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游离开铁炉寨，脚下丝毫不敢停留。

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他便走出齐岳山，来到汪家营镇上，只见那原本应驻扎大军的营地一片狼藉，不但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而且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死尸，少说也有上千人。陈子游呆立在现场，双手紧握拳头，只差连指骨都快捏碎了。他望着这惨不忍睹的场景，眼中似乎要瞪出血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地上的死尸，分明没有丝毫的伤害，陈子游仔细查看之后，发现他们全是中毒而死。是什么人下的毒放的火？那被火烧过的地方，分明放置着粮草，因为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被烧得黑糊糊的包谷粒和米粒。那飞天虎明明就在山上，灰衣人也在山上，昨晚他被发现后，那会使七音指的钟先生却没有追出来，若他在场，自己要逃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难道是那个钟先生干的？想到此处，他的心冰冷至极，仿佛这个季节不是刚过了酷热的夏天，而是一个提前到来漫长的冬天。封冻了他的一切希望。

“不，我绝不能放弃！”陈子游的犟劲涌上来，彩儿还没被救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他一一查看那些尸体，没有发现覃华亭等人，这原本是让他高兴的情况，但此刻他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忧虑。要是连他也被铁炉寨的人抓走，那忠路土司群龙无首，必然陷入混乱。

想到此，他顾不得在多想，立即向忠路司方向赶去。

就在陈子游赶回忠路这天，唐崖土司黄振旗和散毛土司向朝问分别收到一封信。信是飞天虎的人送去的，他在信中不但谴责他们助纣为虐，还说出一件几乎让两位人当场昏倒的事情，向梓禾和黄殿英已被铁炉寨生擒活捉，要赎回他们，必须凑齐赎金白银二十万两，期限三天内送去。得知这个消息后，两司顿时乱成了一锅粥。黄振旗一边后悔不迭，不该派儿子去助阵，原本虽也派了兵，不过是做做样子，想不到弄巧成拙，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向朝问却是焦头烂额，为二十万两银子发愁。整个施南十八土司，就数散毛司最穷，要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白银，不如说让他倾家荡产，估计把皇城卖了才能凑齐。没办法，他只得自己厚着脸皮去沙溪司借钱，但那平时和他称兄道弟的沙溪土司覃富润只是赔着笑，不停地安慰他，说了一大堆自己的难处，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覃大哥这次要是肯帮忙，我借五万两，明年还你六万两。”向朝问一咬牙，对覃富润说道。他知道覃富润有钱，之所以不肯松口，只是自己开出的条件还不中他的意。那覃富润一向精于算计，此等发财机会，岂肯轻易错过。

“不是哥哥不帮忙，你就是还十万两，我也没银子借出来啊，兄弟。”覃富润面显难色，似乎真的一两银子也没有。他脸上瘦巴巴的，之前，他一听向朝问来了，就特意穿了一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装出一副穷酸相。

“好，借我五万，我还八万！”向朝问豁了出去。覃富润等得起讨价还价，他却是心急如焚。若没在规定的时间内将银子送去，不知道女儿会遭什么罪。

“向老弟黄泥塘一带的包谷长势很好啊，今年的收成肯定不错。”覃富润看似将话题转到别处，实则给了一个明显的暗示，“黄泥塘离哥哥这里近，我前些天路过，刚好看到。嗯——不错，不错。”

妈的，想要老子的地明说，绕这么大的弯子干什么？向朝问心中气急，却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但要强压心中的怒火，还得满脸堆笑。

“覃大哥若是肯帮兄弟一把，那块地兄弟就送给你了。”向朝问向来直来直去，立即说道，“你我兄弟明说吧，我知道你有银子，怎么样你才肯借？”

难怪你穷得丁当响，连二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覃富润心道，这么沉不住气，你祖上那几块地，到了你这个败家子手里，哪里还守得住？你嘴里说还八万两，到时候即便我有借据在手，你一个不还，我还和你扯皮，麻烦得要死，搞不好还得动刀兵，还是来点硬通货划算。他心里一套，嘴里却是另一套：“哥哥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你也知道，哥哥那几块地，瘦得连茅草都不长，要粮没粮，要钱没钱，可是司内又有几万张嘴要吃饭。这粮食，实在是紧缺得很。”

“我筹集一万石包谷，外加整个黄泥塘的五万亩地，与你换五万两银子，如何？”向朝问说道。他知道这覃富润不但出奇的抠门，出奇的老奸巨猾，却拿他没办法，若是能向别的司借，他一辈子也不愿和他打交道。只是自己为人一向耿直，把整个施南十八司几乎得罪了个遍，和自己关系较好的容美、忠路二司刚刚也给铁炉寨送了赎金，自己哪能好意思开口去借钱。这覃富润虽和他并无大多矛盾，平素见了面也很客气，但并无深交，平时甚至还明争暗斗，但到底没有撕破脸皮。如今为了爱女，不但要拉下老脸，还要做一大笔明知赔本的生意。

“我就知道向老弟一向为人爽快！”覃富润赞道，然后又勉为其难地说道，“哥哥这次就帮你一把，即便拆屋卖瓦，也要为你凑出足这五万两银子。”

向朝问心里虽在吐血，心痛自己的粮食和地，不过他更心疼自己的女儿。那地虽是散毛司内最好的，但为了女儿，也只得如此。两人当下签了转让契约，盖了印玺，按了手印。覃富润答应交易之后，又磨磨蹭蹭一番，似乎真的东拼西凑，花了大半天时间，才凑足五万两银子。向朝问押着银子，连夜返回散毛司。

他刚走不久，沙溪司的土司皇城中便飞出一只鸽子，扑啦啦拍打着翅膀向散毛司与沙溪司交界的星斗山方向飞去。

向朝问押着银子连夜赶路，只一个晚上，便出了沙溪司地界，来到星斗山下。一行人虽赶了一夜的路，却不敢休息。因为星斗山和齐岳山一样，也一直有一伙棒客出没。

众人刚到星斗山下，便看见前面站着一大队人马。向朝问心里一沉，知道没好事。对方至少有一百多人，而自己这边还不到五十人，众寡悬殊，而且他们赶了一夜的路，已然疲惫不堪。想到此，他暗暗后悔自己考虑不周，这次出来借钱人带少了，只想着如何让覃富润答应，却忘了借到银子后会有棒客来打劫。虽明知对方有备而来，不会空手而归，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应对。他立即勒住缰绳，缓步向那伙人走去。

“请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向朝问客气地说道。

“兄弟们，想不到向土司不但给我们送来银子，还如此客气，你们说，我们应不应该请他上山去做客？”只见一个身材又矮又壮的棒客头子越众而出，嘻嘻哈哈地对众人说道。众棒客一听，自然立即回应，大声叫好。

向朝问脸色一变，若依他往日脾气，定然二话不说，冲上去便动手，即便明知敌众我寡，也绝不肯束手就擒。

“难得各位兄弟看得起向某。做客我看就免了。”向朝问说道，“向某只想向各位借一条道。向某往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各位，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他说着，双拳一抱，态度很是诚恳。他知道这伙人定然记得他的仇，因为他曾数次派兵围剿过他们，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就在三个月前，这伙棒客绑架了散毛司的刘老爷，对方狠狠地敲了一笔后，虽将刘老爷放了，但刘老爷惊吓过度，回家不到三天，就一命归天，刘老爷的三个儿子悲愤交加，请他出兵剿匪，自己当时联合覃富润，派出五百土兵前往，只是对方神出鬼没，在山中来去自如，连人影子都没见着。虽未正面交手，仇却是结下了。

“既是借道，就应该拿出点诚意来，这条道本来你向土司要过，十万两银子也不算贵，如今给你打个折，五万两银子，你看如何？”那棒客头子说道。

“各位不要欺人太甚！”向朝问明知对方吃定了自己，但他绝不愿放弃白白借来的银子。见对方如此态度，除了拼死一搏，别无他法。想到此，拔马便往回走，准备拼着银子被劫，也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向土司难道不问问我们是如何得知消息的么？”棒客头子见他转身离去，知道对方下了死拼的决心。

“谁告诉你们的？”向朝问一听这话，知道还有下文，便勒住马，回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