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德妃的话，您别放在心上。”暗香扶着我走出冷宫，开口劝道。寸草不生，蛛网盘结的冷宫被我们远远抛在后头，眼前是御花园里莺声鸟语，姹紫嫣红，亭台楼阁，一步一景。

“嗯，派人回去跟我爹说，放了陈自刚将军吧。还有，我总觉得自己变了，变得越来越冰冷，竟然利用爱人来要挟德妃，这与她有什么分别。”我许是真的有些累了，一时间有些多心，觉得进了皇宫之后，伴随的都是无休止的争斗。

“对了，那赵言之现在如何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暗香道。

“皇上说拐带秀女有损皇家颜面，本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但念在他对董小姐一片情深，罪责不连带家人，赐了毒酒让他自尽。”暗香低头回道。

“替我通知郭欲公公，让他悄悄把毒酒换了，想方设法留下他的命，让赵言之安全出宫。”我俯身在暗香耳畔吩咐道。

“可是小姐，您就不怕将来被人抓到了把柄，赵言之供出纳兰公子来？”暗香听了我的吩咐，急道，“董小姐和人私奔是实，但董家找了几年都不曾找到他们，哪有那么容易让纳兰公子找到，好不容易才找人顶替，杀了岂不干净。”

“胡说，人家替我们卖命，我们却要杀了他，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彻辰买通董将军府里的下人，画出与董小姐私奔人的头像，再迅速找了与之相似的人来，陈年累月，董将军亦辨不清此人是假。我们又怎么可以卸磨杀驴，弃他于不顾。我的双手已经沾满血腥了，不想再让帮助我们的人无辜枉死。我在想，我这么对德妃，是不是错了。”我叹道，风起了，吹得御花园里的树木一阵摇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后宫之中原本就分不清对错，更何况小姐处置的还是有可能危害我朝之人，更是没有向皇上揭发她亡国公主的身份。小姐，您别想了，还是早些回宫去歇息吧，奴婢帮你打盆水洗个脸，别浸染了冷宫的污浊之气才好。”暗香吸了口气，劝我道。又扶我回了雪如宫，梳洗完毕之后，我蒙上被子，安静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的醒来，暗香替我梳洗妥当，一同去皇后那里请安。

“听说了吗，方才皇上已经率领了朝臣送走夏国使臣，德妃，哦不，董答应也一同被送走了。”当我踏入雪宁宫之时，皇后还未至，熙嫔正絮絮说着今早的见闻。

“她居然一句不辩，任由夏国使臣带走，还真真是转了性子呢。”锦嫔亦是掩了袖口低声笑道。

众妃之中，唯有赵小菁坐在角落里，一副黯然神伤之态。婉琪尔岚坐于我身侧，自是欢喜，有说有笑的。

皇后此刻方才姗姗来迟，见我们起身行礼，忙挥手示意我们免礼。

“昨晚皇上说，过几日要动身去江南寻访，沿途住在行宫，仅用贴身侍卫保护，沿途不带妃子同行。”皇后坐于凤座之上，示意众妃都坐下，方才呷了一口茶，缓缓道。

“那么皇上几时回来？”熙嫔闻言抬头看向皇后，警觉地问道。

“江南路途遥远，大约两月有余。”皇后看了熙嫔一眼，正色道，随即又看向尔岚，道：“林修仪怀胎三月，更要好好保养才是，皇上不在期间，更要注意休息。皇上出巡期间，各宫姐妹更要同心同德，本宫不希望宫***现第二个德妃。”

听得皇后训话，众妃纷纷起身，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尔岚更是谢皇后关怀之德。未几，便纷纷散去了。

我与尔岚婉琪一道乘着轿辇回宫，还未至雪如宫，却见皇上身边的公公来传圣旨，宣我去承烟阁。

承烟阁中，帝王还未至，我独自来回迈步，一旁的金兽吞吐着袅袅烟雾，让人有恍惚之感。

“阮沅馨。”待到听得这声呼唤，我方才抬起了头，只见慕容倾雪已然屏退左右，只身进殿，他走到床榻边，自顾自地脱去了朝服，又坐在楠木座边的镂空浮雕小椅上，拿着桌上的茶杯自斟自饮起来。

“阮才人，这一次，没给朕下药吧？嗯？”他褪去了隆重的朝服，一身白色素衣，腰横玉带，修长的手指握着茶壶，并不看我，却用戏谑的语调说道。他本就极瘦，像是良好的衣服架子，衬得起这一身单薄的白色素衣，竟然如书生般儒雅，哪里有分毫帝王的架势。

“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言答，只是呆呆侍立于一旁。

“每一次见朕，都这么拘谨吗？哪里像那个敏慧机警的阮沅馨。”他见我不说话，倏然抬起了眸子，他的五官本就长得极其阴柔，此刻双眸眯成了一条线，更是让人无端觉得魅惑心慌。

我亦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却摇摇对我伸出右手，用左手指尖不断摩挲着右手手臂，喃喃道：“哎，这只小狗还真是咬得不轻，恐怕要终身留下印记了。”

听他如此说道，我先是一愣，随即想起那齿印是我初次见他时咬下的，赶忙走近他身边，赫然看见他右臂上确实有一道齿印，伤口已经愈合，却留下了一个不甚明显的泛红的疤痕。

“对不起。”我有些歉疚地看他，沉浸在深深地自责里。却不料他突然一脚踢开凳子，猛然站起身来，用右手一把拉过我，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一惊，慌忙用手去推，可是怎么也推不开他的身体。他将我的头深埋在他的肩头，用温柔的语调道：“进宫这么些日子了，还没准备好承宠吗？要朕等你到什么时候。嗯？”

蓦然听闻承宠两个字，我更是焦虑不安起来，纳兰彻辰的身影在我脑海里掠过，我赶忙一边挣扎着一边说道：“皇上既然说过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那么就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后宫三千佳丽，臣妾不是最美的，亦不是最温柔的，皇上请另觅他人，放了臣妾吧。”

“混账！是，你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温柔的，却是朕最想亲近的那个人，是朕最爱的那个人，你从入宫那天开始就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慕容倾雪闻言，更是愤怒，当下一把把我推开，随即我狠狠落在那镶金砌玉的龙床上。

“阮才人，不要挑战朕的耐性了。后宫之中，朕还没有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子。”慕容倾雪微微扬起了头，阳光从他后方直直打过来，把他的轮廓勾勒成金色。我这是才看清楚他墨色眼眸里的深邃，这一次，没有华冠龙袍，却让我突然明白，我眼前的这个男子是坐拥天下俯瞰盛世繁华的帝王啊。

“皇上，你爱的不是我，是征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女子都怕你爱你，所以你腻烦她们，而我不一样，我的固执挑战了你的尊严，使你有了征服欲，那不是爱。”我朱唇轻启，冷冷答道，豁然从龙床之上坐起，挑衅一般地看向他。

闻言慕容倾雪全身一震，端详我甚久，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到脑海里一般，然后缓慢的向我走来，也不知是否认可了我的言语，口中喃喃自语道：“你与她们不一样，你与所有宫中的女子都不一样，对朕来说，只有你不一样……”

闻言我微微有些战栗，也分不清自己在怕什么，脑中思索着他说的那句不一样，也没明白自己跟后宫中的女子有什么不同，更是看到到他抿着唇眯着眼向我逼近的样子，让我没来由的心底一颤。

很快的，他走到床边，坐于我身侧，墨色的眼眸定定看我，无法承受他的逼视，我想要起身离开他远一点，却不料他迅速地用手搂过我的腰，明明没有抱得那么紧，却让我的挣扎变得无力。

他把头埋于我发间，低低地吻起来，我死命的想要避开他的吻，却听到他低声开头呢喃道：“别动，让我再抱一会，一会就好。”

随即他一把将我推倒床上，掀了棉被裹在自己身上，安然睡于我身旁，转过身去，不再碰我。

我硬生生把将要出口的尖叫压在喉咙下头，看着他的背影，我方才从惊吓中醒来，裹了另一条棉被，紧张地凝视着他，直到见到他许久都不再有别的动作，多半是已经睡着了，方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

“朕过几天出巡江南，或许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正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危险不在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吓得我连忙攥紧了棉被，半晌才寻思明白他对我说的话。

“皇上辛苦，年年心系江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思量许久，出口的也仅仅是这一句。

“你没有旁的话要对朕说？不担心朕的安危？不想让朕早些回来？”慕容倾雪听了我的答话，并不满意的连问三个问句，突然转过了身，伸手牢牢按住我的双手。

“是，臣妾祝皇上一路顺利，早些归来，林修仪的孩子还在等着您呢。”我低垂了眼眸，不安地答道。

“林修仪？你是在替林修仪担心朕的安危？那么你呢？你自己可曾真心希望朕早些归来？”慕容倾雪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他一手按住我的下颚，微微用力，眼神坚定而决然。我被迫直视于他，竟然在他墨色的眼眸里看到一丝期盼的固执，他在期盼什么？在期盼我盼望他平安归来？我暗笑自己多心，帝王眼里，有怎么会有我，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是，臣妾也期盼皇上早日归来。”我顺着他的口吻，低低说道，方才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容，那笑容直答眼底，明净如水。

“睡吧，朕突然很困。”他放开钳制住我的手，很舒服的翻了个身，脸上是一副慵懒的神情，很满意似的，闭上双眼，安然入睡。

我往墙边蹭了蹭，尽力离开他远一点，眼神呆呆的盯着屋顶，脑海里全是纳兰彻辰的身影。承烟阁外头响起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今夜皇上宠幸雪如宫阮才人，记档。”

尔后，我亦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不甚安稳，却什么也不曾梦到。

待我醒来，天已微亮，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打进承烟阁里混合着袅袅兽香，叫人无端端觉得温暖。

我起身，方才发现昨夜匆忙睡下，竟然是不曾宽衣，妆亦不曾卸去。自己推开了房门，方才看到疏影和暗香都已然端着梳洗用具侍立于门外。

“小姐终于醒了！”暗香语调轻快，率先进了屋子，为我洗去了昨日旧的妆容，重新描眉点唇，让我的气色亦变得好起来。

“皇上呢？”我禁不住问道。

“小姐还记挂着皇上呢，皇上早就上朝去了，这会恐怕都快要下朝回来了。”暗香一边为我用凤仙花染着指甲，一边笑道。

“是啊，皇上走得时候，特地不让吵醒小姐。”疏影为我拿了新裁的齐胸长裙，仔细伺候我穿上，方才笑言道。

我知道暗香心思澄澈，疏影却最是细腻深沉，她的语气里亦是满意了欢快，多半是以为我已经想通了，愿意承宠，所以由衷为我高兴。

“走，去向皇后请安。”我仍然不曾忘记规矩，匆忙梳洗完毕，就急着去给皇后请安。

“小姐，皇上说您昨夜累着了，特地免了你今早的请安。”疏影又是笑言道。

暗香亦是掩着嘴偷笑，道：“还是皇上体贴您。”

听她们这么一说，我反而担心起来，不知慕容倾雪对我如此体贴入微所为何来，他对我越好，我心中就越有负罪感，总觉得我和彻辰的私奔是对他的背叛，他堂堂一代帝王，如何当得起这样的背叛，这样的背叛又让他情何以堪？怀着重重心思，我乘着轿辇回了雪如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