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杨小主差人送信来，让您火速到雪如宫一趟。”第二天午间，用过午膳，我正坐在房里调弄香料，却听得暗香进门来报，婉琪让我速去雪如宫。

“杨答应可有说是什么事，今早去皇后处请安之时她尚且自若。”我疑惑道，按照塞雪国惯例，嫔妃初次侍寝，次日必要去雪宁宫见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当时我与尔岚已在皇后处请安，婉琪并没有什么异样，反倒是皇后一直称赞婉琪识大体，并训诫众妃多多向她学习，帮助皇家开枝散叶。

“来的是杨小主身边的小丫鬟，只说请小姐尽快过去，十分要紧。”暗香见我疑惑，亦躬身回禀，她也并不明了事情。

“我这就去。”我让疏影为我披上了白狐狸皮的披风，乘上轿辇，一路往雪如宫行去。才至殿外，就见许多末等杂役进进出出，不似从前。我心下更是疑惑，下了轿辇，径直往雪如宫中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婉琪站在殿外，她穿着一身略略嫌大藕荷色及地披风，站在雪中，指挥着杂役做事，见到我，便笑着迎了上来。

“沅馨姐，皇上说我这儿陈旧简陋，特地派了工匠们前来修补，这些门框都用金漆刷了两层，墙上贴的都是金箔纸，最要紧的是这外间长廊上，用一百二十颗夜明珠为饰，皇上说，要让我的宫中不点宫灯也彻夜明亮。”婉琪笑道，拉着我看她宫殿里的一切，正说话间，尔岚亦到了，见此情景，不免拿着婉琪打趣。

“咱们家婉琪终于有了飞黄腾达的一天，足可以与当年陈皇后椒房金屋，潘贵妃步步金莲相提并论。”尔岚一手抚上长廊里的夜明珠，笑道，“一百二十颗，莫说是夜明珠，就算是一般的珍珠也不是这么用的。”

正说话间，郭欲带着圣旨到来，我们三人俱是跪下接旨，听得他宣读的旨意，我似是无法相信一般，抬头问道：“可否劳烦公公再宣读一边旨意，本宫不曾听明白。”

郭欲笑道：“圣旨上说得清楚得很，就是要您与林婕妤搬来雪如宫与杨答应……哦不，是杨御女一同居住。”这一道圣旨的开头，加封婉琪为御女，答应为从八品，御女为正七品，连跳三级，而赵小菁因是宫女，按例不能越级晋封，只升了正八品的常在。圣旨的后一段，说得是令我和尔岚一道住进雪如宫。

尔岚也甚是为难，皇后待她极好，如此迁出雪宁宫，恐见罪于皇后，更要担心的是，与德妃和赵小菁共住一宫，也颇为难。

“两位姐姐何故为难，莫不是不愿和我住一起吗？”婉琪单纯，并不明了我们的心思，见我们颇为踌躇，不禁伤心，黯然问道。

“倒也无妨。若我们住在一起，彼此之间可以通气，德妃也奈何不了我们。”尔岚沉吟道，听她这么一说，我亦点头表示赞同。疑虑打消，我们向郭欲谢了圣旨，回各自宫中收拾打点。

“今日我们雪宜宫，该去见见柔贵嫔了。”我喃喃自语道，打发暗香和疏影收拾行装，只身去主殿里拜见柔贵嫔。

今日的柔贵嫔，一袭茜红色大摆尾片裙，端坐在长椅上喝茶，她的肌肤莹白如雪，眉目精致婉约，倒是像极了闺阁之人。

“多谢姐姐多日的照顾。”我含笑看着她放下茶碗，屏退左右，上前来扶我的样子。

“妹妹何必多礼，方才听说妹妹要搬去德妃那边，妹妹得罪德妃甚深，更要处处小心才好。”柔贵嫔与我像是多年的姐妹，拉着我一道坐下，方才细细叮嘱起来。她像是有什么心事，神思恍惚，欲言又止。

“姐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亦笑道，呷了一口茶，静静聆听。

“当年，我腹中的胎儿，就是德妃害死的。”她稍作犹豫，伸手抚上小腹，唇间含了三分凌厉，冷然道。

我一惊，险些拿不住手中的茶碗。那日我装疯之时，于殿外站着的那女子就是柔贵嫔，她表面对我疏离清冷，私下却暗暗助我，那日我于殿内装疯，皇上到来问话之际，她拉了皇后出去，详细禀报了那璎嘉受德妃之命虐待我之事。

“难怪姐姐要与我联手除去德妃……”我慌忙放好了茶碗，含了一丝悲悯，直视于她。

“塞雪国四年春日，我身体不适，常常反胃呕吐，食不下咽，请了御医来，方才知道是怀孕了，我怀胎两月，皇上对我极尽荣宠，加封了贵嫔，一时间连皇后完颜贵妃和德妃的风头都盖了过去……”柔贵嫔缓慢的追忆道，语音极尽苍凉。“自从知道怀孕之后，我日日沐浴更衣，虔诚祷告，祝福我的胎儿平安出世……”

“沅馨，你擅于调香，可知道麝香之用吗？”她突然转移了话题，问我麝香的效用。

我一惊，心中隐隐明白了些什么，缓缓说道：“麝香性辛、温、无毒、味苦。可入药，亦可调香料。只是用得好可以救人，用不好便成了杀人的利器……”

“我当年与董丽霞同住雪如宫中，情同姐妹，自我怀胎之后，她更是对我殷勤备至，每到我焚香沐浴之时，更是亲自为我送香料……”柔贵嫔的声音清冷里泛着一丝丝痛楚，密密麻麻，让我的心底也跟着疼痛起来，忍不住接口道：“香料里可是有麝香吗？若是持续燃烧麝香，那么胎儿必定保不住。”

柔贵嫔看了我一眼，竟是无奈地笑道：“起初滑胎之时，我也如你一般想，便哭求皇上为我们的孩子做主，皇上命人翻遍了香料，都是些寻常药材，并不曾有麝香。那董丽霞反而反咬我一口，说是多年姐妹，却无故被怀疑，令她心冷。皇上也便信了她的话，以伺候不周的罪名杖杀了当时我身边的奴才宫女就草草了事。”

“德妃做事向来周全，必然是她此前已然偷偷换了香料……”我不禁猜想到，宫中的女人最是寂寞，一个孩子不仅是派遣寂寞的需要，更是巩固宠爱的依靠，更何况皇上至今只有三个公主，并不曾有皇子，若当时柔贵嫔诞下的是个皇子……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起初也一直以为是这样的……直到我被冷落的几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与太医详谈，才知晓我已不能生育……”柔贵嫔的贝齿死死咬住下唇，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那鲜血格外触目惊心，叫人心疼，我依旧讶异，不解的看向她，问道：“按理说，若只是几次焚香之时用了麝香，并不至于终身不育……”

“是的，太医说，只有近身接触了麝香，肌理渗透，才会导致不能生育……我细细回忆，才明白这厮险恶的心思，她将我沐浴用的花瓣用麝香熏过再送过来，我这一沐浴，麝香便悄无声息的入了体，那些熏香只不过是她为了掩盖麝香的气味而准备的，同时也误导了我……自我知道这事之后便不再有争宠之心，只是安于宫中，不理世事。”柔贵嫔说得极为缓慢，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那些尘封的险恶就像一把尖刀，锐利的划过我的肌肤，让我生生的跟着疼痛起来，看着柔贵嫔一手按着小腹，脸上极尽痛苦的样子，我的心竟倏然一痛，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执起她冰凉的手，柔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