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志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0464字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睛突然有些红了,脸上的肌肉抖动着,泪水在眼里打转,他在努力地克制着,但最后还是没忍着,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我吓了一跳,我虽然住院了,但医生也说了,没伤到内脏,没什么大的问题啊。他完全用不着这么难过的。我有点内疚,忙对他说:“队长,我明天就能出院了……”
他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把头埋在我的手上,呜呜地哭着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心里难受,今天中午李大队长来问你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怕他们给我处分……再过一个月,全军特种兵比武,我太想参加了,我要是出了这个事,肯定参加不了……”
他很伤心,哭得肩膀抽搐着,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软弱,这哪里像平常那个威风八面的上尉特种兵啊。我的心也颤抖了,我很清楚,做为一个军人,该自己出头时却躲了起来,没有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本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我给他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袱,我甚至恨自己了。我也流泪了,我喃喃地说:“队长,那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他慢慢地止住了哭声,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很认真地说:“胡建军,那天我给你那一拳没人看到,你这段时间一定要给我保密,谁也不要告诉,等我参加完全军特种兵比武后,我一定会给大队讲清的!”
这其实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不讲出来,它总是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我点了点头:“队长,你放心,我不会讲出去的。这是我训练时自己摔的。”
他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突然“啪”地给我敬了个军礼:“谢谢你,胡建军!”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很认真,身体站得直直的,五指并拢自然伸直,中指微接帽檐右角前约2厘米处,手心向下,微向外张约20度,手腕没有弯曲,右大臂略平,与两肩略成一线,同时注视着我。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条令》中要求的标准军礼。我有点哭笑不得,这是在医院,表达感情的方式很多,他用不着这样的。他太正经了。我忙忍着痛,慌慌地从病床上挺起上身,给他回了个军礼。接下来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他如何交流了,我们两个都很沉默。不错,田队长是个合格的军人,我很尊重他,但他身上还缺少一种魅力,也许他认为这样就是职业军人,但他错了。即使钢铁炼成的人,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要吃喝拉撒,会微笑也会哭泣,他有坚强的意志,但他也有同情、善良、悲悯,他在我们面前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从不掩饰,能够真正地把我们也当做和他一样的人,和我们一起分享他的幸福和悲伤的人,这才是我们的兄弟,真正的兄弟。做为一名军人,任何时候,我们都会听从田队长的命令,但在内心里,他不会成为我们的兄弟。
这是我的想法,我相信很多兄弟都会这样想的。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回避着我的目光,有点尴尬地双手握拳把手指弄得啪啪地响着。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们之间缺乏那种很够推心置腹地交流的气场。我只好也沉默了。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要走了,我甚至还松了口气,心里想,谢天谢地,好在这只是个半年时间的集训队,如果我长期在他手下干,我会吃不消的。
他拉开了门,外面的阳光照进来,他的脸庞发亮,鼻子挺直,头发理得短短的,是个标准的军人,但他的眼神很忧伤。我忙朝他笑了一下:“队长,谢谢你来看我,我真的不会瞎讲的,你放心好了。”
他也朝我笑了笑,但笑得很勉强,他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很真诚地看着我,眼睛里好像还有泪水在打转,他低低地说:“胡建军,你也要相信我,等我参加完全军特种兵比武回来,我一定会给大队长讲清楚这事,该怎么处分我,我都认了……”
我充满信任地朝他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它是个包袱,讲出来了他会更轻松的。我相信他是一个敢于负责的军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从来都没怀疑过田队长是个真正的特种兵。在集训队一次武装泅渡训练时,他刚踏进齐腰深的河流,一条大鲤鱼猛地从水底跃出水面,身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就在它快要落入水中的一刹那,他挥拳出击,把那条鲤鱼击出了两丈多远,当场死掉了。
这样的传奇故事很多。他即使给李大队长讲清了,仍然会有一个很好的前途的。
集训队结束以后,我们都回到了特种大队,田队长很快就去参加全军特种兵比武,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回来后就提升为副营了。
特种大队从来没有人再提过我腹部受伤的事。
我至今都不知道田队长到底有没有主动站出来承认是自己那一拳把我打伤的,也许他讲了,但集训队已经解散了,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也许他根本就没给大队讲。不管是哪种结果,我都不愿意知道,这对我来说,真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现在是名真正的军人了,一个和田队长完全不一样的军人,不但敢于承担自己所要承担的,最重要的是,我有一帮子可以生死相托的兄弟。这也许是我田队长最大的区别。但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在集训队的六个月里,也是最值得我怀念的六个月,它让我成长为了一名真正的特种兵……
“狼人”集训队终于结束了,我的训练成绩全优,其中武装奔袭是第一名,攀岩是第二名,这在高手林立的集训队,算是不错的了。我也取得了梦寐以求的“狼人”勋章。有的兄弟就没拿到,比如那个在“审讯战俘”训练中被淘汰的42号。特种大队李大队长在给我们颁发“狼人”勋章时还说:“小伙子们,有了这个,以后你就有了吹牛的资本了!”这倒是真的,我们特战一连的兄弟还真没多少人有这个勋章。我还听说,有这种勋章的人退伍回去,地方公安局是抢着要的。
我还在“狼人”集训队结业典礼代表集训队学员发言。这是一项荣誉,历年来都是由最优秀的学员来做代表的。我可能并不够格,但田队长一直大力推荐,也就定下来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干,我没出卖他,他总觉得欠我点东西吧。算是一种补偿吧。我也没有推辞,这没什么谦虚的。我是做好了准备,我要讲的很多,先从革命前辈们的敌后武工队讲起,讲讲志愿军侦察兵“奇袭白虎团”,再讲讲以色列特种兵突击乌干达恩培德机场等等,一直讲到我们的“狼人”集训队,争取让弟兄们听得热血沸腾,永远都记住这个日子。
我还准备安慰一下那些没有得到“狼人”勋章的弟兄们,我都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勇士不是尽善尽美,不是要常战常胜,不是要刀枪不入,他们也是极其脆弱的,他们唯一需要的就是勇气,战胜自己的怯懦、恐惧和慵懒!你们在这里做到了这一点,你们就无愧于‘狼人’这个称号!”
每一个坚持到最后的兄弟,骨子里都流淌着“狼人”特种兵的血液!他们虽然失败了,但他们同样值得尊敬!
我们战斗小组的弟兄们都想先看看我的发言稿,我还故意卖关子不让他们看,说是看了以后,我再上去发言时,就没有震撼力了。那天轮到我发言时,我拿着发言稿,几乎是跑着跳上主席台的,那天的发言效果当然很好,我甚至还听到在主席台上坐着的李大队长小声地对政委说:“这小子口才也不错嘛,是个好苗子!”
我发过言后,兄弟们使劲地拍着巴掌,我站在那里,望着远处无边的青山,眼睛有点发酸:我是一个特种兵了,我是一个真正的特种兵了!
我们回来没过几天,我正在宿舍里给米小阳写信时,潘连过来了,我忙站起来,叭地给他敬了个礼,他很高兴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你小子不错,很给你们那个红军团争光啊。大队对你在这次集训取得的成绩很满意,大队长政委都认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士官,准备把你当作一个典型进行宣传。”
我很开心地笑了,这个消息不错,它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我该怎么做呢?我知道许多兄弟都不喜欢那种假模假式的典型,但如果大队要把我当做典型,我很乐意,甚至是更高级别的单位,比如集团军,比如军区也把我树为典型,我也愿意到处去做报告,我并不会因此感到不好意思或者脸红的,因为我是名真正的军人。
像狗那样
我越来越讨厌刘坚强了。我已经不想再和他玩了。我当兵这么多年了,身上那种痞子味早就没了,我再也不是中学时的那个小混混了,而是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并且还是一名党员。刘坚强和我一样都是大人了,他身子虽然有点胖了,胡子也不短了,天天剃得嘴唇都是青的,但他还是一身痞子味,我不喜欢。我以前回家探亲,还到他那里玩玩,这两年基本上不去了,我们两个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
我上次回家时,想想我们也算朋友一场,就在快回部队时去看了他一下。他还不错,又把我拉到外面一个小饭店里喝酒。那天中午,我们两个干掉了三瓶白酒,我脑袋虽然有点晕,但神智依旧清醒,他就不行了,舌头也大了,说话都结巴了,上卫生间时,差点跑到女卫生间,亏得我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这才避免了一起严重流氓事件的发生。
那天我把他送到他的宿舍,他靠在床边,我们没边没际地胡乱地聊着。他忽然兴奋地直起身子,凑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问我:“老胡,我问你个事,你得给我说实话。”
我忙点头,我本身也不习惯撒谎。
他笑笑地问我:“你找过小姐没有?”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就忙告诉他:“没有。”谁知他说什么都不信,我只得告诉他,这种事让我想想都是不可能的,真的没有。
他还是不相信,以铁得不能再铁的哥们儿口气劝我不要装了,说着还朝我撇了撇嘴说:“哥们儿,咱们是什么关系啊?你在我这里还给我装什么啊?”
我有点恼火,说没有就没有,我有必要给你装吗?我知道现在到处都有小姐,我们县城就有许多。我还知道我们麦县有不少女孩子甚至连中学都没有上完就跑出去打工去了,许多人就是在外面做小姐。在去年,我们县甚至还发现了十多个艾滋病患者,他们是从那些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小姐身上得到的。我从来不会去找小姐的,我并不是怕自己得病,而是有爱情洁癖,我不可想象,两个互不认识,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如何能上床?在我看来,就是在对方面前脱光衣服都够不好意思了,就是去找小姐,我肯定也不行。还有一个原因,我从来不鄙视那些小姐,她们是我农村的姐妹,或者城镇下岗职工,都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我更不会去找她们了。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他朝我摇了摇头,一脸很可怜我的表情:“你这家伙,当兵都当傻了,连小姐都没找过,你是不是男人?”
我斜了他一眼,有点不大相信:“你找过?”在我印象里,去找小姐的人,都是很脏的那种人。
他的脸色立刻红润起来,眼睛也闪闪发光:“对我来说,不是找过没找过的问题,而是找过多少了。”然后他就开始在我面前吹了,还说他连俄罗斯姑娘都上过。我喝的那点酒本来没有一点事,但我听了一会儿,脑袋就有点疼了,心里很恶心,忙跑到门外,“哇”地一下开始呕吐了。他靠在床边,哈哈地笑了起来:“你小子原来是孬种,这点酒都受不了了?”
我扭头瞪了他一眼:“这点酒算个鸟,我受不了你这个的!”说完,我直起腰就走了。他在后面哇哇地叫着,不知道他在叫什么,管他呢,从今以后,我就是没一个朋友,也不会再来找他玩了。像他这样的家伙让我恶心。
我现在真的变了,再也不是中学时的那个喜欢打架、抽烟、逃学的小混混了。我当了兵,部队的一些东西已经溶进了我的血液,渗进了我的骨头,就是将来脱下了这身军装,回到了家里,成了老百姓,但我这双握过枪的手,无论再做什么,都不会是原来的我了。像刘坚强这种肮脏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了。他的那些东西都是我反感的,而我内心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不赞成的。风从对面吹来,脸上痒痒的,我知道我已经流泪了。我把刘坚强得罪了,但我一点都不后悔。还是军营里好啊,至少在道德上有纪律约束,想坏都坏不起来。我们从来都不曾花心过,只是有时耐不住枯燥和寂寞,想恋爱而已。
部队虽然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现在就连大学也乌烟瘴气了,那些以知识分子自居的专家学者也在瞎搞了,北大买了两套房子的教授在哭穷,专家拿了好处就成了人家的利益代言人了,说房价降了会损害老百姓的利益等等,他们连底线都不要了,就兄弟们还纯洁得不得了,军营几乎成了世外桃源。从前他们说转业军人不适应地方的作风,我还不服气,以为人家是瞎说,在玩矫情,现在我全信了。没说的,如果打仗,兄弟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往前冲,死了就死了,军人就是打仗的命。如果真有一天要脱下军装回家了,我也不要工作,自谋生路,老了就回到老家,找个农村盖间小屋,钓钓鱼,种种玉米,不和他们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这样一想,我心里舒服多了。
我后来还听说刘坚强用他们办公室的电话打出去听色情电话,是打到香港还是国外,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用掉了一万多块的电话费。县电业局的领导很生气,把他赶到了下边一个乡的电管所当电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