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正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本章字节:11688字
在城市、郊区和乡间的道路上行走,不论什么质地的道路,回头看时,身后的脚印很快消失。
敲开一扇扇门,拨通一个个电话,一次次走进或堂屋或客厅或集各项家庭生活内容为体的蜗居小屋,坐在或沙发或板凳或床沿上。
然后,两杯清茶冷冷热热,段故事起承转合。
当走出那些门和那些故事的氛围,眼角的泪痕被风吹干,城市、郊区和乡村面貌依旧,人们仍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日月也仍在按自己的时钟运行。
时常忽然精神恍惚,刚才真的见到一位名叫某某的抗日老兵吗?真的到过他的家中、听他讲到那些记在本子和录在磁带上的事情吗?
如果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会如梦如影,那么谁来证实发生于这片土地上的确凿无疑的历史?
直到这部书进入写作过程,作者才真切感受到,我们仍然拥有那段历史的亲历者,我和我的祖国、我们这部历史该是多么幸运。
然而,每一位亲历者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能找到一个倾听者吗?
战死者心中的故事,加上被逐年死去的亲历者带走的故事,还有仍健在于世的亲历者埋藏于心底的故事,再有只被极少的亲历者讲给后人的极少的故事,才等于一部真实、完整的历史。
1“一号作战”
庞大而沉重无比的战争之轮吱吱嘎嘎地缓慢前行,一路血泊一路凯歌地碾进1944年。在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正义的力量历经苦战,终于走出了最为艰辛的岁月,朝着心中渴盼的和平之光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在苏德战场,叼着大烟斗的斯大林带领他的将军们开始实施以彻底粉碎第三帝国为目标的“十次打击”。1944年1月,穿着笨重的皮靴和粗呢大衣的苏联红军在冰天雪地中向已经骄傲不起来的纯种日耳曼人发动了列宁格勒——诺夫哥罗德战役即“第一次打击”,几乎在同时又展开第聂伯河右岸乌克兰战役即“第二次打击”。苏军在两次战役投入兵力345万,而应战的德军兵力也达254万。大气魄、大战场、大厮杀、大流血,名副其实是“世界大战”的感觉。两次战役都以苏军胜利而告终,法西斯德国从此丧失了对苏战争的主动权,直至第二年彻底失败。
1944年1月21日夜,按照罗斯福和丘吉尔两位巨人摆好的棋盘,美国第5集团军和英国第8集团军在意大利的安齐奥登陆,与此同时另一场着名的登陆作战“诺曼底登陆”也进入倒数计时的待命状态。这两次登陆开辟了欧洲的第二战场,加速了德意法西斯势力在欧洲走向全面崩溃的步伐。
在生长着茂密亚热带丛林的缅甸,乘中国远征军牵制着日军主力之机,英国第5和第7英印师于2月份在阿拉干山区的黄金要塞同日军大战一场。是役,击毙日军7千余,俘虏5千余,取得了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英国对日作战的首次胜利。随后英日两军又在印缅边境的英帕尔平原再次大打出手,这一仗竟持续了4个月,日军以陈尸5万的惨重伤亡告败。
瞩目太平洋,1944年1月至2月间,美国陆海空军攻占吉尔伯特群岛后,紧接着挥师进攻位于日本中太平洋国防圈前卫线东侧的马绍尔群岛。
美国军队以强大的火力优势粉碎了守岛日军钢铁般的意志,突破了这条控制太平洋正面的防线。大批悬挂星条旗的军舰驶入太平洋中部停泊,美军飞机像快乐的鸟群结伴从这里起飞,或在海面上寻找日本军舰,或光临更加靠近日本的海岛,后来更是不请自到地飞到日本本土上空乱扔炸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能不引起日军大本营的严重关注了。
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岛国,为夺取原材料产地和建立海上运输线,日本民族付出了几代人的艰苦努力,甚至不惜野兽般疯狂对外扩张。称海上运输线为自己的“输血线”并不夸张,它是这个民族的生存之所系。1941年日军以极出色的军事行动偷袭珍珠港、摧毁了美军太平洋舰队,就是为了保证其向海洋的扩张。但事与愿违,美国很快恢复了在太平洋的作战能力,并节节将蔚蓝色的战线推近日本本土,不但危及了它的对外扩张,而且危及了它正常的生存,而日本面对经济实力和军事潜力大得似乎不可估量的美国,起码在目前情况下是无可奈何的。
失去了制海权,陆上交通就显得更为重要。
日军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真田穰一郎少将与陆军省作战部作战课长服部卓四郎大佐早在1943年美军攻占南太平洋瓜达尔卡纳尔岛时就看到了将发生丧失太平洋制海权的危险。他们两人向当任总理大臣兼陆军大臣东条英机建议:打通大陆交通线。
所谓大陆交通线,就是从距日本本土最近的朝鲜进入中国的东北境内,连接日军已占领的东北、华北、华中至武汉的铁路,再继续向前延伸,贯通平汉、湘桂两条铁路线,由广西走云南,与越南、缅甸铁路相连。只有完成这样一条漫长的交通线路的贯通,才能使海上运输线被破坏的损失降到最低限度,维持从被侵占地区掠夺的各种物资,尤其是对目前的战争至为重要的石油、钢铁、煤炭、粮食、棉花、有色金属、木材等战略物资对日本本土的输入。
但在平汉铁路和湘桂铁路沿线,中国军队各陈兵数十万,打通交通线意味着一场大战。所以当作战部提出集中重兵强行打通大陆交通线并随之摧毁对日本本土威胁极大的中国西南地区空军基地的作战构想时,陆军省军事课的西浦进大佐立即提出反对意见。1943年底,军事课向东条英机上呈一份文件,从日本国力和军力方面的困难出发,提出短期内不宜进行大规模作战行动,使用军事力量必须保持重点。东条英机反复思考,认为军事课的意见更为客观,便将作战部的动议搁置下来。
但事情仅隔一个月,1944年1月初,一个同时从美国和中国传来的情报震惊了日军大本营:美国新研制定型的大型战略轰炸机b29开始装备空军。这种轰炸机在航程、载重及轰炸目标的精确度方面均处于当时世界最先进水平。美国政府指令军方让这种飞机首先在对日作战中大显神威。
于是上百架b29飞越大洋,降落在中国西南部几个军用机场。
这一动向意味着日本本土的安全受到致命威胁。东条英机不得不重新考虑那个被搁置的建议。他综合作战部和军事课两方意见,决定以所能调集的军队,进行一次有限度的、目的只在于摧毁中国西南地区主要空军基地的作战。
大本营很快拟定作战命令,要求中国派遣军组织对平汉路南段和湘桂铁路沿线中国军队的进攻,在湘桂作战中击溃中国第六、第九战区主力,攻至桂林、柳州附近,完全占领铁路沿线后,迅速攻占广东南雄和江西遂川一带的机场群,彻底摧毁中美空军在中国南部的立足之地。
东条英机将一本抄写得十分整齐的作战命令拿在手中,他掂得出它的分量。从1942年4月18日美国空军首次袭击本土,日本国民便日夜生活在防空警报声中,连神圣的天皇也不得不时时屈尊连滚带爬地躲避空袭,有一次竟然将龙体摔伤。身为统帅皇军的最高将领,职责何在?
这将是一次决定日本在战争中成败的关键一战。如果美国新型轰炸机从中国西南机场起飞,眨眼间便会来到日本。根据情报显示,这种飞机可以毫不费力地对地面目标进行连续轰炸。如果它飞临本土重要工业区、军事基地、港口,那么损失将不可想象。而要是飞临人口稠密的城市,所产生的伤亡与混乱更是难以估量。昔日的“大东亚共荣圈”已经退步为“绝对防卫圈”了,总不能连本土也守不住,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吧!
正因为胜负攸关,存亡所系,所以将进行的是自侵华战争爆发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作战。平汉和湘桂,投入总兵力51万(其中湘桂线为362万),另配军马10万匹,大炮1500门,坦克800辆,还有航空兵、海军配合进攻,其实际作战距离将达到1500公里,相当于一次远征。这样规模宏大的野战行动,是日本军史上的第一次,其规模相当于1942年没有实施的“重庆攻略战”。而这一次则一定要实施,再无其他选择。
东条英机用一支红色粗笔在文件封面写上此次作战的代号:
一号作战。
2胜与负定于战前
1944年5月25日下午5时,几辆由武装士兵护卫的黑色轿车驶入汉口日军11军司令部。
先走下车来的是11军司令官横山勇,随后是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
65岁的畑俊六中等身材,气色红润,表情平和,不像多数帝国将领那样眉宇间溢出一股杀伐之气,而更像个文官。这也许是因为他曾多年出使德国和瑞典,又任过几年内阁教育总监的缘故。
横山勇陪同畑俊六看过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和一间卧房。畑俊六笑道:
“横山君还怕委屈了我吗?难道在你心里我真的老了?”
这天上午8时30分,“一号作战”第一阶段平汉路作战以日军战车第3师团和步兵第63师团击溃中国军队第15军、占领洛阳而告一段落。畑俊六大将在得到报告之后,当即驱车机场,直飞武汉。他要住在11军指挥部,直到第二阶段作战结束。
第二阶段是由11军唱主角的湘桂线作战,对手是实力雄厚的中国第九和第六战区,一色中央军精锐部队。
为确保总体战略中这一关键阶段的胜利,畑俊六给这个本来就已指挥5个师团的军又增调来4个师团。加之配属炮兵、航空兵,兵力达到20万以上,这在一个军司令官的指挥权限中是没有先例的。大本营又特地将精通谋略的关东军高级作战参谋岛贯武治大佐派到11军任高参,协助横山勇指挥作战。岛贯深知责任重大,来11军报到前在大本营详细研究了历次湖南作战的资料,征询负责过湖南作战的大本营官员的意见,待飞往汉口报到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较为可行的迂回进攻长沙的腹案,并在与横山勇交谈时一拍即合。岛贯报到前,11军高级参谋武居清太郎曾根据“一号作战”总意图制定过一个实施方案,但被大本营否决,岛贯到任后数天中又制定了一个方案。因怕失密,他亲自携带方案飞回本土汇报,几天后返回,下飞机后对横山勇说的第一句话是:“成功了。”
为达到战役的突然性,横山勇绞尽脑汁地隐蔽意图,秘密调动兵力。
他将5个师团摆在一线,3个师团摆在二线,另有一个师团做总预备队。部署就绪后,横山勇向畑俊六辞行,带军指挥部到湘鄂边境的湖北蒲圻就近指挥。
行前,畑俊六紧握着横山勇的手,竟久久没有说出话来。横山勇感觉到,那只已经苍老的手在颤抖。
同兵力强大又如哀兵般为本土安危和战争胜负而焦虑的日军将领们相反,此时九战区的将军们却一身轻松。
第三次长沙会战胜利结束,薛岳颂歌盈耳。1942年1月至1944年初两年中,除了协助第六战区进行常德会战,九战区范围内没有大的战争。常德会战中战场距九战区辖地近在咫尺,有位姓路的高参曾劝薛岳做些防范,以免日军转头攻来时陷于被动,薛岳却说:“怎么,你认为倭寇还愿意再领教一次‘天炉战法’吗?”那次,日军果然没有来。收复常德后九战区庆功,薛岳在宴会上拿这件事打趣,非罚那位路高参喝酒。
胜利是一杯美酒,但美酒喝多了也能让人昏迷。有人说,那位爱看地图的长官,第三次湘北大捷后看地图时间少多了。
战区参谋长吴逸志也是打了胜仗后闲得难受,胸怀祖国放眼世界起来,写了一份关于加强亚洲作战的意见书。他精辟分析了亚洲战场局势及其在世界战略格局中的地位,指出加强在亚洲作战强度的意义与可能,并提出具体的作战构想。文章写完后他着实地自我愉悦了一番,然后通过在外交部工作的连襟兄弟,不久还真的转到了大洋彼岸那座白色建筑中美国总统罗斯福的办公桌上。罗斯福一向从谏如流,此时也认真看完文章的译稿,认为确有可取之处,复电向吴逸志表示感谢和赞赏,并告诉他已将那份宝贵的文件转交有关部门作为制定战略方针的参考了。
吴逸志见美国总统来电赞赏,自然美得合不上嘴,他发电报向蒋介石报告事情经过,心想加强亚洲战略有利中国抗战早日胜利,蒋介石当然也会高兴。没想到蒋见电后即大发雷霆,下令免去他战区参谋长职务,交军法执行总监部查办!
原来正值蒋与罗斯福派来任中国战区参谋长的美国将军史迪威关系破裂,这时正在实施赶走史的计划,他岂容中国将领背着他与美国总统来往?
偷鸡不成蚀把米,马屁拍到蹄子上。在薛岳再三周旋下,未交军法部门,只免职了事。吴逸志自认倒霉,请长假回老家悔恨,薛岳举荐亲信参谋处长赵子立出任战区参谋长。
赵子立时年36岁,却已扛上中将军衔,本该全身心投入军事,研究形势和敌情,但九战区居功自傲成风,赵也无法免俗。他无所事事,便写诗填词,整天之乎者也、平平仄仄。战区副长官王缵绪是前清秀才,八股功底扎实,赵将自己的诗词集《一峰吟草》送上指点,二人切切磋磋,好不愉快!
5月6日,军委会电告薛岳:“近日收获日军将进攻长沙并南攻株洲与衡阳情报甚多,务希特别注意与积极构筑据点工事,限期完成,以防万一为要。”
对这一重要提示与要求,薛岳竟置之不理。
尽管日军较好地隐蔽了作战意图,兵力调动组织得也极秘密,但我国军民仍发现了许多蛛丝马迹。5月11日,九战区情报系统将湘北日军数量增多、日军在长江沿岸到处抓夫,日占领区水陆交通格外繁忙等情况汇集起来,由接替赵子立任战区参谋处长的林方策写出一份书面报告。林方策综合情报分析判断:日军在短期内要进攻长沙。
报告上呈后,赵子立提醒薛岳加强防范。薛岳认为,日军现在作战重点在太平洋,无暇顾及中国内陆,再说第三次长沙会战他们吃了亏,不敢轻易进攻长沙。至于抓夫——大概是到南洋当苦力吧?
既然长官这样认为,参谋长又何必再自寻烦恼?赵子立乐得依旧每天咬文嚼字,附庸风雅。
5月18日,日军大部队在以岳阳为中心的九战区正面全面集结,舰船如梭、车辆盈路、征尘遮日,进攻意图已经隐蔽不了,大战在即。林方策再次严词上书薛岳,指出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进攻,日军在正面有5个师团番号,还配属纵深部队,这是一次巨大规模进攻的明显信号,再不能麻痹坐视了!
薛岳这时才如梦初醒。他一面慌忙向军委会上报敌情,要求调邻近战区部队来湖南御敌,一面号令九战区各部队行动起来准备作战。当时担任长沙城防的是第4军,命令传到军部时,司令部竟然找不到军长张德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