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迷途沉沦(2)

作者:肖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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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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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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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800字

邵瑞林低声说:“日本人很笨,一根筋,只知道服从,不如我们中国人聪明,跟他们合作,其实是大有可图的!”顿了一顿,说,“如今世界,是德意日势力和英美势力的对抗。汪主席成立南京政府,使中国在国际上处于非常绝妙的位置,有的中国人参加德意日阵营,有的中国人参加英美阵营。如果德意日取胜,汪精卫代表中国作为战胜国,接受蒋介石政权;如果英美取胜,蒋介石代表中国作为战胜国,接受汪精卫政权。中国将成为大战中无论如何都不会战败的‘双保险’国家,这使中国避免了万一战败而陷于割地赔款、甚至被分割亡国的绝境,我看,也只有我们中国人才能想出这种绝顶聪明的生存之道!”


华连智楞住了。汪精卫过去对外一直保持着不结党、不贪财、不好色的完美君子形象,曾积极鼓吹抗战。华连智素来敬佩汪的为人,汪叛国投敌之后,他一度感到迷茫,有偶像幻灭之感,此时听了邵瑞林的长篇大论,一想之下,居然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邵瑞林察言观色,知道这些话已经发生了作用,说:“眼下南京政府正积极谋划两项利国利民大事,一是敦促日军从中国撤军以实现全面和平,二是撤废治外法权,收回各地的租界……”


华连智连连摇头:“中日交战四年多,双方死伤何止百万,战场上解决不了的事,怎么可能谈判解决?”


邵瑞林正色说:“小弟现在就任南京国民政府中日贸易协会的秘书,对高层的动向素有耳闻,这决不是戏言!说起打仗,十万中国兵也打不过一万日本兵!当年你大哥他们装备那么好的中央军,全德械,人数上绝对优势,虹口租界只有一些日本水兵,还有一些临时武装的日本侨民,却硬是打不下来。那时我就觉得,两国的问题靠打仗解决只有对中国不利,除了和谈一途,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几年的形势更证明了我的看法是对的。如果你肯出来……”


华连智摇了摇手:“你不要再说了,让我静一静。”


邵瑞林点了点头,从身边的皮包里拿出一份报纸,说:“那我告辞了。这份报纸是旧闻了,但对你很有意义,你可要好好看哟。”把报纸放到床上,转身而出。


华连智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拿起报纸一看,见是份伪满洲国出版的《哈尔滨每日新闻》,从日期上看是好几个月前的旧报纸了,他匆匆浏览一遍,无非是些鼓吹日满亲善、王道乐土的新闻,也有些小品文和广告。忽然,一则“哈尔滨第一国民高等学校建国纪念日庆祝会隆重召开”的新闻跃入了他的眼帘,顿时,他犹如被雷电击中般一动不动。


新闻如下:


“……会场大门前两国国旗成交叉,花耀夺目,大门口有对联一副:‘本来同种同文教育无分界限,从此相亲相爱少年已植根基’。中间为演讲台,旁设记录席。两国军民济济一堂,开从未有之盛会。请来的嘉宾有关东军某队长及本省次长久保治先生,其余远道参加盛典者均系高级军官及各团体来宾等不下千余人,会场几无容足之地。


“首席校长孙吉甫振铃开会,宣布开会宗旨,言道建国十年来,满、日两国亲爱无间,携手向前迈进,但还有不少的地方,须待吾人从事沟通,使之融洽,最大的问题,可要算融洽情感的工具言语了。因为言语的隔阂,仅使两国人士也会发生不融洽的倾向,何况还有更大的使命——沟通两国的文化!


“次由某队长及久保治先生相继训词,大致为希望日满文化普遍、两国亲善并愿诸君努力推进,继由日方教员竹崎先生(按竹崎先生系日本东京师范高校毕业)及满方教员夏雨小姐训词,继来宾及学生家长均演说,末后校长答词毕。即开始宴会,席间觥筹交错,颇极一时之盛,宴毕均各握手道谢而散。”


新闻配图片三张,其中一图是两人在合奏小提琴,注明的是教员代表“竹崎先生”及“夏雨小姐”,照片虽然不甚清晰,但上面的“夏雨”分明就是令他念念在兹、无刻或忘的夏知秋!


他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把这张图片和新闻反复看来看去,心里一直在喊:没错,她就是知秋!否则邵瑞林也不会让他看这张报纸,不会说这对他“很有意义”。她原本是东北人,回老家也在情理之中,难道她在上海遇到了麻烦……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揪:日本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还是仅仅知道她是我的女友而已?这是试探吗?不,我决不能透露她加入军统的抗战背景!看新闻上她已经和日本人打成了一片,这是真的还是工作需要?看到教员代表“竹崎先生”的照片,他又想,这个“竹崎”和那个化名“李忠志”的竹崎忠志是兄弟吗?


他思绪紊乱,又喜又忧,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来,立刻飞到千里外的哈尔滨,飞到她身边。


他微微颤抖着捧起报纸又从头到尾一字一字看过来,但没有其他关于她的消息,只有问邵瑞林他们才知道,他再也按捺不住,把牢门拍得“乒乒”响,大喊:“我要见邵瑞林!我要见竹崎少佐!”


但喊了不知多少遍,也没看守理会他。


他疲惫地倒在床上,掏出了夏知秋的照片贴在胸口,回想起和她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桩往事,回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泪水很快涌了出来。


华连智沉沉睡到深夜……天亮了,牢门打开了,看守进来说:“有人想见你。”他赶紧起身,跟着出了门,转了好几个圈,来到一处花团锦蔟的庭院,花香扑鼻,顿时精神大爽,问那看守:“谁想见我?”不料看守却不知何时消失了,他正疑惑间,忽听一声娇笑:“傻瓜,在看什么呢?是我呀。”这声音宛如天籁之音,他定睛一看,花丛中那语笑嫣然的女子不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夏知秋吗?他赶紧奔过去,紧紧搂住她,生怕她会再离开自己。抱着她温软的躯体,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他一时变得痴痴迷迷。她却推开了他,问:“你看我美吗?”他见她穿着一身漂亮的和服,有些疑惑:“你穿这个干什么?”她俏脸一板:“那你是不喜欢我啦?那我们分手吧!”说完一转身就消失在花丛中。他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想去追她,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原来那个满脸横肉的看守不知怎的又出现了,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拼命挣扎,猛地惊醒,一看自己还在牢房之中,原来是个梦,再一摸自己的额头,全是汗水。


早饭是往常的稀饭咸菜,他心事重重,吃了几口,便感觉难以下咽,头也开始痛起来,这都是挨了姜庆春一拳留下的后遗症。他这一天都是翘首以盼,茶饭不思,希望邵瑞林和竹崎忠志回来见他,但从日出等到日落,一个人影也没有!而晚上一合眼,就看到夏知秋的倩影,晚上又做噩梦,看见她被日本人欺辱,在呼救、在哭泣,把他从梦中惊醒。再次睡下,又梦见她在嗔怪自己不管她,不早日来和她相聚。就这么辗转反侧,柔肠百结,他感觉自己简直要崩溃了!


就这么煎熬了两天,第三天邵瑞林终于来了,华连智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知秋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看着双眼布满血丝、憔悴不堪的华连智,邵瑞林“嘻嘻”一笑:“我不知道,这报纸是竹崎少佐吩咐我转交给你的,他对你可关心了,不是他通知我,我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呢。”


华连智忙说:“我要见竹崎少佐!”


邵瑞林说:“那再好没有了,竹崎先生已备好筵席,恭请兄台大驾。”喊来看守,给华连智打来热水洗脸刮胡子,又让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裤,这才说:“请!”当先带路,华连智随后,两名便衣尾随。


华连智穿过监狱,经过刑讯室,里面传出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惨叫,闻到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让他心惊肉跳,心想:“他们对我不打不骂,还算是优待了。”到了监狱外,明媚的阳光让他觉得两眼发花,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身处阳光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那种对自由的渴望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穿过街道来到一个小酒楼,进了楼上的包厢,华连智一看,里面居中坐着竹崎忠志,旁边几位居然都是熟人:龚汝棠、张忠魁和黄文甲。竹崎一个眼色,两名便衣立刻退出包厢。


竹崎站了起来,微笑着伸出手:“华先生,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不介意交个朋友吗?”


华连智稍一迟疑,终于还是伸出了手,竹崎靠近他,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感到竹崎的手很有力量,足以束缚住一匹烈马,透露出强健的自信和征服欲。他曾和不少国民党将领握过手,感到他们中很多人的手都是软绵绵的,像女人的手。


邵瑞林端着照相机,“咔嚓”一声将两人肩并肩握手的场景拍了下来。


竹崎“哈哈”大笑,看着周围的人说:“他们都是你的老朋友了,用不着我介绍了,说起来我和华先生的交情比他们还早呢。请坐,请坐,不必拘束,就当是朋友们的聚会好了。”


当下竹崎坐了主位,华连智坐了客位,邵、龚、张、黄四人两边陪坐。


华连智兀自心神不宁,话到嘴边却又难以启齿。


竹崎知道他的心意,说:“华先生是有情有义的君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不必问我,不如直接去问你的心上人。”


华连智心中“突突”乱跳,问:“你是说……可以放我出去?”


竹崎点了点头:“当然!只要华先生愿意,随时可以获得自由。”


“我以前可是……”


竹崎大度地说:“在座的几位,都曾和皇军作对过,但现在不都是自由之身吗?不但如此,还是我的座上宾。”


龚汝棠说:“我们和竹崎先生是不打不相识啊。”


华连智心中十分矛盾,他很清楚这种“自由”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和龚汝棠之流一样为日本人效力,这实在超出了他的心理底线。可是到了这一步,不这么做能行吗?


多少年来,打倒日本侵略者一直是他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已经成为了一种近乎真理的信念,虽然随着阅历的增长,目睹战争之惨、民众之苦、军政之腐败,以至成为派系斗争的牺牲品,一切的一切,都使他消沉乃至绝望,但要在短时间做出如此重大的反向抉择,确实好生为难。


他沉默了良久,低着头说:“中日两国自九?一八事变就结下了不可化解的怨仇,这不是个人所能左右得了的。我……我是一个中国人,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我有自己的原则。”


周围人都有些吃惊。


竹崎说:“看来华先生暂时还没醒悟过来,有些误会在所难免。我一直很倾慕贵国的文化,儒家的民本原则是‘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去之’,贵国先贤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近几十年中国却是被无德的军阀占据,视民为轻,为个人的私欲祸乱天下,致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皇军进入中国,为的是重建和平秩序,让你们安居乐业……”


华连智有些激动:“不对!你们……你们到处屠杀破坏,所到之处民不聊生,从九?一八侵占东北开始……”


一旁的邵瑞林赶紧拉了拉华连智的袖子。


竹崎的话语仍然很平和:“华先生,眼见为实,你应该到各地去走一走,看一看。你的心上人在满洲,马上要举行满洲建国十周年庆典,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美丽的心上人,也看看美丽的王道乐土。今天的满洲国,已经形成了完整的工业体系,在奉天建立了号称东方鲁尔的大工业区。满洲工业产值在昭和十一年为八亿日元,去年达到二十六亿日元,这样快的增长速度是其他国家工业化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就算拿战前最高年份全中国的工业产值来比,也不及如今满洲的一半,而满洲人口只有中国的十二分之一。举个例子来说,昭和十二年,中国的钢铁产量为五万五千吨,而满洲光鞍山一地的钢铁产量已经超过五十万吨。满洲国有铁路全长超过一万公里,超过了全中国铁路里程的总和,是亚洲铁道运输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邵瑞林对这些数字啧啧连声“了不起”,说:“恢复和平后,如今的上海、南京、武汉,繁荣一如往昔。”


黄文甲说:“现在磁水县居民安居乐业,黄河两岸商贸畅通,都是中日修好的结果。我为一县之长,能造福一方百姓,实感欣慰。”


华连智一向能言善辩,这时却只会苍白无力地反复嘟哝:“战争是你们挑起并强加给我们的,卢沟桥事件就是你们全面侵略的阴谋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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