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特种突击

作者:裴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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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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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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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740字

去年我回家探亲时,遇到了中学时的班主任李建国。我现在一点都不恨他了,真的,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时间,但我觉得好像已经好几个世纪了。当年的胡建军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我甚至还会产生错觉,觉得那不是我,我现在是名真正的军人了。他那天看到我后,有点迟疑,好像有点不想和我打招呼,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都抢先一步给他打招呼了,我现在很懂得礼节礼貌了,他不得不也停下来应付我一下。他看了看我一身军装,问我,当兵了啊?我说是啊,本来还想告诉他,我现在是个士官了,拿了工资,入了党,还曾经当过班长。


但想想还是没说,我留给他的印象不好,我要是这样给他说了,他要是以为我这是在故意炫耀,把我看成是小人得志,那就没意思了。他问我当的是什么兵,我劲头又来了,很兴奋地对他说我是特种兵。他居然问我是通信兵还是防化兵。在他印象里,特种兵就是这些玩意。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全能士兵,通信专业、防化专业、步兵专业等等,我们都懂一点。他还说我吹牛,再看我时,眼神里就有一种暧昧的东西了,他笑着说,那你不如干脆就说自己是超人吧。我知道他骨子里还是不相信我是一名真正的军人,还总觉得我是中学时的那个总给他找麻烦的小流氓。后来我就懒得和他说了,超人就超人吧。


看看,连中学教师都不知道特种兵是咋回事,所以我还是有必要交待一下的,就算是引子吧。下面我就书归正传,讲讲我在特战一连的那些鸟事吧。


我刚开始并不喜欢潘连,但这个还得先从潘连说起,他是我们的头儿,你绕不过去的。人有时是很怪的,像我现在想写潘连了,但却突然一下子想不起来我和潘连第一次是如何见面的。


我能想起来的是,我没到特种大队时心里就有气。部队整编,把我们这个红军团弄掉了,一部分机关干部去了一个五十年代才组建的炮兵团,却把我们的红军团的历史也带过去了。我对这事是有点意见,那种红军传统是经过几十年的血与火打拚出来的,是经过革命前辈前赴后继英勇牺牲杀出来的。它不是纸上的历史,而是经过一代又一代军人的血液流传下来的。红军团就是红军团,我们拉出来了就和其他部队不一样,士气好得嗷嗷叫。这不是说过去几个人,把军史馆一搞,随便找个部队就成红军团了。但这事咱做不了主,打住不说。


我们“红四连”更惨,不但离开了这个部队,而且还被编到了另一个集团军的一个什么特种兵部队了。我当时对特种兵没什么印象,觉得应该和我们步兵团的侦察连的性质差不多吧,都是一个样儿,没什么新鲜的。所以心里还是很难受,好像没了娘的孩子一样。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全连的人都是,甚至全团的官兵都是这样。那天特地举行了一个整编仪式,阅兵以后,团长站起来拿着麦克风,好像想说几句鼓舞人心的话,但他还没来得及讲话就流泪了,接着政委、副团长也流泪了,我们所有的军官和士兵挺直胸脯站在那里,个个泪流满面。我们都深深地爱着这个部队,爱着我们的红军团。


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了这个特种兵大队。驻地位置很不好,那个叫江城的城市是个县级市,刚开始还有点高楼,门前还有霓虹灯什么的,饭店门口也像模像样的站着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小姐,但车还没开过去,就出现了破破烂烂的灰色瓦房和拥挤的小楼了,路边还乱倒着各种垃圾。但就是这样,也比我们原来的那个红军团好多了,它在一个山沟沟里,附近就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镇,周围没有一个像样的城市。但就是这样,我们也不高兴,没几个人会喜欢后娘的。


我看了看坐在我对面的老李,他也看了看我,眼睛里有一种很温柔的东西,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我知道,他再倔也不可能不理我了,我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不管我过去如何讨厌老李,我都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算是我们这些红军团来的兵中,兵龄最长的一个了,是我们的主心骨了。我心里涌上一阵暖流,觉得他像一个亲人一样。“红四连”所有的兄弟都是我的亲人,我们在这里仍将是一个集体,任何时候都不能给我们的老部队丢脸。我们是一个整体。这个叫李保根的老兵,我爱过他,也恨过他,但我们从此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弟了。他看见我在看他,犹豫了一下,嘴角裂开了,朝我笑了一下。我也忙朝他笑了笑,我们的笑容都很真诚,所有的不快都和窗外的树木一样飞快地抛在了身后。


我们都很安静地坐在军用卡车上,每个人心里都有点不安,每个部队都有自己的性格,我们即将开始的特种兵生活会是什么模样呢?我们的班长怎么样?我们连长怎么样?我们的新战友会不会接纳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大堆的问题。


进了营区,我们对特种大队的印象更不好了。卫生当然是没法挑剔的,只要是部队,都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所以这不能说明问题。我听说有些部队更邪乎,首长要来视察,为了在首长来时树上的叶子不掉下来,他们会爬到树上把树叶都全部打掉了。厕所也冲好了,还洒上了香水,然后官兵们就不能再用这个香喷喷的厕所了,他们要跑到很远的公用厕所去,这个厕所就是为了等着让首长用一下,虽然首长可能根本就不会用的。不要以为这是笑话,真有这事。我们红军团经常有首长来视察,但我们就从来不干这种事。我们当兵就是为了打仗,不是打扫卫生的。


我又他娘的扯远了,以后要多看一些,学学到底是咋写的。


我对这个部队营区印象不好,主要是他们路两边栽的那些枝叶乱篷篷的小树丛很多很杂,高低不平,一看就知道他们根本就没修剪过,显得很不整齐。还有他们的营房,有很崭新的楼房,也有显得很破旧的,还有一些是瓦房,一看就知道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旧房子,很不整齐。当兵的都习惯了“步调一致”,它们显然不符合这个标准,显得很乱。营房后面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山,这山也不好好长,你要么一毛不拔地像个秃顶男人一样,要么树木葱笼很少女也可以啊,它偏偏很不老实,长得不男不女的,有些地方是秃子,露着一大片灰不拉叽的岩石,有些地方偏偏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灌木。营区的大路两边立着大幅牌子,就是雷锋、张思德、邱少云这样的英雄画像,和别的部队没什么两样,上面的英雄事迹我都会背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地方,一点自己的个性都没有。我们原来那个红军团的大门口就有一个粗壮的手臂举着一支步枪的雕塑,那支步枪是红军当年用的那种很老式的步枪,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有着红军血统的部队,还没进到部队大院,那种敬意就油然而生了。这个部队大门口的上面就挂着一个锅盖大的特种兵的徽章,主体就是一把宝剑。用宝剑来代表军人的形象,是在遥远的古代就有的,就像许多部队的徽章总是用长城来装饰一样,一点创意都没有,我看第一眼就觉得它很土。它还真不如直接弄个狼头或凶猛的虎头来得痛快。


让我们稍微感到有点精神的是,门口的哨兵不一样。我们站岗时都是很规矩地立正站着,他是跨立的,手背在后面,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我们,样子真酷。我们立刻有劲了,伸着脖子往车外面看着,几十双眼睛盯着他,声音很大地评论着他的造型。这哨兵的心理素质还真过硬,一点都不犯怵,依旧炯炯有神地瞪着我们,眼睛一下子都不眨,面部表情就像用石头刻出来的一样。坚毅、果断、勇敢这些词一下子就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了,甚至都有点不够用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他,但他就是和我们原来那个红军团的士兵不一样,我们那里的兄弟容易害羞,见到一个肩上扛着两杠两星的军官说话声音就发颤了,要是被这么多人盯着看他一个人,他早就扛不住了。


这个哨兵一下子让我们好奇起来。


这和我们那个红军团有点不一样。我们站岗时都是很规矩地立正站着,虽然军姿端正,但总是觉得少了那么点味道。军人似乎不应该规规矩矩的,像这个哨兵,身上就有那么一种野味。这种野味只有军人才有。我们觉得有些新鲜,车厢里骚动起来,大伙都伸着脖子往车外面看着,只有老李,还是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我不像老李那样总是严格要求自己,也伸着脖子很好奇地打量着外面。


我们趴在军用卡车的挡板上,都感到两只眼睛不够用了,到处寻找着那些在营区里走动的士兵们看。部队房子什么的没什么可看的,都是差不多,但士兵们就不一样了,一个部队有一个部队的性格,你从一个士兵的脸上绝对能看出这个部队的性格。我最先注意到的是他们的发型,他们的发型一下子把我的目光吸引住了,粘在上面,再也扯不掉了。尽管他们的发型我很熟悉,但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他们的脑袋左右后面都剃光了,露出乌青的头皮,好像倒扣的锅盖一样。我知道它叫“锅盖头”。老美的“海豹突击队”就是这种发型。我当兵前看过许多老美的战争大片,很迷这种发型,有一种粗糙和狂野的味道。


当然也可以说得好听些,让你感觉很有力量——这种力量嚣张、霸道,让你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男人。我本来以为我们部队也是这样的发型,但到了部队以后,才知道大家的发型都是板寸。板寸也很有精神,但我就是迷上了“锅盖头”,自己私下里理了这么一个发型,结果搞得班长很生气。大家都是板寸,就你理个很怪异的“锅盖头”,这不是想和大家对着干吗?班长那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锅盖头”,他让我在半小时内重新理成一个板寸,不行就理个秃瓢。我一气之下就理成个秃瓢——那段时间我那些不着调的老乡总是喜欢跑到我们连队来找我,找我就没别的事,就是趁我不注意时,摸一下我那个亮闪闪的秃瓢。


我看着那些在营区里晃动的“锅盖头”们,激动得手心里都出汗了,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自己的脑袋也弄成一个很男人的“锅盖头”了!


我们的车开到了操场上,那里有不少“锅盖头”,他们整齐地站成两排,静静地看着我们。他们背着手,古铜色的脸庞紧紧地绷着,阳光照着他们,脑袋上被剃光头发的青皮一闪一闪的,散发出来的沉稳、雄壮的气息让你一下子把神经都绷紧了。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那种雄性荷尔蒙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像一排排海浪压迫着你。我是士官,他们甚至还是列兵或者上等兵,但我在他们面前居然还真是紧张了,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我很清楚这是什么原因。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西安兵马俑,那个沉默的庞大的兵阵,它所透露出来的雄性力量,一下子就把我征服了。我看到这些“锅盖头”们时突然想起了电视上的这个画面。我瞪大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们。他们面无表情,就像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一样,我突然感到一阵亲切,这才像真正的军人!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潘连也在那里,但我根本就没注意到他,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们的“锅盖头”上了。那天的阳光并不是很强烈,但我还是被晒得昏头涨脑,像喝醉了酒一样,身上有点发飘的感觉。我感到有点发愣:这个部队的制式发型原来就是“锅盖头”!这真是太好了。我本来对这次红军团被整编掉有一肚子气,情绪很大,但因为看到了这些“锅盖头”们,气就消了不少,我甚至已经冲着“锅盖头”喜欢上这支部队了,但我还不好意思立即就露出笑脸来,我得有志气些。


现在想想,我那时喜欢“锅盖头”并不是觉得它酷,比它酷的发型多了,我主要觉得板寸太平常了,而“锅盖头”很有男人味,野性十足,让我们看上去更像一个军人。和平年代,没有战争,整天拿着枪往靶子打,打得多了也就觉得没意思了。生活里一点悬念都没有,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不像个军人了,而充满雄性气味的“锅盖头”会让我们找回一点属于军人的自尊。我敢打赌,将来要是有战争爆发,一声令下,绝大多数军人会毫不含糊地往上冲。当兵不想打仗,那是扯淡。


我们“红四连”在操场上很可怜地再次被拆开分到了各个连队,那些“锅盖头”们按照名单,把我们像古罗马奴隶市场上的奴隶一样领走了。这个决定真是英明伟大啊,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流淌着原来那个部队的血液,我们要是还聚在一起,肯定就没办法融进这个部队了。每个部队都有自己的性格。


我、老李、周志军和其他八个战友被分到了特战营一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