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果然听闻皇上起驾回宫的消息，我方才放了心，又成天遣暗香和疏影悄悄靠近冷宫，给婉琪送去吃食，好让她度过冷宫的漫漫长夜。

待到慕容倾雪归来那日，帝王仪仗之前，我与尔岚顾不得其他，双双跪于他脚下，铿然道：“请皇上为杨充依做主，请皇上为她腹内的皇儿做主。”

慕容倾雪一身戎装，见我们如此，忙亲自蹲下身扶起我们，嘱咐尔岚道：“腹中皇子要紧。”

我与尔岚俱是不依，拂了君意，仍是跪着不肯起来。

慕容倾雪皱了皱眉头，眉间隐隐有不忍之色，正要传旨，却见一袭绯红色的身影似一团火，自众妃中跳脱出来，跪在地上，拉着慕容倾雪的衣角，哭道：“请皇上为臣妾的穗儿做主，请皇上误听信他人辩驳，混淆皇室血脉。”

我抬头，对一袭绯红色长裙的熙嫔怒目而视，她却恍若未察，用盈盈泪眼注视着慕容倾雪。

慕容倾雪亦见她楚楚可怜，亦是不忍，俯身扶起了她，对我和尔岚道：“真相未查明前，杨婉琪还是继续呆在冷宫。”说罢示意两旁的丫鬟，扶起我和婉琪，又道：“朕刚回宫，先处理前朝的事，你们且回雪如宫去，若杨婉琪是清白的，朕也断断不会冤枉了她。”

我与尔岚对看一眼，俱是暗恼熙嫔，却也无可奈何，见慕容倾雪铁了心不放婉琪，亦是打算回宫再从长计议。却不料从慕容倾雪的仪仗后头走出一个女子来，她面色如雪，肌肤极是白皙，脸型浑圆，却有着尖细的下巴，并不美，甚至是十分平庸，她身穿着江南特有的光亮绸缎，我和尔岚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她是何等身份。

“嗯……朕……”那女子走到慕容倾雪身边，慕容倾雪看着她的眼神微微尴尬，此刻熙嫔亦是见了那女子，不免吃惊，问道：“皇上，此女是何人？”

慕容倾雪当下更是尴尬，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微微干咳了几声，似在思量如何解释，斟酌良久，方才极小心地说道：“此女是朕游历江南时候江南行宫的侍女，朕此去江南，未曾携宫妃出游，夜里寂寞，宠幸了她。”

听完慕容倾雪的答话，我心中更是纳闷，皇上宠幸宫女乃常有的事，但并非宠幸之后都要给名分的，更别提从江南行馆一路带回宫来了。此女容貌粗陋，并非绝色，不知为何慕容倾雪会带她回宫来。

熙嫔亦是与我有着同样疑问，眼底含了几分不甘道：“皇上宠幸宫女乃寻常之事，只是并非个个要带回宫中来。”

慕容倾雪更是尴尬道：“朕只宠幸过她一次，她就怀上了龙种，不得不带回来。”

听得此言，众妃一阵惊呼，熙嫔更是急速说道：“皇上，塞雪国历来的规矩，贫贱之女不能为皇上开枝散叶，这宫女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慕容倾雪听闻熙嫔之语，却是缓缓说道：“朕的后宫虽多佳丽，但子孙不昌，算上林修仪肚子里的一共也才四个孩子，并未见有一个皇子出世，若是这样扼杀了她肚子的里骨肉，朕心有不忍，万一她肚子里是个皇子，要朕怎么安心？”

锦嫔侍立于一旁，亦是颔首道：“请皇上三思，塞雪国从未有过丫鬟为皇家添子的先例。”众妃见此情景，忙一齐跪地道：“请皇上三思。”

唯有皇后傲然而立，不曾下跪。慕容倾雪亦显踌躇之色，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望向傲立不语的皇后道：“平素朕最敬重皇后，皇后亦最知晓朕的心意，朕此刻想听听皇后的意思。”

只见皇后亦是在浣溪姑姑的搀扶之下缓缓跪下，道：“先皇子女甚众，惟有皇上多年来不曾有一子。祖宗的规矩也是人定的，要是这丫鬟能为皇家生下龙种，那也没什么不妥的，亦是皇家的喜事一桩。”

慕容倾雪听闻皇后的言语，喜形于色，道：“朕刚回宫，说了半晌话，也累了，不如随皇后回雪宁宫去。这丫鬟就先封个从九品的答应如何？”

皇后脸上是端庄宁和的笑容，先是对跪着的众妃道：“各位妹妹请起来吧。”又向着慕容倾雪道：“皇上所言臣妾毫无异议，且让这丫头搬到我雪宁宫的偏殿同住，有孕之身不比寻常，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慕容倾雪见皇后如此说起，亦是高兴，连连赞许皇后识得大体。遂牵着皇后的手，一同回了雪宁宫。

经历了这一变故，我与尔岚对看一眼，俱是忧愁。那宫女亦怀了身孕，无形之中，贬低了婉琪的价值，想要救她出冷宫恐怕就更难了。当下也不多言，悻悻回了雪如宫。

“疏影，婉琪境况如何？”恰巧疏影自雪域宫回来，我拦住她问道。

“杨充依还是老样子，奴婢劝了好久她才吃下一点东西，都两个月的胎了，看着还是不曾怀孕一般，只是一味的瘦，精神也不济，小姐，若是在不赶快把杨小主从雪域宫恕出来，恐怕她真的是要撑不住了。”疏影见我问起，低了头回禀。我与尔岚对看一眼，尽皆担心起来。

“那熙嫔一手策划之事，当真是滴水不漏，我派人查了那么多天，却真是一点破绽也无。”尔岚亦是喝不下碗里的粥，恨恨地道。

“若是如此，我还真是等不下去了，是她先害人在先，也别怪我心狠手辣，牵连无辜了。”我心中已有计较，嘴角上扬，含了几分凌厉，厉声说道。

慕容倾雪膝下有三位帝姬，熙嫔是二帝姬谨安帝姬的生母，帝姬一岁有余，尚小，跟着嬷嬷养在听风馆。塞雪国后宫中，皇后是帝姬嫡母，即使是熙嫔的亲生骨肉，也不得带在身边，每月特定的日子才能前去探望。

“疏影，今儿个可是十五，熙嫔娘娘有照例去探望帝姬吗？”我用银勺挖着新贡上来的西瓜，装似不经意地问道。

“据我派了去的小丫鬟回报，熙嫔娘娘可不是刚去了听风馆，这会怕还在里面逗弄小帝姬不曾走呢。”疏影为我端了金盆子，见我吐着西瓜子，低声回道。

“走吧，估计等我们走到那儿，熙嫔也该回去了。”我扶一扶头上的双面玉色凤头钗，带着疏影缓步而行。听风馆处于宫中僻静之所，与后妃的寝殿相隔较远，我并不乘辇车，而是信步而走，似乎走了很久，方才远远看见右边草木掩映之下有一所独立的宫殿，用烫金标注着“听风馆”三字。

“我到得听风馆前，馆里早有嬷嬷迎了出来，见了我，忙争先恐后地叩头道：“阮小主吉祥。”

我挥手示意他们起身，指着疏影手上的金项圈道：“入宫许久，也不常来看看帝姬，本宫实在是惭愧得紧，前几日得空，让内务府送了三个黄金打造的项圈过来，本宫想亲自给三位小帝姬戴上。”说着，又亲自从疏影手上接过一些碎银子，道：“几位嬷嬷照顾帝姬们辛苦了，这些银子当本宫请嬷嬷们喝茶的。”

那些嬷嬷见我如此客气，又送了不少银子，纷纷跪地大呼阮小主心善，这才起身引了我进去。

长帝姬永昌帝姬是湉嫔之女，已然三余岁，湉嫔失宠避居于深宫，我亦未曾见过，只见她眉目颇为俏丽，见我到来，竟能在嬷嬷们的指引下对我作揖请安道：“阮母妃吉祥。”

我亦是笑着道：“永昌长帝姬清秀绝伦，长大了必是个美人胚子。”说罢亲手为她戴上金项圈。

她亦是颇有帝姬风范，即刻回礼道：“多谢阮母妃赏赐。”

我笑着让嬷嬷带她回房，又找人引我去永福帝姬处。

一张小小的阴雕金丝桃木床，上面铺着软软的雪白被褥，里边躺着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我用手扶上床榻边，俯身看她，只见她似乎感受到有人来了似的，轻轻地冲我笑了起来，唇红齿白，面相不似熙嫔，倒颇似慕容倾雪。

见她如雪般纯净的笑容，我心中微微有些不忍，那引我来的嬷嬷见我如此，谄媚地道：“永福帝姬平常倒是不笑的，方才熙嫔娘娘来了，帝姬也不曾笑得那么欢快呢，还是阮小主与她有缘些。”

听得这一番话，我心中更是挣扎，却不料疏影走上前，把金项圈放递到我手中，缓缓道：“小姐，该为永福帝姬戴项圈了。”疏影一向持重，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有大事，我定要带她在身边的原因，她的声音平静得叫人无端端觉得心定。我想到婉琪，遂狠下心肠，拿起金项圈，戴在永福帝姬雪白如玉的颈项，手指似是不经意的划过她幼嫩的肌肤。

接下来就是去看永安帝姬，她是锦嫔之女，幼小的婴儿，此刻正安睡着。我亲手为这个还不足岁的孩子带上金项圈，随即和疏影一道回了雪如宫。

入夜，我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入眠，桌上摊着黑白子的围棋，自己同自己下着，却是心烦意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暗香，把这灯花剪了，看着让人怪心烦的。”我扬声叫来暗香，她亦出去取了剪刀过来，“咔嚓”剪断了长长的灯芯。

随着她下剪刀的声音，我亦听到庭院外头有人声，似乎有许多人正向着这边走来，我心中亦有计较，只做不知，随手拿起了黑白子，装作是专心下棋的样子。暗香亦是不惊不恼，为我端了茶水来喝。

“阮小主这么晚了还在下棋，奴才真不忍心打扰小主的雅兴，只可惜，皇上要小主走一趟。”来人又是那可恨的成公公，我也不看他，自顾自下棋。

只见那棋盘之上，白棋围死一片黑棋，眼见不活，却不料黑棋围困住了另一片白棋，把一大片白棋杀得片甲不留，我一枚枚捡白棋，笑道：“皇上传召，本宫又怎么敢言打扰呢，只是成公公的后台已然倾倒，不知将来要作何打算，这厢又过来触怒我，只当本宫是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