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江维汉头昏脑涨不知自己这阵要去哪里时，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他。转身一看，见建设局局长乔国宝脸色煞白浑身筛糠般站在他跟前，几乎是偷声换气地说：“江书记，终于把你找到了。我寻了整整一个下午，几乎找遍榆河城，哪里都寻不见个你，没想到你在家里。”

“什么事？”江维汉刚和婆姨吵完架，一肚子火气还没消，这阵正愁没处发，偏偏来了个死命不好的替死鬼。你说你迟不来早不来，偏要现在来，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江维汉一脸扒屎容颜放在那里看也不能看。他对这会儿身体抖得有点不能自控，好像还带点发冷似的乔国宝粗喉咙大嗓子地吼道：“有屁快放！”

乔国宝平时就在心里害怕这位书记大人，这倒不是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缘故，有时就是省上、中央下来人视察榆河的城市建设，他陪同前往，该介绍时介绍，该汇报的汇报，从来不感觉到拘束，唯独到了江书记的跟前，他就像蚂蚱蚱乱了蹄腿，总是显得脚忙手乱没了章法。这也没有办法，人怕人心里怕哩，就像老鼠见了猫，第一反应就是怎样逃命，从来不敢有任何的反抗念头；就是被猫抓住，知道已性命不保了，也还是乖乖地缩着身子在那里干叫几声后等死。

平时在工作当中，无论遇到什么难事，乔国宝都直接请示汇报秦市长，因为在乔国宝和许多榆河市中层领导们看来，秦卫民市长才是一个廉洁奉公、正派向上的党的好干部。

今天上午，当建设局下属三个单位上千名职工在市政府大门口聚集闹事后，他赶紧就给秦市长打手机汇报了事态的严重性。

秦市长说他正在省上开会，让他直接找市委江书记汇报情况。他打电话找不到江书记，江书记手机关机。于是整个下午，他几乎跑遍了榆河城，凡是江维汉平时可能去的地方全翻了个底朝天，就是不见个人影子，让他急得毫无办法。事情这么大不汇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事，他姓乔的就是长上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最后还是他的司机小惠提醒他，江书记是不是回家去了？乔国宝这才恍然大悟，匆匆忙忙撵到市委家属院里。果然不出所料，进了大门老远就看见江书记站在院子里不停地抽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前边的事情已经闹得不可收拾，乔国宝这阵也顾不上考虑书记大人的心情好坏了。他走到他跟前，小心地前去和这个地区的最高权威领导搭话。

果然不出他的预料，江维汉开口便出言不逊，给了他个难看。

“天神爷爷，我乔国宝什么事上没听你江书记的话？几时又把这位神神老价给得罪下了？给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乔国宝在心里盘算着。

前一向，你江书记一个电话让我在这边给安插个人，我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给你安插到建设局目前来说最好的单位——市容监察所工作。如今这几个单位的职工因为不满机构改革而闹事，我给你汇报请示难道也有过吗？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气？我又没吃你江维汉家锅底子上的稠的，看把你害气成个甚？乔国宝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不过，他现在屁股底下棍挠哩，也顾不了其他那么多了，上千号人马大闹市政府，而且事态的发展还在进一步恶化之中，现在谁也估计不来结果。面对凶巴巴的江维汉，乔国宝大着胆子说：“就是为了机构改革的事，几个单位的职工聚集在市政府门口闹事。整个南关一条街都在一片混乱之中，人群挡在马路中间，连交通也给堵塞了，事态还在不断扩大蔓延。”

“下边职工闹腾，那是你们平时没有把工作做到家，改革政策没有交代清楚。”江维汉脸色黝黑，恼悻悻地训斥着乔国宝，“你平时的工作是咋搞的？光这项机构改革工作，从计划到实施这么长时间了，不仅没有很好地解决干部职工的思想问题，反而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更为严重的是激化了矛盾，导致了现在的群访静坐。你这建设局局长是怎么当的？是不是不称职？如果当不了的话，你就不吃凉粉腾板凳，让有能力有水平的干部上。”

江维汉突然给他的手下来了个下马威，摔下一句比炸弹还要可怕的话语之后，叫来自己的车，一屁股钻进车里走了。

乔国宝站在市委家属大院里，老半天腿软得不能动。“真是人倒了霉日驴不站”，下边几个单位的职工闹得乌烟瘴气，说是把他们的单位事业改企业，完全是他老乔一个人在这里边瞎折腾。关于这一点他倒不害怕，他乔国宝完全是按照市委市政府的精神办的，天塌下来有你江维汉和秦卫民大个子顶着哩。现在最让乔国宝难受的是，江维汉不分青红皂白，没说两句话，也不问问事情的根根梢梢，事态发展到何种程度，就劈头盖脸给了他一鼻子灰，让他心里觉得实在不是个滋味。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了江维汉对他的态度好坏了。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口是个粉红的留下个说人的。再说了，上级批评下级，那也是鼻子流到嘴里头——顺事。管他呢，他现在一心想的就是赶紧到事发现场想尽一切办法去平息事态，千万不敢跌在那些钻空子嘲笑他的人的篮子里。

于是，乔国宝让司机掉转车头，赶快再到出事地点。

位于南关正街十字路口的市政府门前，这会儿正红火加热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挤在一起叫着、闹着、说着。他们是分别来自市园林处、市环卫处、市养护处的干部职工，这些人从早晨一直闹腾到现在。他们打着自制的花红柳绿的标语牌，时不时地喊着他们各自临时编排的口号冲向市政府，要求市长秦卫民直接跟他们对话。市政府管辖范围的单位那么多，城建口这么大，他们几个单位的工作又这么劳累辛苦，为啥机构改革的冷子偏偏下到他们几个单位的头上？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语气坚定，理由充足，都变成了演讲高手，说古道今，引经论典，手指头乱扬，唾沫点子纷飞。市政府大门口变成了演讲辩论的会场，过路的、回家的都经过此地，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都围过来想看个究竟。人越聚越多，从体育场一直延伸到石台寺，南北交通在这里堵塞，前后两边都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在前方不远处，已经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喇叭声、汽车轰鸣声以及司机们的互相指责声搅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让人接受的噪声，响彻在南关街的上空。

市里的交通警察、防暴警察先后赶来一大群，哨子声、人叫声此起彼伏。从现场情况来看，局面仍然不能得到控制，一切都在无政府的混乱状态中。

园林处、环卫处、养护处三个单位的领导班子全部上阵，苦口婆心地做着各自单位干部职工的思想工作，结果一点作用都不起，反而有种火上浇油的味道。几个年龄偏大的老职工把园林处的一把手冯清云圈在圪里指画起来。这个说：“你小子说的就像嘴上抹了清油——光溜光溜的，我们普通职工怎能和你们当官的比呢？你们走到哪里还不是一“”的，大小给个‘套子’戴哩，而到了我们的名下谁管呢？说长道短只能苦了我们普通职工。”那个说：“你们当官的早就上下买通了，无论走到哪里肯定还是‘鸡头’一个。再说，你们的腰包里早就把共产党的钱给贪污满了，就是现在单位解散了，也够你们下辈子吃了。”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指头雨点子似的在冯清云头上指画着。

形势非常严峻，情况十万火急，如果再得不到控制继续任其发展下去，怕要出大乱子。况且这几个闹事单位又是城市管理的要害部门，罢工刚一天，全市的卫生、园林、市政就陷入瘫痪状态，垃圾堆满榆河的大街小巷，臭气冲天，苍蝇乱飞，空气中流动着一股说不清的难闻味道。市民们对此众说纷纭，叫苦连天，刁民们黄说黑道。省报、市报、电视台的记者早已闻风而动，不时地在人群圪里挤来挤去进行采访报道。

乔国宝和局里其他主要领导班子成员再次赶到这个混乱地点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用电话通知三个单位的一把手和局党委的班子成员，在旁边人行道上临时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这个刚才还在江书记跟前抖得筛糠的乔局长，在他的部下面前却钢硬正气壮如牛。大家一同分析了眼前的局势以后，乔局长给闹事的几个单位的一把手下令：“从现在起，不管你们采用什么样的工作方法，说到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千万不能再让事态发展下去。要给每一个职工包括离退休的老职工，做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说完，他从环卫处段主任手里要过电喇叭，走过去对前边黑压压站着的、坐着的干部职工说：“同志们，机构改革这不是某一个人说了就能算数的，这是时代的需要，也是改革的需要，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当然，要改革，就难免要付出，就会牵连到大家的利益以及饭碗问题。我希望每一位同志都能够冷静对待，要相信政府、组织上会很好地处理好这一问题的，事有事在，冷了馍馍冷不了糕。秦市长正在省上开会，我用我的人格担保这个消息是真的，他今天是肯定不能和大家当面来对话的。大家现在先去吃晚饭，完了各单位可以派职工代表，咱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慢慢拉，天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各单位领导听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大家引到附近饭馆里吃饭去。”

经乔国宝这么一讲还真管用，所有闹事的人员先后都站了起来。一来乔局长说的也确实有道理，事有事在，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又不是今天一过再没机会；二来从早到晚整整一天，众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叫，都是些城里人，细皮嫩肉的早已招架不住这折腾了。一时间，人群又混乱起来，大伙互相叫着、笑着、说着，纷纷跟着各自单位的领导后边吃饭去了。一场风波暂且就这样平息下来。

望着乱纷纷散去的人群，对着布满星星的天空，乔国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建设局是这座城市的大口单位，如果这次机构改革一旦有个闪失，那他乔国宝的官也就当到这弯弯里了。刚才江书记的那番话，不是很明显地给他敲钟耳子吗？然而在这个问题上，他乔国宝难道有错吗？你市委、市政府在安民告示工作还没做好的情况下，就强行在这几个单位的头上开刀。这些单位的职工本身干的工作就特别辛苦劳累，享受不到其他的优惠政策，反而连铁饭碗也不让端了，换成了泥饭碗，这些人不闹难道还等菜着哩？乔国宝心里盘算闹腾一下也好，至少你书记、市长都知道了这事，看你们最终怎价表态定夺这事。不过从这件事情上，乔国宝深深地感觉到，现在什么事情可不像从前那么好办了，那时候人们的思想和现代人的思维完全是两个样子：以前的人单纯老实，而且还敢于无私奉献；这如今的人，只要牵扯到个人利益，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也敢做，一旦闹起来，让你毫无招架的办法。乔国宝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司机小惠问他到哪里去呢。他想了想，觉得回家也愁肠得不好过，女子乔润润整天不好好上班，就知道个吃穿打扮和上网聊天，野得上天入地；老婆这阵肯定又到小东门花园广场跳舞去了，那地方一到黑夜就人山人海，有乘凉的，有唱戏说书的，有拍胡麻油的，也有摆摊设点卖东西的，五花八门做什么的都有。他想回去也没啥意思，倒不如找朋友到酒店消愁去。于是，他对司机小惠说：“直接到亚雄酒店。”

亚雄大酒店，前几年是榆河接待贵宾和重量级人物的三星级酒店，其知名度也是很高的。来过榆河这座城市的人，不管住过没住过都知道这个酒店的高档和豪华。随着城市建设的不断发展，更气派的四星级、五星级大酒店在榆河城里不断出现，亚雄酒店变成了丑小鸭，并扮演起小弟弟的角色。不管你是外地游客还是本市市民，只要你站在古塔山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榆河近年来的变化。虽然这样，乔国宝无论私事还是公事，都仍然坚持在亚雄请客办事，一是酒店老总和他是多年的老交情，二是在这里干什么都比较安全。所以乔局长无论是遇到高兴事还是愁事，都爱往这里跑。

当乔国宝走进一楼准备乘电梯往五楼505房间（他长年都包着这间房子）走时，看见市容监察所的吕所长喝得满脸酡红，相跟着几个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互相打过招呼后，乔国宝对他说：“吕浩我正准备找你哩，这下好了，再跟我上。”

吕浩听乔局长这么一说，只好向同伴们打了个招呼，像个羊羔羔一样乖乖地跟着他的顶头上司又走进电梯。两人来到505房间坐下，乔国宝就问脸色酡红的吕浩：“上次江书记打发过来的那个后生叫什么来着？”

“杨虎娃。”吕浩答应着。

“具体安排到什么岗位工作了？”他问。

“分到东关中队巡逻执勤。机关目前人手满得没办法安插。”吕浩向他的老上级虚报着“军情”，并顺手递过一支香烟给他点着。

“普通人，还是大小给了个官官？”乔国宝一边抽烟一边问道。

“他来时间不长，我还需要了解一段之后再作打算……”

还没等吕浩把话说完，乔国宝接口道：“难怪江书记下午见了我火气比脚气还大，是不是原因出在这个问题上？往往在某些细小问题上处理得不够好的话，就会引火上身，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吕浩已喝到八九成的样子，这会儿有点小醉，但他非常清楚乔国宝的话意是什么。只是他一听到有关杨虎娃的事，就浑身不舒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抬举的后生，上次一块喝酒让他出尽了洋相，让他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就地丢了人现了眼，到现在，他还对这后生满肚子是气。于是，他借着酒劲对乔国宝说：

“进来的不是抱粗腿的，就是后门货。我这小庙里，哪能安排下这么多的大和尚？更何况杨虎娃所在的东关中队办公室也只留了一个内勤，就是你那宝贝女儿乔润润，其他队员全部在一线工作。我总不能让咱润润去站大街，而叫杨虎娃去当内勤吧！”

借着酒胆，吕浩竟然向他的直接领导倾吐心中的委屈和难处来。

“你没听说过，马列主义还灵活应用哩吗！”乔局长显然对他的手下有点生气，但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吕浩说，“换张换李怎样安排是你吕所长的事情。反正完了，你最好把那后生的岗位给重新调整一下。”

吕浩在社会上、朋友间有老狐狸之称，他这个人说话做事一贯就是能软能硬见机行事。他见乔局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而且语气强硬坚决，知道他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肘，他的态度立马转变过来连连应承道：“完后，我一定考虑，一定考虑。”

吕浩虽然嘴里这样答应着，心里却恼恨地想：就是你们这些书记、局长在背后撑腰着哩，才使得那些普通职工在下面根本不把我当个领导看待，有的甚至纯粹不尿我吕浩是哪个葱地里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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