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卧底(8)

作者:刘庆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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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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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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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524字

齐老板把三样东西交给李正东时,交代李正东说:“你就说纸和笔是自己找的,记住了?”李正东点点头,说记住了。


“你说错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李正东的嘴是敏感部位,齐老板一说撕烂他的嘴,他的嘴唇跳了好几下。他说:“我听你的话,你能放我出去吗?”


齐老板说:“你要是表现好,当然放你出去,还给你发工资呢。”李正东再到窑下,样子做得很神秘,他只把馒头和矿灯给了周水明,却没有马上给他纸和笔。


周水明小声问他:“找到纸和笔了吗?”


李正东左右看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周水明觉得有戏。


他吃过馒头,又帮李正东拉了一会儿煤,李正东才把一张纸卷着的一支圆珠笔从怀里掏出来给了他,李正东说:“赶快揣起来。”他赶紧把纸和笔放进口袋里,说:“你很能干嘛!”问李正东,“纸和笔是你自己找到的吗?别人没发现吧?”


李正东把周水明拉着的绳套收了回去,说:“你别帮我拉了,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


周水明在脑子里打好了稿子,趁窑工交接班的时候,他找到巷道一角一个背人的地方,迅速把稿子写在纸上。他在纸上写的是,好心的人,请给记者站的司站长打电话。下面写了电话号码。告诉司站长,我身陷魔掌,危在旦夕,赶快营救,十万火急!他写上了小煤窑在哪个县,哪个乡。把信和笔交给李正东时,他让李正东设法把信交给到窑上来拉煤的司机,托司机把信带出去。


李正东一到窑上,就把信交给了齐老板。齐老板把信转交给国矿长。国矿长把信看了看,说:“这个游戏有点意思。”又说,“这个李正东也不是个东西,要是在战场上,我一定斩了他。”


李正东跟周水明说的是,他已经把信交给拉煤的司机了。周水明说:“很好,这下我们出去就有希望了。”



周水明的妻子田少荣没能等到十天以后,到了第八天头儿上,她就有些坐卧不安。丈夫不是个不顾家的人,以前每隔两三天都要给她打一个电话,问问家里和孩子的情况。这次就算丈夫去私访,都七八天了,不会抽不出一点打电话的时间吧。丈夫不给她打电话,她就打丈夫的手机,打一次又一次,都说丈夫的手机已经关机。人说现在通讯工具发达了,想找谁马上就可以找到,人的担心也少了。她不是这样的感觉。要是丈夫没有手机,她不想着给丈夫打电话,也就没什么担心。丈夫有手机,她就要给丈夫打电话,听不见丈夫接电话,她就难免担心,难免往不好的地方猜测。她的感觉是,通讯方便了,人的担心反而更多了。


打不通丈夫的手机,她就往记者站打电话,问司站长,有没有周水明的消息。司站长说:“没有,小周也没有跟我联系。”


“周水明不会出什么事吧?”司站长也说:“不会吧?”“您帮着问问。”


“到哪里问呢?反正我已经跟公安局的人说了,让他们帮助查一下。”


听司站长这么一说,田少荣的腿马上就软了,她有些喃喃,眼里也有了泪花儿,说:“这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司站长要她不要着急,估计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司站长说:“我不同意他到小煤窑去,他坚持要去,现在社会复杂得很。”


田少荣请了假,坐车到市里找司站长去了。司站长让她到公安局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田少荣想让司站长跟她一块儿去,说她不知道公安局在哪里。司站长说,他还有事,离不开。公安局好找,一问街上的警察就知道了。田少荣来到市公安局的值班室,一位值班的警察向她简单问了问情况,对她说:“这事儿不好办,我们查不了。你说你爱人到小煤窑私访去了,你不能提供小煤窑的具体地址,我们怎么查!现在小煤窑太多了,谁查得过来!”


田少荣说:“我们一家都指望他呢,他要是不回来,我们怎么活!”田少荣哭了。警察给田少荣提了个建议,建议的内容是让田少荣再等等,说不定田少荣的丈夫这一两天就回来了。


如同病急乱投医,田少荣又去找周水明的朋友井庆平去了。井庆平一听就把情况估计得很严重,表情好像还有些兴奋,又要严肃又要笑,说:“水明太天真了,搞什么私访,简直是开玩笑。十个小煤窑九个黑,小煤窑背后都有后台,谁敢惹他们。知道哪儿有小煤窑我尽量绕着走,反正我一个人从来不去小煤窑。我估计水明遇到麻烦了,很有可能被人家限制了人身自由。”


田少荣说:“水明一说去私访,我就有点儿害怕,劝他别去,他非要去。你是他的朋友,帮着找找他吧。”


井庆平说:“这个水明,去小煤窑采访为啥不跟我说一声呢,要是我事先知道他要去小煤窑,我会坚决不让他去。你不知道,现在小煤窑的窑主都对记者仇恨得很,好像记者一去,就要断他们的财路,挖他们的祖坟一样。我看这样吧,别的忙我也帮不上,你在我们报上登个寻人启事吧。我跟广告部的人说一下,让他们给你优惠一点,别人登一条一千,你登一条六百就行了。”


田少荣听周水明说过,现在井庆平掉到钱眼儿里去了,天上飞过一只大雁,井庆平都要设法拔下一些毛。井庆平是不是把她也当成了一只大雁呢?她问:“登寻人启事有用吗?”


井庆平说:“当然有用,我们的报纸发行量那么大,覆盖面那么广,寻人启事一登,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提供有关你爱人的线索。到这个时候不能怕花钱,人比钱更重要。”


田少荣没有把钱掏出来,她说她带的钱不够。井庆平问她差多少。


她说只有几十块钱。井庆平说:“几十块钱绝对不行。”


田少荣想说让井庆平先替她把钱垫上,她随后再把钱还给井庆平,话还没说出来,井庆平就到电话机前打电话去了。电话一接通,井庆平就笑着跟人家打哈哈,乐得身上乱打颤。田少荣等了一会儿,见井庆平说个没完,就跟井庆平说:“你忙吧,我走了。”


井庆平对她招招手:“我一会儿还要开会,就不送你了。”电话那头的人大概跟他开了一个玩笑,他说,“x你大爷,你不要胡说八道,跟我说话的是我朋友的老婆。”


又过了两天,周水明还是没一点儿消息,田少荣更加心焦。她不敢告诉周水明的父母,也不敢让孩子知道,只给在老家的娘家哥打了一个电话,没说几句,她就哽咽得说不下去。哥哥也没什么办法,劝她不要着急,再等等看。哥哥说,记者在社会上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别人一般不敢对记者太使坏。哥哥还说,水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田少荣听说,离她所在的大矿十来里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小煤窑,她想兴许周水明就在那里,一路打听着到小煤窑上去了。到了小煤窑,她不但没找到周水明,还差点被人家当成送货上门的野鸡给关在屋里。


小煤窑在一个山沟的沟底,站在山坡上,她老远就看见沟底有一个小井架,井架旁边还有一堆煤。她以为离井架不太远,谁知七拐八拐,上坡下坡,走了半天才走到井架跟前。有几个窑工躺在井架旁边的麦地里晒太阳,一看见她,窑工们都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问:“你们这里有个叫周水明的人吗?”


一个窑工问:“周水明是谁?”她说:“周水明是我爱人。”“你是干啥的?是不是想男人了?这儿男人多的是。”


田少荣生气了,说:“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真的是来找我爱人的。”又一个窑工说:“你是什么人,这还看不出来,下面有漏洞的人呗!”那帮窑工都笑了。


田少荣小声骂了一句流氓,转身要走,一个岁数稍大的窑工说:“有一个姓周的在屋里睡觉,我带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爱人。”


田少荣心里又升起一点希望,随那个窑工到一间屋里去了。窑工对着地铺喊老周,说:“起来看看,你老婆找你来了。”


那人从被窝里抬起半个光身子,田少荣一看,那人是个独眼,根本不是周水明。独眼把一只好眼揉着,问:“打一炮多少钱?”田少荣见领她进来的人要关门,赶紧夺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