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磁水遇旧(3)

作者:肖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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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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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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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084字

哈天彪点头如同鸡啄米:“周营长的话一点没错,这高大炮是不像话,兄弟我也不是没在他那儿呆过,那是有亲身体会,他平素虐待大伙儿,克扣军饷让弟兄们饿肚皮不说,打骂下属那是家常便饭,娘的,他神气个啥?就不怕打起仗来挨黑枪?”


两人一唱一和,对高克平大加指摘。


华连智见季初五脸皮胀得通红,嘴唇一动,欲言又止,知道另有隐情,便说:“这样吧,我到三营走一趟,会会这个高大炮。”一拉季初五的袖子,两人一起出了门。


周顺章跟着出来,说:“晚上还请华兄到旅部用个便饭,我代表旅座尽尽地主之谊。”


华连智正待推辞,周顺章又说:“这是旅座在电话里吩咐过的,华兄如不肯赏脸,兄弟也不好交待呀。”


华连智只好点头答应。


周顺章说:“这里到三营有好几里地呢,骑马去省力。”提高嗓子大喊:“副官,把我的马牵过来。”


华连智和季初五骑着马上了路,只见营地周围三三两两的士兵来来往往,勾肩搭背,神态懒散,路边还有人就地架锅,杀猪宰羊,搞得乌烟瘴气,他不禁暗暗皱眉。


下了山坡,就是一片无人的枣树林,季初五一马当先,华连智也跟着快马加鞭,但他军校学的是政训和步兵,不会骑马,马一奔驰,他就驾驭不住,被摔下马来,好在是沙土地,才没有受伤。季初五赶紧折了回来,拉回他的战马,说:“二少爷,当官不会骑马哪行?你紧踏马蹬,夹紧马肚,挺腰直立,不要把屁股实坐马背,马跑得再快也不会摔下来。”


华连智暗自惭愧,照他的指示要领去作,果然得心应手,不再摔倒。


一路上,季初五说起高克平的事情:


“高大哥能打仗,讲义气,原来在于司令的第51军就因战功当上了营长,刚过来的时候,他一路上收拢了不少散兵,有两千五百多人,被汤军团编成了一个新36团,由他当了团长。但是上面却不知怎么有个规定,像这样的团,不是嫡系,也不算主力,最多只能按照一千五百人的标准发放军饷和补给。两千五百张嘴按一千五百的人头发粮,部队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


“曾旅长原来在牛脊山当过土匪,后来招安进了县保安团,抗战爆发后,他当了保安团的团长,正遇到汤司令招兵,就投靠了汤军团。起初,他的部队编成了新23团,实际不到一千人,却也照一千五百人的团发粮饷,吃空额那是明目张胆的。其实汤司令的很多部队都是这样,当官的个个喝兵血,吃空额,没有几个师是满员的。曾旅长胆子特别大,倒卖上面发放的军需物资,军毯一弄几百条偷出去卖,就是武器弹药也敢卖,听说还走私烟土,靠这个发了大财。曾旅长送礼出手很大方的,而且能搞到日占区的贵重物品,很得上司的赏识,认为他有能力。他的部队也很少训练,官兵们乐得清闲,没事打麻将、推牌九,请假到磁水县城甚至郑州城里逛一逛也是家常便饭,部队也省下了训练的开销。下面的军官也跟着沾光,像哈连长、周营长他们,在县城里都养着姘头,昨晚上哈连长不在营房,八成就是去县城会相好的了。只是部队纪律松弛,驻地附近的百姓被他们扰得好苦,买东西从来不按价给钱,老百姓要买卖公平,就说‘要是日本人来了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军官们胆子更大,常常白吃白喝,还调戏妇女。


“而高大哥在上司的那里可就吃不开了,他没钱送礼,又没后台,谁也不拿他当回事儿。部队日子过得苦,还要天天训练。高大哥脾气不太好,管束又严,苦死也不准扰老百姓,违反者军法从事,决不容情。因为粮饷不足额,一天只有两顿稀饭,部下有很多怨言,倒像是高大哥吃了弟兄们多少军饷似的。看见旁边的新23团那边人人足额发饷,待遇好得多,有些家伙夸嘴说什么‘天天过大年,夜夜入洞房’。这样以来,一些收编过来的散兵,有关系的军官找各种门路调到汤恩伯嫡系部队去,再不济的,也都跑去了新23团那边,哈连长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些人自然不会说高大哥的好话。


“到如今,除了一些原来第51军的老弟兄还跟着高大哥,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五百多号人,一个团也缩编成了一个营,高大哥的团长也变成了营长。曾旅长有上司撑腰,又有钱,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一下子扩充到三千人,今年刚拿到暂编第7旅的番号,当上了上校旅长,还把高大哥的那个营也吃了进去。”


华连智见季初五娓娓道来,口齿清晰,比之几年前大有长进,人也精神多了,夸他说:“当上了连长,水平见长啊。”


季初五有些不好意思:“俺算啥呀,和真正的有水平的连长比,差得远了。”想起了老连长华连诚,心中一酸,说,“二少爷,你要是能来我们这当头儿就好了……唉,只是这部队乱七八糟的……”


说着便到了三营防区,华连智见这里的官兵举止还像个军人的样子,没有那么多喧哗吵闹,军营的气氛也比较肃穆。


军营的操场上围了一圈人,远远传来了怒骂声和惨叫声,华连智下了马,和季初五过去看个究竟。


只见人圈中一个光脊背的士兵趴在两张长凳上,背上都是条条血痕。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捋着袖子,挥舞着皮鞭,正是已有三年不见的高克平,只见他额头青筋暴露,喝道:“阎金旺,你知不知错?”


那士兵阎金旺叫道:“我不知道!”


高克平“刷”地一鞭子抽下:“你跟着胡来喜、崔马狗一伙人一起去嫖妓,还打伤了老鸨,还不知错?你服不服?”


阎金旺疼得眼泪直流,大喊:“我不服!不就是找了个娘们玩玩吗,你情我愿的,又不是不给钱!”


高克平叫道:“他奶奶的,你小子还嘴硬!你后悔没跟那两个王八蛋一块儿跑不是?”又是一鞭抽下。


阎金旺也是个倔脾气,索性豁出去了,哭喊道:“我就是后悔了!你高营长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吃人间烟火,我们这些弟兄可都是肉长的,比不得那庙里的泥菩萨,也有个七情六欲,玩个娘们有啥大不了的!打老鸨的是崔马狗,又不是我,犯得着挨这打么?”


“你们这些个混球,就知道在女人身上逞威风,有种把炕头上的劲头使到战场上去!”高克平举起鞭子又要抽去,季初五一把拉住了他,说:“你看看谁来了?”


高克平回头一看,见到了华连智,怔了一下,他倒没季初五那么兴奋,只是点了点头,说:“小五,你们先到营部去,等我收拾完这小子,一会儿就过来。”


华连智跟着季初五到了营部,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只见墙角乱七八糟摞着一堆酒坛酒瓶。


季初五低声说:“高大哥就是好酒,酒一上头就容易冲动打人……”


华连智皱眉说:“他以前也是这样吗?也没人劝劝?”


季初五苦笑着说:“也就是近一两年酒越喝越多,他要是听人劝,也不叫高大炮了。”


两人聊了几句,见高克平还没来,季初五说:“俺去喊他。”把高克平半拉半拽着带了过来。


高克平冲着华连智一扬皮鞭,算是打了个招呼,说:“刚听小五说了,几年不见,高升了啊,官儿比你大哥那会儿还大了。”把皮鞭往地上一扔,喊道:“副官,把好酒拿出来!”


季初五插话说:“人家喝茶不喝酒。”


高克平干笑了两声:“刚才让你见笑了,都是我管教无方啊。”


华连智见他嘴喷酒气,眼有醺醺之色,已不再当年那个目光锐利如刀的精悍汉子,心想也不知道这高大炮一天要喝多少酒,说:“高营长,酒喝多了伤身,喝醉了就会糊涂误事……”


高克平“哈哈”一笑:“没事,我人糊涂心不糊涂,有的人不喝酒,照样糊涂,比我还糊涂……”叫道,“副官,酒呢?怎么还不拿上来?”


季初五说:“高大哥,今天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难得华二哥从军部过来一趟,咱弟兄多年不见,好好聊聊……”


高克平一撇嘴:“几个大老爷们干坐着聊个屁?边喝边聊,一醉方休!我这儿,别说山珍海味,连猪肉一个月都难得吃上几回,但有酒,酒足就饭饱了……等会儿我喊几个弟兄上山打几只山鸡野兔,这下酒菜也就有了。”


华连智说:“不必了,我已答应周营长,到他那里吃晚饭。”


高克平两眼一翻,说:“那倒是,周麻子那儿可是吃香喝辣的,比我这儿强多了。”


华连智说:“我倒真是想和高老哥你聊聊,就拿刚才那事来说,何必非要动鞭子打人……”


高克平一摆手:“常言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当兵的个个都是裤腰上掖着脑袋舔血吃饭,哪个不是打骂出来的?你个酸秀才,不懂带兵之道!”抬头望天,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值一提。


华连智被他抢白了一通,十分尴尬,他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连汤恩伯也不曾当他的面前如此重言,心下有些气恼:“高克平的脾气是越来越怪了,难怪别人多有怨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谈了几句,华连智便起身告辞,季初五一直送出来,甚感歉意,说:“高大哥这阵子心情特别糟糕,你可别往心里去。”


华连智连连摇头:“真是十足的丘八作风!不过,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季初五说:“高大哥原来不是这样的,主要是近来遇到了烦心的事。”


华连智问:“究竟是什么事?”


季初五叹了口气,说起两个多月前的事情来。


原来,此时日军已经占领新乡、开封、商丘一带,暂7旅协助第12军担任黄河泛滥区的沿河防务,防线北起磁水、花园口一线,经中牟、尉氏、鄢陵、扶沟,南至周家口,蜿蜒三百多公里,与日军隔河对峙。己方的一些情报机关,如战区长官部、第31集团军乃至重庆军统局,经常派出大批情报人员,越界刺探敌情。当时内地工业品奇缺,连生活必需品如食盐等也必须由敌占区运来。起初情报人员为了工作便利,就以“跑生意”为掩护,回来时都带些货物。因两边物价差额极大,一来一往即可赚到不少钱,成为发财的捷径。一时之间,军统局、指挥机关、游击队甚至连战地服务队等等,都巧立名目,在这一带设立办事处、联络处等,动辄派人越界以“搜集情报”为名行走私之实,尤其是汤恩伯所部与汪伪之间的走私,不仅数额大而且十分频繁,是公开的秘密。汤恩伯还不惜重金从日占区购买贵重物资作为礼品,辗转千里,专车专船运往重庆,以结交朝中权贵。所有这些情况,给担任边防的部队造成极大的麻烦,既要防止敌人混入,又不能得罪上级机关和友军。暂7旅作为杂牌部队在对待这些问题时,真伤透脑筋。


两个多月前,高克平巡防渡口时,查获了两艘向日方走私钨砂的船只,一怒之下,当场枪毙了为首的几个走私者,以杀一儆百,谁料被打死的人中有汤恩伯的一个远房亲戚。本来暂7旅要下设两个团,让高克平当团长的,事情这么一闹,也就泡汤了。


华连智听季初五这么一说,大吃一惊,他呆在上级机关里,这些天四处察看,也只是走马观花,哪知道这黄河天堑居然成为了敌我双方走私的通途!他说:“高营长也莽撞了点,这几个人完全可以押送到后方慢慢审理嘛。”


季初五说:“高大哥一直痛恨这种走私,因为日伪方面走私物资拿的是烟土、化妆品、人造绢丝这样不能增加战斗力和生活力的商品,换回的却是咱们的特种矿产,比如钨砂、锡和铜,还有桐油、粮食什么的。钨砂是中央严禁走私的一等战略物资,发这等国难财,也难怪高大哥发怒,而且……而且从那几个人身上还搜出了一封密信……”


华连智问:“密信?上面写些什么?谁写给谁的?”他预感到这事非同小可。


季初五说:“俺也问过高大哥,他不肯说,把信烧了,还说这信俺没看过最好。打那后,他酒喝的更凶了。其实高大哥为人豪爽,可做事还是很把细的。”


华连智沉默片刻,说:“我回去后,就向汤司令打报告,要求到暂7旅来。”顿了顿又说,“顺便把小慧给你做的鞋子捎来。”


季初五大喜:“真的呀?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小慧好吗?这丫头原本命苦,遇到你们真是老天开眼,俺识不了几个字,烦劳二少爷写家信时捎带说上一句,俺在这里向老爷老太太请安了,告诉小慧,俺什么都好。”


华连智点了点头,他早就想下到一支基层部队,以自己的设想来整顿军务。暂7旅虽然是个烂部队,但他却认为,正因为部队的烂才更能显示出他的成绩,何况今天被高克平抢白一番,激起了他内心的高傲,偏要做出一番成就来给别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