“象承微好大的气魄，难道不知那戏文里唱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这句话，恐怕更适合阮宝林吧，阮宝林新进宫就迫使皇上禁足完颜贵妃，阮沅馨你以为我夏国无人了吗？”象承微抬起头，她本就身形庞大，此刻更显得盛气临人。

“疏影。”我并不答她的话，只是偏头淡淡地问疏影道，“本宫刚才得蒙皇上赐封为从五品才人，象承微以下犯上对本宫大呼小叫在先，又直呼名讳在后，更明言夏国与我塞雪国之争，企图挑起两国仇恨，按塞雪国后宫之法，该当如何？”

疏影并不害怕象承微愤怒的眼神，朗声答道：“回小主的话，以下犯上直呼名讳该掌嘴三十，挑拨两国关系该当腰斩。”

我看向暗香，道：“先掌嘴三十。挑拨两国关系的事让皇上再算。”

“你敢！”象承微看着走上前的暗香，不等暗香伸手行刑，已然“啪”一声甩手直直打在暗香脸上。她身材本就极为高大，挥手的力道也生猛，暗香脚下一个不稳，摔在冷冷的青石板地上，嘴角渗出了鲜血。

我怒极，亲自走上前，仗着手脚灵活，“啪啪啪啪”连续四个耳光一阵风一样打在象承微脸色。

等到象承微微反应过来，急红了眼，我已亲手扶起暗香站在她身侧。她不顾一切冲到我身前，伸手预备打我。

却是疏影架起了她的手，神色平静的直视于她，冷然说道：“象小主还想以下犯上吗？不怕今日之事传到皇上耳里去？”

“放肆，小小贱婢，竟敢威胁本宫。”象承微怒犹未解，挥手向疏影打去。

疏影有了暗香的教训，眼明手快，再一次架开了象承微的手，悄然退到我身边。

我还待再说什么，却是疏影深深看我一眼，替我扶过暗香，低头向我劝道：“夜深风冷，露浓霜重，小主应尽快回宫才是。”

我点头不语，转身疾步而行，将怒气未消的象承微独留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