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正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本章字节:12092字
我们要与常德共存亡,用我们的血肉换得整个国家的生机,以最大的牺牲的决心,与日寇战至最后的一个人,最后一颗子弹!有虎贲在,常德一定存在!
我们尤应认清生与死的界限,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为保卫常德,争取国家民族的独立及自由而战死,虽死犹生。我们的名字会写上历史,我们的父母妻子也会得到光荣,享到优厚的抚恤。假如因意志动摇、临阵退缩、作战不力而受连坐法惩处,被督战队就地枪决,那死便是国家的罪人,民族的败类……我决定此次作战,每个达成任务的官兵各晋升一级,且另有政府的褒扬与奖赏。
我知耻有勇的官兵呀,我们要为国家争一口气,要为领袖争一口气,危难显精忠,现在正是你们歼敌建功的时候了!
大战将临,军委会电令第六、九战区迅速以就近部队赶赴常德增援。
王耀武将唯一在大包围圈内的施中诚100军63师的188团拨给余程万指挥。
余即将该团部署于常德东南5公里,沅江南岸的制高点德山。这是守军万不得已时渡沅江撤退的唯一通路。余程万再三叮嘱团长邓先锋,务要死守。
1943年11月20日,日军68师团由东向西、116师团由西北向东南,形成了对常德的大包围。城郊之战全面展开。
虎贲:贲,发音与字义皆同“奔”,勇士之称。《书·(牧誓)序》:“武王戎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与受战于牧野。”《孔颖达疏》:“勇士称也。若虎之贲走逐兽,言其猛也,皆百夫长。”《战国策·楚策一》:“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粟如山。”周朝时,保卫王宫、王门之官,官名“虎贲”。汉平常时改为虎贲中郎将,领猛士数千,平日守卫王宫,亦领命作战。
74军设代号时,军部和各师代号拟稿均报蒋介石过目,蒋皆称赞,后又说:“虎贲最好。”
上至师长,下至士兵,全师人员都在军装左臂佩戴一个巴掌大小、上窄下宽标志,上印“虎贲”二字。对受军法惩处的官兵,第一项便是扯去这个标志。
这是一种气、一种势,是这支部队、这个群体的精神追求,亦是历经百战的官兵们为自己争得的荣誉。纵观这支部队的历史,应说:虎贲最辉煌的历程是抗日战争,最显虎威的作战是常德之战。
7县长突围从11月18日起,城中的军人和百姓就听见了枪声。
由于半年之前的鄂西会战时曾动员居民疏散,仗却没打到常德,所以这次动员疏散时,有些住户是任你说如何危险,只是摇头不走。直到时紧时慢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从城郊传来,这才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百姓有事,自然找父母官。当时常德是县,多数百姓和县政府机关都走了,县长带领着县警察中队和数十名民夫、医生护士留在城中,协助部队作战。百姓找到县长,百般哀告,让他与民做主,快拿办法。
县长戴九峰,安徽人,原在原籍做县长。1939年日军打到他家乡,军队一溜烟跑没影了。他带领一干人马,自任“抗日人民自卫军”司令,与鬼子周旋一年,还是被赶了出来。在重庆国民政府的一个小机关打了一年杂,1941年来到常德顶缺。他为人宽厚,体恤民情,颇受常德民众爱戴。
21日,环城东、北、西三面郊区已打得火热,城内气氛亦日紧一日,这些急着疏散的百姓追着县长屁股让他想办法,戴九峰也无可奈何。晚上10时,他来到设在本县最坚固的建筑物——中央银行的57师师部,找到余程万,请示如何处置。
余程万正在气头上,听县长一说情况,眉心的疙瘩拧得更紧了。原来这天下午4时,王耀武下令划拨余程万指挥的100军63师188团在日军攻势前稍作抵抗便擅自撤出了阵地。师部派去的作战参谋再三劝阻,团长邓先锋竟然说57师管不着他们,100军只听蒋委员长指挥。参谋打电话报告师长时,发现电话线已经卷到线盘上了。参谋急速回师部报告,副参谋长带督战队赶去时,188团竟化整为零一哄而散,跑得不知去向。
关于188团逃跑,国民党战史中只写了一句话:“德山守备队第188团当面之日军,自21日16时渗透德山市后,即分股攻击。此时通信中断,而后该团情况不明。”
板上钉钉的擅自撤离,而且放弃的是对守城全局至为重要的阵地,余程万心急如焚,57师官兵恨之入骨。如此大事,在战史中却这般轻描淡写地“情况不明”一笔,且没有进一步查处此事或该团、该团长下落的任何交代。按常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直到国民党撤到台湾后开始写战史时还搞不清这件并不复杂的事情吧?
是因为100军在蒋介石那里的地位?抑或是团长邓先锋有什么背景?
是因为写这段战史的执笔人恰好就是那个团出来的或与当事人有什么瓜葛?笔者依样也“情况不明”!
188团逃离,德山要点立即为日军占领。德山失守带来的被动最先反映在县长戴九峰提出的这件事上。
由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决定突围,只能决定从德山方向走,趁日军刚上来,情况不熟,人也还不多。
余程万从地图上指出出城到沅江渡口,过江后贴着德山边走,不惊动敌人,再向南到后方的路线。戴九峰表示他即刻安排警察中队带百姓突围,自己带医务人员和民夫留下来助战。
余程万紧握着这位善良热诚的一县之长的手,郑重拜托他三件事。一是突围后速到官沧100军军部找军长施中诚,请他即令188团返回常德,否则于情于法都难通过;二是六战区来电说援军23日即明天进城,但现在不见有人前来联络,请他代为催促一下;三是城内所存的迫击炮弹有半数与师里迫击炮口径不合,速请上级设法运炮弹入城。
余程万说:“这一仗太难了,往下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军人是职责所在,不能牵累百姓,请快上路吧!”
戴九峰热泪盈眶,再三表示留下来同生共死。余程万以所托三件大事为由,拒绝他留城,并要他将地方人员全部带走。戴九峰只好洒泪相别。
出城人员共300多,戴九峰头羊般领着这些人,在午夜时分悄悄摸到城南上南门渡口,乘3条大船,几个来回将人渡过沅江。
蹑手蹑脚摸到孤峰岭下,即188团丢失的德山阵地附近,一个抱孩子的汉子绊了一跤,孩子受惊大哭,惊醒了鬼子。急促的机枪声登时撕碎静夜,子弹在人们头上和身边嗖嗖地飞,黑暗中几次听到有人中弹后“噢”
的一声,便再没响动。
向南不能硬走,一行人毕竟多半是老百姓,戴九峰忙向西折,走出五六里地,身后枪声停了。想是鬼子不见还枪,知道不是中国军队夜袭,黑暗中又失去目标,也就罢了。
戴县长凭着当“抗日人民自卫军”司令的经验,将这乱哄哄的300多人分为4队。张警长率尖兵13人在先,他率20名警察随后,警察局何局长率百余人为第3队,最后一队是其余人员和殿后的30余警员。队伍编好,拉开距离,拖拖拉拉近半里地。大家大气不敢喘,只是摸夜疾行。
下一个目标是斗姆湖,计划由这里再向南转。但计划什么时候也赶不上变化,21日黄昏斗姆湖镇已经被日军占领,一行人哪里知道?行至距敌哨兵仅50米,尖兵隐约见湖岸大堤有黑影晃动,张警长一声高喊:“什么人?”引来一阵机枪,戴九峰心中叫苦不迭。
突围的队伍这时正走在两旁是水的低洼小道,既不能散开,又无法隐蔽。枪弹打来,不时有人呻吟叫喊。后面两队,警员尚稳定,百姓慌得四处瞎跑,中弹的、落水的又有许多。戴九峰那一队20名警员伤亡大半,待逃出敌人火力时,压着嗓子招呼几声,凑上来各队的人总共也只有二十几人,其余活着的也跑散了。
天色微明时又遇敌兵,再次突围时人又散得不知去向,戴县长身边只剩下何局长、吴队长、吴巡官、雷警长4人。天大亮时,只见远处近处都是日军的大队小队,天上敌机飞来飞去。戴九峰怀疑黑暗中走错了路走到日本了。
好在人少目标小,几人专拣河沟、草丛僻静去处,近中午到了黄石港,才到了安全地带。
这位县长后来得知,失散的人见突不出去,又有往回走的,但回去的路上仍有鬼子。陈督察率40余警民被拦在一条水沟中,后有追兵,他只好组织人向返回常德的方向突围,当场牺牲者过半。陈督察本人也负伤被俘。
返回人员中,只有邓办事员率十余人逃至南站,被57师十余名士兵接着。渡沅江时,两条船均被日军击沉,十余人中只有部队带队的孟排长和雷警员游到对岸,其余均中弹身亡或溺水淹死。
戴县长算了下,一场突围,活下来的不过20人,他自责不已。
因为是在最大的战乱之中的父母官,常德人记着戴九峰。抗战胜利时戴已离任回安徽老家当县官,常德人仍将一所学校命名“九峰小学”。
直至“文革”时,省最大造反派组织“革造总”负责人傅某莅临常德闹革命,路过该校说:什么九峰,醉鬼胡闹才是“酒疯”,改,就叫“向阳小学”!于是“向阳”至今。
8常德郊野阳光灿烂
抗战初期,正面战场国民党军队多是进行被动防守、节节后退的防御作战,在战术上逐渐形成了“逐次抵抗”的作战模式。常德保卫战中,余程万在四面城郊利用有利地势设置了几个控制据点,以挫敌锋锐,耗敌战斗力,为其后的城区作战创造条件。从11月18日起,城郊据点先后与日军先头部队接火。21日,日军68和116师团主力赶到,横山勇亲临前线指挥作战,逐一攻克这些据点。
局势之弦从一开始就被绷紧,而紧绷之弦所弹奏出的正是最强之音。
郊野之一:河洑山
11月23日中午,日军又一次攻击被打退。透过未散的硝烟看去,被几日战火熏染得面目全非的河洑山上,171团2营阵地的士兵们有的在修复工事,有的在重新包扎伤口,有的往嘴里填着冰冷的米饭团子。阵地后面的一个小山坳里,并排摆放着300余具烈士遗体。300多人,这是在这个阵地上坚守了3昼夜的全营500官兵的大半。在放置烈士的山坳附近,还有80余名重伤员在死亡线上挣扎。
2营营长阮志芳巡视阵地。这位黄埔9期毕业生双眼血丝密布,他已记不清是第几次打退敌人进攻,此时他一一检查阵地上士兵们步枪上的刺刀。全营伤亡大半,下面的战斗将更加严峻。
两天前上午8时,日军先头部队骑兵600余人在3架飞机配合下首攻河洑山。阮志芳率全营沉着应战。2营在全师军事训练中射击成绩最好,此时威风大振,只见日军骑兵一个个坠于马下。两次冲击被打退后,阮志芳指挥6连打了个“逆袭”,即防守方向攻击方的反冲锋。日军猝不及防,20余骑被截在山脚。连长刘贵荣是机枪手出身,此时亲端一挺机枪扫个痛快。打扫战场中竟一脚踢出个装死的,当即抓获。经审讯,供认是3师团68联队士兵,名叫松本次。
毙敌过百,初战告捷,阮志芳却没有高兴。入夜,他下到各连,分别组织官兵进行战场宣誓。他知道艰苦的作战就要到来。誓词:“一息尚存,决不使敌侵占河洑,战至一人一枪,不弃一寸国土!”
22日上午10时,日军116师团主力接替了师团骑兵,将河洑山团团包围。猛烈的炮火将守军外围阵地摧毁殆尽,许多士兵在炮火中伤亡或被埋在坍塌的工事中。日军随之以密集队形发起强攻。守军官兵以步枪、手榴弹顽强压制日军攻势。5连阵地山势较平缓,日军跑步冲上来,眼看到了阵地前。连长大喝一声,与士兵们端着刺刀冲上去与敌肉搏。日军见状慌乱撤回。6连阵地,连长率众打退敌8次进攻,全连亦有半数伤亡。激战至黄昏,日军攻占4连两侧一个排的阵地。阮营长见各连伤亡都很大,指挥全营撤退至山顶核心阵地。
23日天明,日军先以试探性攻击探明守军阵地位置,随后集中炮火进行猛烈轰击。日军以8架飞机对阵地进行低空扫射轰炸。上午到中午,步兵三次大规模强攻。阮志芳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弹药将尽,官兵们全部上刺刀。
下午2时,阮志芳集中仅存的100余人,要求从原建制的各连、排、班各选一人,营部4人,组成一支小分队,带上文件和名册,准备突围。
官兵们知道这个举动的含义,纷纷要求留下来。阮志芳发现,4连和6连各有一个排,从排长到士兵竟然不剩一人了。
下午3时,一支30余人的突围小分队组成。这支队伍多是尚能走动的伤员,阮志芳为他们规定了出发的时机和路线后,突围和留下的战友含泪互致庄严军礼。
阮志芳带领连排长来到重伤员隐蔽处,无言地看了一遍,又到烈士遗体处致哀片刻,返身回到阵地。
正当小分队要进入突围出发位置时,哨兵报告日军在主阵地以西施放毒气。刻不容缓,阮营长一挥手,众人转到阵地南端。这是一个较陡的山坡,被日军占领的外围阵地与核心阵地相距仅50米。
营长阮志芳在前,仅存的1名连长和6名排长随后,百余名士兵紧跟,在一声“中华民族万岁”的嘶喊中冲下山坡……第116师团岩永旺中将踏上满目焦土的河洑山。他不让别人跟随,独自漫步在断枪、残破的工事和呈现出各种姿态的尸体间。他拾起一支步枪,卸下枪上折断的刺刀在手中翻看,脑子里思索着守军士兵军衣左臂符号上“虎贲”两字的含义。
在另一片尸体旁,他看见一个个身缠绷带的士兵躺在担架上或滚到担架下,这是受伤之后的死亡,他们经历了两次痛苦,而结束生命的是他们自己。有人用枪、有人用手榴弹、有人撕裂自己被包扎的伤口……岩永旺走下河洑山时,师团参谋长山田卓尔大佐向他报告,109联队长布上照一大佐阵亡。
郊野之二:长生桥
如果拿着一张当年的作战地图和一只目前解放军步兵仍在使用的62式军用指北针去寻访旧时战场,那你可就要吃大苦了。你时常会在心中大骂上当,大骂写历史的人不负责任将地点搞错。其实,这只是历史在与你捉迷藏、开玩笑,它在考验你的真诚。
但好在城郊作战最激烈的战斗之一的南坪岗之战战场地名还在,而57师169团2营营长郭嘉章率部与十倍之敌血战的地方,如今已为市农科所领地。与看门老人打个招呼进去,寻寻觅觅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看门老人责任心强,见来人形迹可疑,探头探脑,打内线电话找来保卫科长,二人叫住我要看证件。释疑后,热情邀请进屋喝茶。老人说:是作家同志呀?你是来写庞所长那个项目的吧?庞所长那人你别看他年轻,他可是……
连接南湖坪岗防御线的是170团1营长生桥阵地。该营阵地由2连防守的南湖坪一片湖沼和1、3连长生桥主阵地组成,这里是向南通往常德城区大、小西门的最后一道屏障。
11月22日晨,日军116师团109联队挥兵猛攻南湖坪。2连连长上官英率全连抵抗仅3个小时,工事就被日军炮火摧毁,全连百余人对面是黑压压2千余日军,电话请示营长张庭林后,撤至长生桥主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