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热血如澜(6)

作者:马正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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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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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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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668字

还有一个原因。


9月23日,日军强渡新墙河,关麟征在电话中对覃异之说:“你们当面是第6师团。”


第6师团,中国军队和中国老百姓都知道这支部队,都知道与它联系在一起的魔鬼般的名字——谷寿夫。


几分钟后,“进行南京大屠杀的日军就在当面”这句话风一样传遍每一个阵地。士兵们躁起来,有的将小包袱中舍不得穿的新军装、新鞋子穿上,旧的不要了,有的违反战场纪律串到其他阵地找自己的同乡:


“今天就拼死在这里了,来生再见。”


“告诉我娘,我是和南京大屠杀的敌人拼死的。”


有的连长让伙食排长把钱全花光,吃好的。


日本兵都是仇人,同第6师团更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中华民族不是一个容易忘记仇人的民族。


新墙河一战,195师打得英勇。有的士兵死前说:“死就死吧,够本了。”有的则恨自己杀鬼子杀得太少,咬着牙不肯瞑目。


第6师团现在已由稻叶四郎任师团长,渡过新墙河后,兵分两路南下,一路约千余人追踪195师来到福临铺一带。9月29日上午,日军走进195师的伏击圈,覃异之兴奋加紧张,手有点发抖,没有接住卫兵递过来的望远镜。他的命令是:“开始吧。”


战史载:“第6师团由汨罗江畔沿新市、栗桥道及新市、福临铺分路南进。其到达福临铺之千余人,经第195师伏击,遭受重创。”


日军调来火炮和飞机猛炸195师阵地时,覃异之又率部迅速向南撤至上杉市附近。仍是不歇气地构筑工事,隐蔽设伏。


9月30日上午,日军由福临铺追至上杉附近。兵力增至1500余人。


覃异之咬着牙,沉着气,将日军放至快要走到设伏阵地跟前时才下达命令:“狠狠打!”


从上午打到黄昏,歼敌700余名。覃异之登上一个山头,用望远镜扫描了好一阵,突然大叫:“不好!敌人要撤退。”


关麟征接到覃异之电报时,看了一阵地图,愣了一阵,给覃回电:“敌尚无退却迹象,仍按原方案。着你部在上杉市一线阻敌至10月2日。”


咸宁,冈村宁次第11军指挥部。


作战地图在接电话与看电报的参谋手中不断标着画着。湘北的巨大红色箭头又分为几支小箭头,几支箭头都已由出发地向南推了百余公里,其中有一支已经画到离长沙仅30公里的永安市。长沙以北的湘北大部已被占领,但冈村宁次知道该是撤退的时候了。


中国军队采取逐次抵抗的老办法,边打边退,却退得十分讲究。一些部队笔直后撤,另一些却在两侧集结,这意味着什么?精明的冈村宁次头脑中有一个精明的薛岳,他看出对手不慌不忙地在给他准备一张网。


营田登陆后第15集团军及时后撤,他当初制定的“湘赣作战计划”在进展中被轻松消解,如果已经不可能围歼中国军队主力,那么这个仗再打下去意义何在呢?


第3师团长藤田进、第6师团长稻叶四郎、第13师团长田中静一,三封电报摆在冈村案头要求攻入长沙,上国内报纸头版、戴天皇颁发勋章固然美好,怎么就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补给线已经暴露给对手的挺进纵队呢?


目前前线地面补给已经发生困难,航空兵已开始向走得远的联队空投粮弹,再向南走战线拉得更长,一旦运输被切断,前线官兵将奈何?这些人,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成熟的皇军将领呢?冈村宁次为他们担忧与惋惜。


9月30日下午4时,冈村宁次下令攻至上杉、永安的部队停止前进。他开始部署退却。


长沙岳麓山,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前线指挥所。10月1日。


薛岳站在地图前,桌上是关麟征刚刚发来的电报。


关麟征在接到覃异之再次发来断定日军将要撤退的电报时,又接到来自营田的集团军侦察分队的报告,今(10月1日)晨日军运输舰将昨夜刚装载完毕的火炮又卸回岸上,由汽车拖回岳阳方向;另外窃听日军有线电话得知,有一个联队暂不按原定计划南进,原地待命。关麟征综合情况得出判断后,即命令各部转入反攻,能拦截则拦截,能尾追则尾追,不能让日军就这么溜掉,一面将敌退却动向电报薛长官。


薛岳在屋里走了几圈,低头沉思。参谋长吴逸志,参谋处长赵子立带着几个参谋,大家的目光跟着薛岳走,等待他下决心。


薛岳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军事的和军事之外的。


战前,薛岳将战区所辖部队分为三个大块,湘北:关麟征15集团军、杨森27集团军、商震20集团军,称为“甲集群”;赣北南昌方面:滇军卢汉第1集团军和第74军,称为“乙集群”;武宁、修水及湘鄂边区:川军王陵基第30军团、樊松甫湘鄂赣边区挺进军及第8军;另有3个军共7个师的总预备队。从开战之前,薛岳就在地图上细如发丝的山川、河流、道路、桥梁之间反复盘桓,为强虏寻找墓地。


如今,长沙城下,20万大军张网以待。“在长沙郊区与敌决战”的方案已化作点点电波飞往重庆。蒋介石和全国舆论又何尝不在焦急盼望,抗日战争刚刚进入新的时期,不管在什么地方,出现一次大捷呢?!


眼看一场好戏在半个月的艰苦准备与铺垫中逐步进入高潮,那只狡猾的狐狸却好像嗅出了那只利夹铁锈的气味,停住了脚步。


“请长官接电话,陈部长。”


“伯陵兄呵,有好消息告诉你。”陈诚倒是一身轻松,声音中充满笑意,“你的正式任命已经发表,什么?第九战区司令长官嘛!兄弟第一个祝贺你,文件明天就到。”


去掉“代”字,这本是迟早的事,蒋介石早就交过底。但为人为将,不只是要当到什么官,而是要办几件确实漂亮的事。漂亮不漂亮,不是让下级说、周围的人说,甚至不是上级说,而是要让同行们说。


没有因为由代长官成为长官而高兴的薛岳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虽然根据15集团军报来的情况还不能完全断定日军已开始全面撤退,但又不得不做好两手打算。天下没有便宜的事,打一个漂亮仗谈何容易。他招呼吴逸志和赵子立,一同研究应付日军撤退的作战方案。


10月2日,川军杨森第27集团军属下杨干才第134师直属团特务连由连长万明雨带队,在幕阜山北麓的深山密林中艰难行进。134师在此次会战中的任务是隐蔽***敌后,在崇阳、咸宁一带利用险峻地形袭扰日军的运输线,遇有机会便从日军背后捅一刀子,配合正面御敌部队的作战。


下午3点多钟,一条清清的山溪出现在面前。万明雨传令原地休息。一百多爬了半天山累得东倒西歪的兵们好像被这声口令抽去了骨头,顿时软在地上。他们大多一只手用枪支着上身,一只手抓下帽子驱赶着树林中一直追踪着他们的蚊蝇。


喘足了气,他们掏出干粮,就着溪水吃起来。有几个士兵扯出毛巾往下游走几步,让清凉的溪水冲去一身臭汗。


这时,一阵沉闷的马达声从天空由远而近传来。万明雨从树枝的缝隙中看见一架飞得很低的飞机正路过他们头顶向南飞。机翼上标着太阳旗。


这是一架运输机,万明雨知道咸宁附近有日军的一个临时机场,眼下日军战线拉长,有时地面运输跟不上,要飞机空投食品弹药。


万明雨正在拿一把刺刀开一听罐头。刺刀尖在罐头盖上扎一个十字,用刀尖沿十字撬开,就着一个米团子,一顿美味就到口了。传令兵端着一杯刚打的溪水在一旁站着,二排长胡耀宗坐在离他很近的一块山石上一脸坏笑,他是专等连长打开罐头分些来打打牙祭。万明雨怕跟这个四川陂县老乡闹,打罐头时防着他。飞机就是在这时飞过来的。


两人抬头看飞机,排长说:“快开快开,格老子回去还你两罐。”


连长说:“要吃罐头天上有,你去把飞机打下来,两辈子都吃不完,先胀死你丈母娘。”他手中的罐头就是上次打运输线的战利品。


排长说:“你让我打飞机?”


连长说:“锤子!你打么?”


排长随手抓起一挺支在一棵树杈上的轻机枪,枪托顶在肚子上,一手抓着提手,大致对准了,嘴里说:“下来你个龟儿子!”另一只手就勾扳机。连长还当他在闹,继续开他的罐头。


“嗒嗒嗒……”


连长吓了一跳,刚启开的罐头滚到脚下,几条日本鱼躺在了中国的山上。


排长被枪的后坐力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机枪烫手似的扔在一边,脸吓得煞白。他低头看看枪的扳机,骂道:“是哪个挨刀的,怎么就不晓得上保险?!”


机枪兵从不远处跑过来,这个长得很高大但脾气极好的兵委屈地分辩:“保险是上着的,你不扳它咋个会开的么?”


连长万明雨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糟糕!目标暴露了。”


特务连此行是为本师的一个加强团担任先遣队,去摧毁日军开设不久的一个辎重仓库。这个仓库虽然只有一个中队把守,但如果行动暴露,他们这一个团兵力到敌后显然是去送死。这个奇袭行动酝酿了好几天,出发前师长杨干才亲自置酒壮行。万明雨立下军令状,打不好这一仗就不回四川了。胡耀宗这混蛋当时就在他身后嘀咕:“不回四川是你想讨个湘妹子当小老婆哟。”平时闹归闹,可现在是在打仗,而且不是一般的任务。


万明雨极难听地骂了一句,站起身来,四下张望。


大队在后面15公里,在这个意外情况之后是进是退?这里是敌后,情况复杂,这支孤军是在刀尖上跳舞。仿佛逼着万明雨马上做出决定,这时背电台的兵一脸很懂事的表情凑了上来,万明雨真想踢他一脚。


就在万明雨左右为难,气急败坏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人们听见那架运输机巨大的马达声响忽然如病人咳嗽一样顿了几顿,接着有人就见飞机调转翅膀向左飞,一边拐弯一边往下落,直至机头稳稳地对着三四公里处一座山上的一块巨大山石扎去。在那块巨石上跳了两跳之后,机头和左翅膀便变了形状,飞机纸糊的一般轻轻地落下来,斜躺在山坡上,压倒一片树。


万明雨愣了一阵,猛然大喊:“集合!”众人都如梦中惊醒,一个跟一个跑下山去。


1小时后,134师副师长兼加强团长刘某接到先遣队万队长所携电台发来的密码。


又1小时后,刘副师长接到杨干才师长电报:山豹行动取消,速携文件返回。


1天后即10月3日,日军11军司令官冈村宁次于10月2日凌晨下达给湘北方面第6、第33师团、奈良支队、上村支队的书面撤退命令原文与一份中文译文摆在薛岳案头。


15天以后,长沙会战祝捷大会上宣读各部队战绩,因“击落敌机,获至重要之敌文件”立功的人员为:134师师长杨干才、134师副师长刘某。


各赏金1000元,授三级宝鼎勋章一枚。


冈村宁次10月2日命令原文:


华军退至汨罗江、修水河两岸地区集结,本军为避免不利态势,应速向原阵地转进,以图战斗力之恢复。


转进计划如下:……


薛岳10月3日命令原文:


湘北正面各部队以现在态势立向当面之敌猛烈追击,务于崇阳、岳阳以南地区捕捉之。……各追击部队对敌之收容部队可派一部监视扫荡之,主力力行超越追击……已深入敌后之各挺进部队大力破坏敌之交通线路,断敌逃路。


从10月3日起,中国军队在湘北、鄂南、湘鄂赣边区3个战场向日军发起猛烈反击,日军则如退潮之水,不再回去。


25师和195师尾追第6师团及奈良支队由福临铺到汨罗江,再由汨罗江到新墙河。10月8日日军退过新墙河,195师的566旅竟也追过河去,在西塘、尖山一带发动夜袭。虽小有收获,无奈敌人回了老窝,抵抗甚为顽强。覃异之命该旅退回河南岸,湘北方面作战由此结束。


鄂南方面,79军部队追击日军33师团一部从三眼桥到平江,又追过南江桥,直至将日军赶回通城老窝方才罢休。


湘鄂赣边区,第30集团军总司令王陵基指挥所辖部队在修水夹击日军。日军撤向三都据险顽抗,中国军队连攻3天均受挫。第4天夜袭成功,到底把日军赶回了原出发地武宁。


以两军各自恢复战前阵地为标志,第一次长沙会战结束。


6镌刻在大地的丰碑


一辆接一辆卡车在急造公路上摇摇晃晃向前走。车上装着粮食、弹药、军用器材。车头一侧插一面红十字旗的汽车上则是满车伤兵或是排列得很整齐的尸袋。拉伤兵的汽车在走过坑洼处时,车上便爆发出齐齐的不用翻译也能听懂的惨叫,与拉尸袋的车的沉默形成对比。


公路一侧是步兵的队伍。经过这些天的战斗,队伍已不像来时那样整齐,太阳旗无力地垂在排头兵的步枪上,士兵们目光发直,背着枪机械地向前走着,大多数人从鞋子到膝盖都被泥浆涂满,许多士兵头上、臂上缠着绷带。


在此同时,许多条丘陵、山地的小路上也有一队队日军向北急行。从10月2日起,各路日军开始执行冈村宁次的撤退命令,沿着来时的路线返回。


湘北的秋天多阴雨,带着秋凉的雨滴或细细的雨雾将每一片土地浸透。日军的军用翻毛单皮鞋将一串串污浊的脚印留在这片土地,留在湖南人记忆的深处。


污浊脚印之一:平江血痕——1939年11月8日湖南国民日报。记者:


侯学康此次窜扰湘北之敌兵败平江时,在该县、掳掠、焚烧、残杀情形,惨不忍闻,纪之如次:


。鬼子无论行进间或停止间,均以寻觅妇女为唯一之工作,如发现女性时,不分昼夜,不择地点,毫无忌讳,肆意奸。


未满十岁之幼女、八十岁之老婆婆,不分妍媸,不论残病,无一人得幸免。平江大桥、安定桥、岳田塅一带,均属广大田垅,事前既未逃避,临时无法躲藏,故无一家得免浩劫。当地百姓目睹安定桥李某之妻,年三十左右,被鬼子八人轮奸。岳田塅一已有七月之孕妇,见鬼子淫,跳入塘中自尽,仍被鬼子捞起,求死不能,抬至安定桥轮奸毙命。袁家岭有年约十二之幼女,被二鬼子轮奸,所着白裤,尽被血污,至今不能行动。马头岭附近有一分娩甫二日之产妇,被鬼子轮奸至死。思村庙湾吴某之妻,被鬼子七人轮奸,吴某见之不忍,恳求饶恕,当被惨杀,吴之岳丈复向恳求,亦遭杀毙,吴妻即被奸致死。……掳掠。鬼子所到之处,鸡、鸭、猪、牛等畜类,悉被掳尽。


杀猪、牛只选肥壮处剜肉一块,余均抛弃。民家什物有较好或合其需要者,均掳载而去,其余物件,或撕毁、或打碎,遗弃遍地,或焚毁一空。


残杀。此次被寇军残杀者,大多为所谓“皇军”在、掳掠、焚烧时,而求饶所致。总之“皇军”之“杰作”——烧、杀、——不容任何人恳求或干涉,否则即遭杀戮。计北山被杀十二人,思村被杀三人,安定桥附近被杀二十余人,凡属壮丁,不论其有无事故,一律屠戮之……


日军为其死亡官兵举行祭奠仪式


第70军司令部审俘记录


编号:42


日期:二十八年10月17日


敌俘番号:第13师团103旅团65联队


职务:一等兵


姓名:中村一民


俘获地点:清安铺


俘获时间:10月16日下午5时


审讯员:廖鸿森、田胜炳


田:你部在撤退途中肆意烧杀,是否得到了上级特别的指示抑或是默许?


俘:士兵们对这次撤退认为不可理解,下级军官亦是如此。


战前曾说可以攻下长沙城,但在接近长沙时接到了撤退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