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步兵战

作者:裴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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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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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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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68字

果然过了两天,指导员在晚点名时,把老李叫了出来,声色俱厉地批评了他,说得老李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我们新兵都觉得很扬眉吐气,互相用眼神传递着兴奋的心情。然后指导员又表扬匿名信的作者,说再有类似情况,可以找他谈谈,实在不行,写信也可以,但最好署名,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但没事,而且还应该受到表扬。说得我们心里热乎乎的。那个城市兵周志军的眼睛也一亮一亮的,小声地对我说:“指导员真够哥们儿。”我忙说:“那是那是。”说实话,这封匿名信的效果这么好,我做梦也想不到,不禁有点小小的得意,毕竟是人民军队,那些西方军队再牛,这一点也是比不上我们的。老李当晚遵照指导员的指示,在班务会上做了检讨,并且信誓旦旦地向我们保证以后决不会再使唤你们新同志了。最后他嘟嘟哝哝地说:“不过话说回来,指导员说我不像个军人,我就有点不服气。咱虽然有缺点,可军人的样子还是有的。”然后看了看我们,很激动地说:“以后咱有啥事当面锣当面敲,我要是给你使绊子、穿小鞋,我就不是娘养的!”老李说得很诚恳,我又感到心虚得不得了,把头扭向窗外,装作看风景的样子。


我自以为自己做得很聪明,但事实证明,新兵毕竟是傻乎乎的新兵。我们开完班务会,我正要出去跑个五公里越野时,听见通信员在楼下叫我:“胡建军,指导员喊你!”我忙慌慌地跑了下来,喊了一声报告,进去后给指导员敬了个礼。指导员回了个礼,然后推过来了一把椅子:“你坐在这里吧,我们随便聊聊。”我还不敢坐,有点拘谨地站在那里。指导员笑了笑:“你紧张什么呢,没什么事,我们就是随便聊聊。”我这才坐下,但还是条件反射地腰杆挺得直直的。我说过,我是个好兵,平常很注意礼节礼貌的。指导员说:“你放松一下,随便坐着就行。”话虽这么说,但我养成习惯了,还是放松不了。指导员也就不再强求了,他从桌子上拽过一张纸递给了我,我一看脸就发烫,这是我写的那个告老李的匿名信。指导员问我:“这是你写的吧。”他好像是在问我,实际上已经不需要我回答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我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指导员要干什么,他要是像老李一样,因为这事就把我看成一个刺头兵,那我还不如不整这个事了。但我很感激他,他明明知道是我写的,但他在晚点名讲这事时并没有捅出来,相反还整得还真的一样,连我都以为他不知道是我写的。


指导员认真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和你们班长有些矛盾?”


我心里很乱,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很难受,也很委屈,我努力地想和班长和解,但他并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咬着嘴唇,努力地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并不怕吃苦,当兵就是吃苦的,但老李的做法确实让我难受。就是作为一个军人,我也不应该向上级领导隐瞒什么,何况老李的做法,的确让我头疼。我不想在他的班里呆了。我把我到老兵连后的情况都给指导员讲了,我什么都没瞒他,该我承担的错误,我都做了自我批评,不该我承担的,我也决不大包大揽。我也给指导员讲明,班长并不坏,这事也怪我,一开始就给他整情况、顶撞他,他对我因此抱有成见。


我真诚地看着指导员,终于鼓足勇气对他说:“指导员,你把我换个班吧,哪怕让我去种菜、喂猪,我都会干好的……”


指导员看了看我,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再和连长商量商量。你先回去吧。”


第二天,我被调到二班了。二班副班长考上了军校,再过一个月就要上军校走了。连长提前任命我为二班副班长。张富贵他们说,第一年的新兵就当副班长,这在“红四连”的历史上还没有过。


我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完,抬头看了看老李,他正坐在桌子边,面前摊着一本步兵专业训练教材,他很认真地看着,还在上面勾勾划划。我想了想,还是走到他跟前,低低地说:“班长,我要走了。”他没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好受的,我熟悉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气味,这里的每一张面孔,他们都是我的兄弟,这里曾是我的家啊。说实话,我现在一点也不恨老李了,他虽然整我,但都是明里整我,从来没有暗地里使坏。他是班长,如果暗地里整我,还是有很多办法的,他甚至不用自己出面,只要使一个眼色,那些老兵也会替他修理我的,但他一直都没有……


我很难过,我和班长到底还是没能和解。


怀念一位老兵


日子如流水般地过去了。快到年底的时候,连队的训练基本结束了,每天都是学习或者总结、评功评奖这样杂七杂八的事,这时老兵也准备退伍了。老李如愿以偿地转了第三期士官,那几天他心情很好,口令喊得格外认真,声音十分洪亮。我想趁这个机会和他走得更近一点,但他一看到我,还是那么冷冷的,一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样子。我很惆怅,也就没再去找他了。


星期天常常无事可干。和我一起当兵的都快成老兵了,口气也渐渐地大了,慢慢地也有了火气,有时还敢和老兵们顶撞一两句。连队慢慢地对他们也放开了,星期天他们也能出去逛逛街了。但我懒得和他们出去,就坐到连队的图书室翻那本《三国演义》。我很喜欢这部书。


懒得出去的还有一个老兵张富贵。张富贵是个好兵,他这些日子正在指导员的暗示下写着入党申请书。他看了看我又挠挠脑袋,最后好像下定了决心,向我走过来,问我“无产阶级”的“阶”字怎么写。我写在他手心里,他握了拳头却没走,问我看的是什么书。我说是《三国演义》。“胡建军你真行”,这么厚的书都能看下去。接着又摇了摇头说:“现在的兵们素质太差了,他们都要像你这样喜欢看书就好了。”我仰了仰头,忙谦虚了一阵。我来当兵时带了一提包书,有《百年孤独》、《静静的顿河》、《追忆似水年华》等等。中学时我虽然是个不爱学习的混混,但我很喜欢看书。其实我文章也写得很好,发表过一些。我本来也想当个好学生的,当我在中学发表第一篇文章时,曾经兴冲冲地拿着去给我们的语文老师看,当时他面无表情地让我放到一边,一点也不像我那样大惊小怪的。后来我听说我走了以后,他对其他老师说:“这个学生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调皮捣蛋,他能写出什么玩意来?”说完以后,还嘴巴一撇,把那张报纸扔在了一边:“狗屁文章!烂泥巴糊不上墙。”我听说这事以后,就死了当名好学生的心。


张富贵后来就向我借了几本书看,每天也读得很认真的样子,还给我时总说不错不错,至于到底哪里不错,他就说不上来了。我很喜欢这个很老实的老兵,有空了我就指点他学学文化练练书法读读《三国演义》。他就要了我写过字的废纸当字帖。我说为啥不买庞中华字帖,他说你的字就不错,再说能省就省点嘛。有时他也看《三国演义》,还看得津津有味,不识的字必来问我,害得我也开始翻字典,不过我乐意。他也经常跟我说起他家乡,说他家乡现在还很穷。我要入党,回去熬几年说不定就能搞个村支书干干。村支书在我们那里最有钱,的都是从乡亲们那里榨来的,是个贪官。我看不惯。说完就长长地叹口气,愣愣地看着墙壁。


富贵说起家乡时,说的最多的是他的妹妹,这时他就心事重重,说她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好。但她现在没再上学了,她本来该上初中了,可去年我爹上山砍柴把腿摔断了,她为了给爹治病供弟弟上学,她自己说啥也不上了,跟着我们家乡的人出来打工了。“我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没文化连转个士官都没希望。我想早点退伍,回去一定好好干,供妹妹读书上大学。”谈话总是以这样的话为结尾,说这话时他眼睛熠熠闪光。当然我有烦恼了也对他讲,我们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他还问过我和中学时的女朋友米小阳的事,我就给他讲了。这事我没给别人说过,说过以后,想起这个我爱着的美丽的少女,心里突然有点惆怅。


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当兵走的前一天,穿着绿军装,跑到镇里那所中学去找米小阳,她在那里当老师。我刚把头伸到他们办公室门口,她急急忙忙地从里面跑出来,朝着学校门口使了使眼色。我有点不高兴,她这是怕别人知道我俩在谈恋爱。按照我从前的脾气,真该掉头就走,但我想想,觉得她也不容易,她是镇长大人的女儿,现在还是人民教师,虽然不是正式的,但过了几年肯定能转正,她长得又不丑,什么对象找不来,却找个父母都是收废品的小伙子,传出去是有点丢人。这个时代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天上的仙女都会爱上放牛娃呢。可能米小阳也没这么想,是我自己太敏感了。我被学校开除后一回到家里,头脑就清醒了,甚至有点后悔自己没好好学习了,我要是考上了大学,应该是她倒过来追我了,不像现在这样,我来找她,她还装着我们不是很熟的样子,让我先在前面走,她在后面磨磨蹭蹭地好半天才跟上来。


我俩站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河边,她靠在一棵杨树上,到处东张西望,好像总怕什么人看到她似的。我给她说,我要当兵去了。她一下子愣住了,不再东张西望了,惊讶地看着我,问我,你真的要去当兵啊,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的呢。为什么要当兵去,你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