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庆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本章字节:9374字
“什么意思这要问你,你是不是同情那小子了?”王明君打了一个愣,否认说:“我干嘛要同情他!我同情他,谁同情我?”
张敦厚说:“这就对了,你想想看,这信要是发出去,就等于把商业秘密泄露出去了,咱们的生意就做不成了。就算咱硬把生意做了,这封信捏在人家手里,也是一个祸根。”
“就你他妈的懂,我是傻子,行了吧!我把信要过来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随时掌握情况,及时堵塞漏洞。我主要是想着,这小子来到人世走一回,连女人是什么味儿都没尝过,是不是有点亏?”
“这还不好办,把他领到路边饭店,或者发廊,找个女人让他玩一把不就得了。”“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带他去玩吧。”张敦厚不由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说:“那是你侄子,干吗交给我呀!有那个钱,我自己还想玩呢。再说了,咱们以前办的点子,从来没有这个项目,谁管他日不日女人。”
王明君指着张敦厚:“这就是你的态度?你不合作是不是?”“谁不合作了?我说不合作了吗?”“那你为什么斤斤计较,光跟我算小账?”
张敦厚见王明君像是恼了,作出了妥协,说:“得得得,钱你先垫上,等窑主把钱赔下来,咱哥俩平摊还不行吗!”
张敦厚主张当天下午就带王风去开壶,王明君坚持明天再去。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又产生了分歧。张敦厚认为,解决点子要趁早,让点子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麻烦。王明君说,今天他累了,没精神,不想去。要去,由张敦厚一个人带点子去。张敦厚向王明君伸手,让王明君借钱给他。王明君在他手上狠抽了一巴掌,说:“借给你一根***,拿回去给你妹妹用吧!”
不料张敦厚说:“拿来,拿来,***我也要,我炖炖当狗鞭吃。”“没有你不要的东西,我看你小子完了,不可救药了。”
十三
这天下班后,他们吃过饭没有睡觉,王明君和张敦厚就带王风到镇上去了。按照昨天的计划,在办掉点子之前,他们要让这个年轻的点子尝一尝女人的滋味儿,真正当一回男人。
走出煤矿不远,他们就看见路边有一家小饭店。饭店门口的高脚凳子上坐着两个小姐。阳光亮亮的,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小姐穿得花枝招展,脸很白,嘴唇很红,眉毛很黑。张敦厚对王风说:“看,鸡。”
王风往饭店门前看了看,说:“没有鸡呀。”张敦厚让他再看看。王风还是没看见,他问:“是活鸡还是死鸡?”张敦厚说:“当然是活鸡。”王风摇头,说:“没看见。只有两个女的在那儿嗑瓜子儿。”“对呀,那两个女的就是鸡。”王风不解,说:“女的是人,怎么能是鸡呢!”
张敦厚笑着拍了一下王明君,说:“你二叔对鸡很有研究,让你二叔给你讲讲。”王风求知似的看着二叔。
二叔说:“别听你张叔叔瞎说,我也不懂。女人是人,鸡是鸡。鸡可以杀吃,女人又不能杀吃,干吗把人说成鸡呢?”
张敦厚想了想说:“谁说女人不能杀吃,只是杀法不太一样,鸡是杀脖子,女人是杀下边。”这话王风更不懂了,说:“怎么能杀人呢?”杀人的话题比较敏感了,二叔说:“你张叔叔净是胡扯。”
王明君本想把这家小饭店越过去,到镇子上再说。到了跟前,才知道越过去是不容易的。两位小姐一看见他们,就站起来,笑吟吟地迎上去,叫他们“这几位大哥”,给他们道辛苦,请他们到里面歇息。
王明君说:“对不起,我们吃过饭了。”一位小姐说:“吃过饭没关系,可以喝点茶嘛。”王明君说:“我们不渴,不喝茶。我们到前边看看。”另一位小姐说:“怎么会不渴呢,出门在外的,男人家没有一个不渴的。”张敦厚大概想在这里让点子解决问题,问:“你们这里都有什么茶,有花茶吗?”一位小姐说:“有呀,什么花都有,你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两位小姐说着就上来了,样子媚媚的,分别推王明君和张敦厚的腰窝。
二人经不起小姐这样推法,嘴当家腿不当家,说着不行不行,腿已经***饭店的门口里了。饭店里空空的,没有别的客人。
只有王风站在饭店门外没动。他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个小姐回头关照他,说:“这个小哥哥,进来呀,愣着干什么!我们不是老虎,不吃人。”二叔说:“进来吧,咱们坐一会儿。”
王风这才迟疑着进去了。
他们刚坐定,站在柜台里面的女老板过来了,问他们用点什么。女老板个子高高的,姿色很不错,看样子岁数也不大,不会超过三十岁。关键是女老板笑得很老练,很有一股子抓人的魅力,让人不可抗拒。
王明君问:“你们这里有什么?”女老板说:“我们这里有小姐呀,只要有小姐,就什么都有了,对不对?”王明君不由地笑了笑,承认女老板说得很对,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按摩服务吗?”“当然有了,你们想怎么按就怎么按,***也可以。”“啊,***!”***的说法使张敦厚激动得嘴都张大了,“这个词儿真他妈的好听。”王风的脸红了,眼不敢看人。他懂得***指的是什么。
王明君让女老板跟他到一边去了,他小声跟女老板讨价还价。女老板说做一次二百块。他说一百块。后来一百五成交。女老板说:“你们三个人,我这里只有两个小姐,你们当中的一个人还要等一下。”
王明君把女老板满眼瞅着,说:“加上你不是正好吗,咱俩做怎么样?”女老板微笑得更加美好,说:“我不是不可以做,不过你至少要出五百块。”王明君说:“开玩笑开玩笑。”他把王风示意给女老板看,小声说:“那是我侄子,今天我主要是带他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女老板似乎有些失望。王明君回过头做王风的思想工作,说:“我看你这孩子力气还没长全,干起活儿来没有劲。
今天呢,我请人给你治治。你不用怕,一不给你打针,二不让你吃药,就是给你做一个全身按摩。经过按摩,你的肌肉就结实了,骨头就硬了,人就长大了。”
女老板指派一个小姐过来了,小姐对王风说:“跟我来吧。”王风看着二叔。二叔说:“去吧。”跟小姐走了两步,王风又退回来了,对二叔说:“我不想按摩,我以后加强锻炼就行。”二叔说:“锻炼代替不了按摩,去吧,听话。我和张叔叔在这里等你。”饭店后墙有一个后门,开了后门,现出后面一个小院,小院里有几间平房。小姐把王风领到一间平房里去了。
不大一会儿,王风就跑回来了,他满脸通红,呼吸也很急促。二叔问:“怎么回事?”王风说:“她脱我的裤子,还,还……我不按摩了。”
二叔脸子一板,拿出了长辈的威严,说:“浑蛋,不脱裤子怎么按摩。你马上给我回去,好好配合人家的治疗,人家治疗到哪儿,你都得接受。不管人家用什么方法治疗,你都不许反对。再见你跑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这时那位小姐也跟出来了,在一旁吃吃地笑。王风极不情愿地向后院走时,王明君却把小姐叫住了,向小姐询问情况。
小姐说:“他两手捂着那地方,不让动。”
“他不让动,你就不动了,你是干什么吃的!把你的技术使出来呀!我把丑话说到前面”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回到柜台里的老板娘,意思让老板娘也听着,“你要是不把他的东西弄出来,我就不付钱。”
张敦厚趁机把小姐的屁股摸了一把,嘴脸馋得不成样子,说:“我这位侄子还是个童男子,一百个男人里边也很难遇到一个,你吸了他的精,我们不跟你要钱就算便宜。”
小姐到后院去了,另一个小姐继续到门外等客,王明君和张敦厚就看着女老板笑。女老板也对他们笑。他们笑意不明,都笑得有些怪。女老板对王明君说:“你对你侄子够好的。”
王明君却叹了一口气说:“当男人够亏的,拼死拼活挣点钱,你们往床上一仰巴,就把男人的钱弄走了。有一点我就想不通,男人舒适,你们也舒服,男人的损失比你们还大,干嘛还让男人掏钱给你们!”
女老板说:“这话你别问我,去问老天爷,这是老天爷安排的。”说话之间,王风回来了。王风低头走到二叔跟前,低头在二叔跟前站下,不说话。他脸色很不好,身上好像还有些抖。
二叔问:“怎么,完事儿了?”王风抬起头来看了看二叔,嘴一瘪咕一瘪咕,突然间就哭起来了,他咧开大嘴,哭得呜呜的,眼泪流得一塌糊涂。他哭着说:“二叔,我完了,我变坏了,我成坏人了……”哭着,一下子抱住了二叔,把脸埋在二叔肩膀上,哭得更加悲痛。
二叔冷不防被侄子抱住,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男孩子第一次发生这事,一点也不比女孩子好受。他搂住了王风,一只手拍着王风的后背,安慰王风说:“没事儿,啊,别哭了。作为一个男人,早晚都要经历这种事儿,经历过这种事儿就算长成人了。你不要想那么多,权当二叔给你娶了一房媳妇。”这样安慰着,他无意中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仿佛怀里搂的不是侄子,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未免有些动感情,神情也凄凄的。
那位小姐大概被王风的痛哭吓住了,躲在后院不敢出来。女老板摇了摇头,不知在否定什么。张敦厚笑了一下又不笑了,对王风说:“你哭个球呢,痛快完了还有什么不痛快的!”
王风的痛哭还止不住,他说:“二叔,我没脸见人了,我不活了,我死,我……”二叔一下子把他从怀里推开,训斥说:“死去吧,没出息!我看你怎么死,我看你知不知道一点好歹!”
王风被镇住了,不敢再大哭,只抽抽噎噎的。
十四
他们三人回到矿上,见窑主的账房门口跪着两个人,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大人年龄也不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他是一个断了一条腿的瘸子,右腿连可弯曲下跪的膝盖都没有了,空裤管打了一个结,断腿就那么直接杵在地上。大概为了保持平衡,他右手扶着一支木拐。孩子是个男孩,五六岁的样子。孩子挺着上身,跪得很直。但他一直耷拉着眼皮,不敢抬头看人。孩子背上还斜挎着一个脏污的包袱。王明君他们走过去,正要把跪着的两个人看一看,从账房里出来一个人,挥挥手让他们走开,不要瞎看。这个人不是窑主,像是窑主的管家一类的人物。他们往宿舍走时,听见管家呵斥断腿的男人:“不是赔过你们钱了吗,又来干什么!再跪断一条腿也没用,快走!”
断腿男人带着哭腔说:“赔那一点钱够干什么的,连安个假腿都不够。我现在成了废人,老婆也跟我离婚了,我和我儿子怎么过呀,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
“你老婆和你离不离婚,跟矿上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会告状吗,告去吧。实话告诉你,我们把钱给接状纸的人,也不会给你。你告到哪儿也没用!”
“求求你,给我儿子一口饭吃吧,我儿子一天没吃饭了,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他们进宿舍刚睡下,听见外面人嚷狗叫,还有人大声喊救命,就又跑出来了。别的窑工也都跑出来看究竟。
窑口煤场停着一辆装满煤的汽车,汽车轰轰地响着。两个壮汉把断腿的男人连拖带架,往煤车上装。断腿的人一边使劲扭动,拼命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喊:“放开我!放开我!还我的腿,你们还我的腿!我儿子,我儿子!”
儿子哇哇大哭,喊着:“爸爸!爸爸!”狼狗狂叫着,肥大的身子一立一立的,把铁链子抖得哗哗作响。两个壮汉像往车上装半布袋煤一样,胡乱把断腿的人扔到煤车顶上去了,然后把他的儿子也弄上去了。汽车往前一蹿开走了。断腿的人抓起碎煤面子往下撒,骂道:“你们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