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裴志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本章字节:10014字
爱上你
我们还是天天训练,每天早上起来就是体能训练,然后上下午都是专业训练,晚上折腾到十点左右睡觉。一躺到床上,很快就呼呼睡着了,累得都没精力胡思乱想了。我如果只写这些,那就不像个了。我说点其它的事吧。
我和老李干了一件大事,一件轰动了集团军,甚至整个军区的大事。我后来听说被军区通报批评了,我没看到那个通报,但我想那是有可能的。现在到处都在讲“双拥”、“和谐”,我们把地方上的一个老太太弄骨折了,这是件很恶劣的事情,军区要是通报批评,那也是很正常的。
我一直都很后悔。有很多次,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回忆那天晚上的每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把它们放大,细细地审视。每一次回忆都带来了无穷的懊恼,假设我们当时的态度能好一点,假设我们不站在那里大呼小叫地吆喝,也许就不会捅出那么大的漏子了。可惜这都是假设。
那天晚上是我和老李在特种大队门口站岗。我一直都很喜欢站岗,我觉得这是和平时期最能体现军人价值的地方,你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军装笔挺,目视前方,一脸刚毅,哪怕阳光刺眼,晒得你的头皮冒汗,或者寒风挟着雪花抽打着你的脸庞,你都一动不动。在大门口站岗和在部队里面站岗的感觉绝对不一样,老百姓要在你面前来来往往,你的形象代表着整个军队,他们看你的目光里有审视,还有的是羡慕,甚至是敬畏,会让你不由自主地把胸脯抬得更高。我一当兵就喜欢在部队大门口站岗,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虚荣心,但它的确给我带来极大的满足。白天要训练,不可能就让你一个人站下去,我就在晚上时主动让那些排在我后面的人不要起来接哨了,我愿意继续站下去。漆黑的夜晚,外面的大路上空无一人,但我会想象那里仍旧人来人往地看着我。他们都喜欢把哨排在我后面。我后来成了老兵,还当了班长,我变了许多,但喜欢站岗这一点一直都没变。我和老李站岗都站得很正规,我们从来不会东张西望,或者偷偷地吹牛,我们都很喜欢这种是名真正军人的感觉。
那天晚上我们从九点站到了十点半,陈卫星和周志军接哨来了。我和老李从哨位上下来,一边漫无边际地吹着牛,一连往连队走。那本来是个很好的夜晚,月亮很圆,不时地钻进云彩,然后又钻了出来,就像和我们捉迷藏一样。星星不多,但个个都很亮,我甚至都有了弄包花生米,买上几瓶啤酒,和老李偷偷地跑到营区后面的山顶上赏月的念头了。我看了看老李,刚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他突然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娘,尿憋得很,我得解决一下。”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尿急,我俩就提着裤子往路边跑。刚下了营区的马路,看到垃圾站旁边影影绰绰地有个人,在弯着腰拔拉着那些垃圾。我本来不想管这事,撒完尿就要走了,老李却拉住了我:“咱们去把他撵走了。”
我们都知道那个人是外面村庄的,他是在部队里捡垃圾。我们驻地周围的村庄还是很穷的,老百姓经常到我们部队来捡垃圾。听说前些年部队一般是不管的,他们到营区里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到处逛。还有一些人不自觉,拿个蛇皮袋,看着像捡垃圾的,实际上趁人不备就把战士们晾在外面的衣服塞进蛇皮袋里拿走了,还有一些人会顺手牵羊地偷部队晾在外面的白菜什么的。这样的事情多了,部队就烦他们了,再加上正在搞正规化建设,经常有些老头老太太背着脏兮兮的蛇皮袋在营区里乱转,看着也不雅观,部队就不让那些老百姓随随便便进来了。
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我们这个部队是陆军中的王牌部队,你也可以说它是“秘密武器”,因此一直是敌特的重要目标,千方百计要刺探我们的情报。部队刚组建那阵子,就抓住过特务。从这一点来说,你也不得不防范着那些老百姓,特务额头上又没刺字,他们要是混进来了怎么办?
刚开始还不管用,你不让他们进来了,他们说好好好,我不进去了,然后一转身就从围墙上翻进来了。后来只好动用了纠察,让纠察在营区里巡逻,看到有老百姓就把他请出去。纠察班的士兵们赶了几次,还是没用,挨了大队领导的批评,火气就上来了。他们有天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经常来捡垃圾,把她赶出去好多次了,她还是要来,纠察班这次就把她关到了禁闭室。禁闭室是用来关那些违反纪律的士兵的,没有窗户,是个黑屋子,里面只有一个铁盆,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气味很不好闻。禁闭室已经很长时间都没用过了,这下用上派场了。那个老太太就在禁闭室找了块石头,敲着那个铁盆,在里面喊:“不好了,救命啊,解放军打人啦!”声音一直传到了司令部,李大队长听到后,把警卫连的连长叫来一问,差点给他两脚:“你怎么不长长脑子?人家那么大岁数了,儿子都比你大了,你把人家关在里面干什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你哭都来不及!”把警卫连长吓得脸都白了,乖乖地跑去把老太太放了。
这样一来,人家胆子更大了,还是经常偷偷地跑到营区里来。李大队长没办法了,只好找了他们村支书,让村里管管。村支书态度蛮好的,满口答应了。李大队长刚回来,村里的广播也响了:“各家各户注意了,管好自己家的老头老太太,不要让他们再到部队捡垃圾了,这个部队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部队了,他们会打人的,是真打,打死了可别怪村里没给你们讲!”
李大队长鼻子都要气歪了,他跑到村支书那里,很生气地问他:“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我们部队什么时间打过人家?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那个村支书嘿嘿地笑了,说:“大队长你不要生气,我这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老百姓没办法讲道理,你一吓他们,他们就听话了。”
李大队长哭笑不得,以后再也不找村里了,只是交待哨兵一定要看好大门,纠察班不定时地在围墙四周巡逻。我其实对那些老百姓也没多少看法,他们不就是来捡捡垃圾嘛。我就曾经看到过,我们有天中午刚吃过饭,有个老太太拎着一个蛇皮袋到了我们连队食堂后面,在我们吃掉下来的剩菜剩饭里扒拉了半天,找出了一块肉,在自来水下面冲了冲,然后就放到嘴里了。那一次看得我差点流泪,我老家的父老乡亲就是这样,除了逢年过节,他们很少吃肉。我在小时候就曾经在城里运来的垃圾堆里捡吃过长了绿毛的牛肉干,害得我拉了好几天肚子。
我对老李说:“算了吧,这事归纠察班管,和咱们没关系,快点回连去吧,早点睡觉,说不定半夜里还要搞武装奔袭呢。”
老李不答应了,他很认真地看着我,严肃地说:“你这就不对了,部队就是咱的家,家里闯进来一个外人,你怎么能不管呢?”
我一时也没话说了,老李就是这样,特别爱较真。他见我不吭声,劲头来了,又数落我说:“你都当这么多年兵了,还是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咱们这是什么部队?咱们是特种兵啊,是秘密武器,他万一是个特务怎么办?”
老李这么一说,我也有精神了:“对对,冷战时期有个美国间谍,他每天都专门收集苏联驻美国大使馆的垃圾,从里面弄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我知道我们特种大队的每个纸片都进了碎纸机,不会有什么情报混到垃圾里,我这样说,只是过过嘴瘾,谁知老李却当真了,他瞪大了眼睛看我:“真有这事?”
我忙说有这事。
老李着急地说:“那咱们快去看看吧。”
我们还没到那个人影跟前,老李就大声地吆喝起来:“哪里来的特务?你给我站住!”
那个人影站了起来,冲着我们说:“你们两个在这里穷咋唬什么?我怎么是特务了?”
那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我有点犹豫,不想去管了,老李却恼火了:“你跑到我们部队来了,你还有理?你有本事你别走,我把你送到纠察班去,关你两天,看你还有没有理!”
那个老太太有点慌张,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我有点担心,刚想让她注意点,老李却叫了起来:“你还跑,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边说着边使劲地跺着脚,就好像他真的在追人家。
那个老太太跑得更快了,她跑到围墙边,爬了上去。我对老李说:“别闹了,咱们也回去吧。”
我话音刚落,那个老太太惊叫了一声,从围墙上重重地摔了下来,躺在地上大声地呻吟起来。我和老李都有点慌了,赶忙站住,老李很害怕地看着我,着急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我心里也像揣了一只兔子七上八下的,但我们肯定不能扭头就跑,那不是男人干的事情,我朝他吼了起来:“怎么办?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我们忙跑了过去,那个老太太躺在地上,她一头白发,身子很瘦,使劲地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试了几次,还是没能坐起来。我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在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千万不能出事啊,千万不能出事啊。我忙蹲下来问她:“老太太,你摔到哪里了?”
老太太使劲地叫着,一会儿说腰,一会儿说胯骨,我想把她扶起来,她腰刚一动,又疼得哎哟哟地大叫起来。她这不像装的,脸色灰白,还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看来摔得还真不轻。我吓得要死,老人的骨头都很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说不定还得坐牢去了。我忙抬起头,带着哭腔喊老李:“你快去给连长报告一下!”
老李像个新兵一样乖乖地“哦”了一声,慌慌地跑走了。我抓住老太太干枯的手,安慰她说:“别急别急,我们领导一会儿就来,看看怎么样,该上医院我们就立即送你到医院,你别急。”
老太太看着我,很生气地大声地叫道:“我都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进来捡些垃圾,你们就像追特务一样地追我……”话没说完,又唉哟哟地叫了起来。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她满脸沟沟壑壑的皱纹,有些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脸上,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我忽然觉得有点面熟,再仔细看看,这才看出她就是在我们连队食堂的剩饭里捡肉吃的那个老太太。我痛苦地蹲在她面前,心里很内疚,也很后悔,这都怪老李,本来根本就没我们的事。可话又说回来了,部队有规定,我们看到了,要是还不管,这似乎也说不过去。老李要是不吓唬她就好了。
我默默地看着那个老太太,她在那里一边喊叫着,一边骂着我和老李,我闭着眼睛,让她骂,如果她骂骂我们会减轻她的痛苦,我宁愿她一直骂下去。我心里很乱,想了很多,但有一点我很肯定,事情已经出来了,如果要我们承担责任的话,账就记在我和老李头上,我决不会把责任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的,我们都是兄弟,不能落井下石,再说,我的确也有责任,老李在那里跺脚时,我当时还觉得有点好玩。
潘连来了,他在黑暗中看了我一下,我没有看清他瞪了我没有,但他没有吭声,拿着手电筒照了照老太太。我这才看清,老太太的裤子上有一片血迹。潘连蹲下身看了看老太太的腿,温和地说:“老太太,没事的,我们先把你送到卫生队看看。”
老太太抬起头吃力地看了看他,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疼痛使她又抱着腿叫了起来。
潘连立马站起来朝我努了努嘴:“小子,这是你干的好事,你把她背到卫生队去!”
我忙弯下腰,老李和文书赵志刚在后面托着把她架到我背上,她很瘦,身子很轻,我有点心酸,我奶奶如果还活着,也应该是这个年纪了。我背起她,忙慌慌张张地往卫生队跑。
卫生队长也被惊动了,他过来看了看,问了问她哪里疼。她咬着牙,疼得小声呻吟着,说是胯骨疼。卫生队长摸了摸她的胯骨,然后皱着眉头,冲着我们摇了摇头:“可能是骨折了,得赶快送到大一点的医院去。”
潘连俯下身来,问她:“老太太,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们去通知一下。”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她,突然用力地拍着床叫了起来:“通知我家人干什么?你们把我追得从墙上摔下来了,你们就得负责!”
我眼前一黑,这下完了,她要是缠着部队,部队就麻烦了。
潘连的眉头痛苦地皱着,但他没有生气,依旧很温和地说:“老太太,你放心,我们部队一定会负责治好你的。可你总得先给家里人说一下吧,不然他们不知道你到哪里了,他们放心吗?”
老太太抬起头,疑惑地瞪着眼睛看着潘连,潘连知道她这是不相信自己,他直起了腰,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好了,解放军说话算话!”
老太太这才说:“那你们到门口的小店给莫小洛说一下吧,就说她奶奶被人家追得从墙上摔下来,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