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三十二条军规

作者:裴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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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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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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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100字

如果这还不算,那我再说个“三无”跳伞怎么样?战争爆发时,空降渗透敌后,不可能预先进行准备,不可能有人在地面做引导,甚至连那边的气候都是随时有变化的。我们特种大队很早就开始搞了无地面指挥引导、无气象保障、无预先勘察地形的“三无”跳伞训练。飞机把你拉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你们往下跳吧。就这么简单。所以,说中国军队不敢在400米的空中跳伞,打死我都不信。我后来就搞过300米的超低空跳伞。


我们这些红军团来的步兵们,都没搞过跳伞,刚开始时很紧张,总是胡思乱想,伞要是打不开怎么办?要是被飞机的涡流区卷进去了怎么办?我们坐在飞机上,紧紧地抱着伞包,个个把脸绷得紧紧的,都不说话,我手心里全是汗。轮到我们跳了,我在心里默念着每个步骤,走到飞机舱口,纵身往下一跃,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啪”一声,降落伞打开了,把身子往上猛地一提,然后向大地飘了下去,速度还是很快的,一会儿功夫就接触到了地面。我跌坐在青草地上,大地的泥土的味道让我深深地陶醉。我们都有点不敢相信,我就这么跳下来了?我们兴奋地跳了起来,嗷嗷叫着抱在一起欢呼。我听说有些老兵跳“油”了,还会在空中玩些花样,做些小动作。但对像我们这样的大多数新手来说,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跳过几次以后,就觉得没什么了,看着大地在脚下旋转,越来越近,那种眩晕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我甚至深深地喜欢上跳伞了。


许多事情往往让你意想不到突然就出来了,我最后那次跳伞时就出事了。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伞也打开了,我在空中时甚至还冲着越来越近的大地做了个鬼脸,但在双脚落地时没搞好,被降落伞拽着踉跄几步,碰到一块大石头上,小腿骨咔嚓一下,我立刻觉得一阵刺痛,眼泪就掉出来了,腿好像断了,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我艰难地坐起来,抱起腿一看,小腿一片乌青,立马肿起来了。那是真疼,龇牙裂嘴,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


送到江城的部队医院一拍片子,小腿骨骨折,必须住院治疗。


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治疗了。我没哭,也没有像一些电影电视里说的那样,一点都不愿意在医院里住下去,又哭又闹地还要去训练场。那些表演实在太假了,军人都很冷静,他会很坦然地接受现实,不会无理取闹的。我问了问医生,会不会落下后遗症,比如跛腿什么的。我最怕这个,真要是这样了,别说是特种兵,我连个普通的兵都没法当了。医生说,你是个小年轻,身子骨结实着呢,只要安心治疗,别没事乱跑,恢复起来很快的。我一听,就安心了,决心严格要求自己,医生不让我乱跑,我脚再痒都不会下床的。我就想早点出院。


跳伞训练结束后,潘连和陈卫星都过来看过我,他们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跳伞中最常见的一种训练伤,特种大队有不少兄弟都被这样摔过。休养治疗一段时间,就一点事都没有了。他们这样一说,我更安心了。


我在那家医院整整地呆了两个来月。好在特种大队的训练科目我都已经搞过一遍了,就是出院了,估计也不会在训练中拖兄弟们的后腿。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每天就是看看书或者看看电视,有时也能下地走走,但每次我都用拐杖,不让那条腿着地,我想让它快点好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莫小洛会突然跑来看我。那天上午我正在看书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一束阳光照了进来,我把手放在额前,眯着眼睛,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门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她是莫小洛。


我已经记不清那时我是什么感觉了。这两个月里,特种大队先是组织跳伞,然后到外地参加一场重大演习,到现在还没回到部队,除了潘连和陈卫星百忙之中匆匆地来看过我一次后,没有人再来看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是有那么点孤独。所以,看到莫小洛时,我很高兴,但同时可能也有一些紧张吧,这是部队医院,虽然我们之间没什么事,但我还是很怕被人知道了,告诉我们特种大队的人,无论是潘连还是李大队长知道了这事,我都死定了。


我敢打保票,我和老李把人家老太太胯骨弄骨折了,潘连和李大队长都能容忍,但他们肯定容忍不了我和莫小洛交往这件事。前者我们还是出于维护部队的利益,出发点是对的,后者却是严重违反了特种大队的土政策,而土政策往往还是很严格的。


但人家来了,我总不能再把人家赶走吧。我忙招呼莫小洛坐下,她还提了一兜苹果。她去洗了洗,还要帮我削皮。我忙说:“我是腿断了,不是手断了,还是我来削吧。”她笑笑地把我的手推了回去:“你别动,你是病人。”再争下去就没意思了,让别人看到了,还以为我俩在拉拉扯扯呢,我只好不动了。


她坐在床边,就像我的妹妹,脸微微地有点红,眼睛一眨,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我有点不安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我想她会说,她是到江城来办事,顺便来看看我。谁知她很认真地说,那次我奶奶摔伤时,你照顾得不错,还经常来看她,你现在来住院了,我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呀。


我有点不安,好在她很快岔开了,问我的腿怎么样了,我说没事了。我想了想,问她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说现在好多了,能拄个拐杖下地走动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要真的瘫痪在床上,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我很真诚地说:“莫小洛,你们一家都是好人。”


莫小洛撇了撇嘴:“才不呢,你们部队就觉得我不是好人,防我像防贼一样。我们家那个小店就是为你们开的,你们都不敢去,好像我们那是黑店一样。”


我脸红了红,李大队长那个规定的确有些过火,但我们身为军人,当然要遵守纪律。但我也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听话的,还是有不少兄弟图个方便,也有可能就是为了去看看她,和她说句话,有时会偷偷地到她那里买东西的。但大多数官兵还是没这个胆子的。我们都有点怕李大队长。我没办法给她解释,那是她的一块伤疤,能不去碰它就不要碰它了。


我只好岔开了话题,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嘻嘻地笑了,很开心地说:“前几天,你们连的那个老李,偷偷摸摸地买了一大堆水果去看我奶奶,奶奶问他的,他还以为是我奶奶怪你没来,就忙把你的事情都对我们说了。我这才知道你原来也住院了。我奶奶让我来看你的,她一直说你人不错呢。”


我的眼睛有些潮湿,喃喃地说:“你奶奶真好,我们对不起她。”


她很轻松地笑了:“你不要这样说了,都快过去一年了,你们部队还给了几万块钱,我们一家人也很过意不去的。你们部队里的人真好。”


我看了看她,她说得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装的。这真是个好女孩,我们特种大队的那个班长曾经伤害过她,但她并不恨我们部队,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心机,相反很善良,也很宽容、大度,在她面前,你有时会觉得自己很渺小。


她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很好奇地问我:“老李原来都有孩子了,我还以为他没结婚呢。他是一个士兵,还能结婚啊?”


我忙告诉她,老李是第三期士官,是可以结婚的。事实上,只要是第二期士官,都可以结婚,我要是转了第二期士官,我也可以结婚了。


说完以后,我脸红了一下,真不知道,我干嘛这样给她说呢。现在想想,我那时对她已经有好感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上她的,你内心的东西,有时你也无法了解。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潜意识吧。


我那天说完这话以后,又很混账地加上了一句:“当然,我们部队严禁士兵在驻地谈恋爱,更不能结婚的。”说完以后我就后悔了,我这好像是要拒绝人家一样,或者要申明自己的立场一样,实际上人家能不能看上你还不一定呢。再说,这也是她的一块伤疤。


她听了我的话,果然有些不自然了,低下了头,两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咬着嘴唇不吭声了。我有些慌了,害怕因为这句话而伤害了她,我忙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猛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不用解释了,那事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我已经完全忘记了,真的,我从来都不去想它了。”


我们都不吭声了,病房里很静,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和不安。我们突然又开始拼命地说话,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语从我们的嘴巴里流淌出来,在病房里像胶水一样漫延,爬到墙上,挂到天花板上,裹着了我们的身子,我们像穿着厚厚的铠甲,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我给她说我的父亲母亲,说我们的木扎,木扎旁边的小河,河里的小虾。她给我讲村里鸡毛蒜皮的事情,讲她小学时的同桌,初中的老师。我们不停地说着,那些泡沫到处弥漫。我们用说话来掩饰着我们的不安和慌张,实际上我们到底说了什么,很快就忘记了,我现在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那天她一直呆到下午才走。我要起来送她,她坚决不让,让我好好养伤。她出去了,我趴在窗前,看着她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走在医院的大院里,她的秀发飘飘,像面旗帜。她快出医院大门了,突然扭过了头,向这边张望着。我这时应该扬起手,主动给她打个招呼,但鬼使神差,我慌慌地缩下脑袋,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我有气无力地靠在了墙上,我对自己说,胡建军,你爱上谁都行,但你千万不要爱上她。你是一个特种兵,一个军人,一个真正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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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很多事情,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不应该做的,但你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犹如飞蛾扑火,没有人强迫你,但你还是不由自主地要扑上去。我在当兵的时候,最喜欢看一位叫朱苏进的军人作家的作品,我看过他的一本随笔《面对无限的寂静》,里面有段话说得很好:“最危险的东西往往最优美,最优美的东西也往往最危险。危险与优美,互相暗藏着对方,如同一柄剑的双刃。它的每一锋刃都背靠着另一锋刃,你很难说它哪一面更锋利。”我之所以要把这段话原封不动地引用下来,是因为我觉得用在这里很合适,比如说士兵的爱情。


我和莫小洛如果产生了爱情,就是最优美的,同时也是最危险的。


我在住院的那段时间里,她后来每隔几天就要来看我一次,过了一段时间,几乎天天来了。每次来都要帮我洗洗衣服什么的,这的确让我轻松了许多。我最难受的就是洗衣服,腿还跛着,腰都没法弯,只能把盆子放在桌子上,也不能长时间站在那里,只能坐在凳子上洗,往往衣服洗好了,我身上穿的衣服也被弄脏了。每天我都盼着她来了。但我也很害怕,如果让李大队长他们知道了,那我就真的完蛋了。后来我就不让她到病房来了,我拄着拐杖,把脏衣服装在一个塑料袋里,一瘸一拐地下楼,然后到医院旁边的一个公园里去和她约会,她在那里找个自来水管,把衣服洗好了,我再拎回去。


爱情就是这样默默地发生了。我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从前一直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旺盛精力都消耗在了各种障碍物上,根本没时间去想爱情。现在住院了,整天没事情干,你不想它都不行。这有点像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那本中说的:“咱们这批人,关在山谷里,生活枯燥,没正常的消遣,情感一触即发,要避免刺激它”。这句话很经典,部队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我一直觉得应该把这句话写在《新兵手册》中,让他们人人知道。


莫小洛经常到我这里来,我们说说笑笑着就熟得不能再熟了,最初的紧张和不安慢慢地消失了,我甚至还借着看手相的名义抓到了她的手,她的手细腻、白嫩,能看到手背上的血管,手掌很柔软,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我一脸坏笑地说:“你的手长得真漂亮。”她一下子把手缩回了,把小手扬了起来:“你不正经了!”但她的脸突然红了,把手放了下来。我也有点害怕了,不敢看她,转过身子看着窗外,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莫小洛很快又找到了一个话题,她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一直都很想当兵,中学毕业时报考的学校都是军校,高考落榜后,部队征兵时,我还跑到县武装部报了名,可惜人家不要女兵。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窗外,甩了一下头发,笑着说:“虽然我当不成兵了,但我以后要找一个当兵的,算是军嫂了。”


说实话,那一会儿我有点感动,我知道现在很少有女孩子愿意嫁给当兵的了。有个挺有名气的网站曾经做过一个调查,女孩子愿意不愿意嫁给军人。结果,大多数人都不愿意,主要是因为要两地分居、部队生活紧张、待遇低等等。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们并没错,这是一个很现实的时代,理想主义已经不时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