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塔纳缓缓拐过十字大街，绕二环向南边快速驶去。

坐在后座上的杨虎娃，不时地透过车窗欣赏着沿途高楼林立的榆河街景。

此时此刻，在他的心中浮想联翩、感慨万千，这榆河革命老区，这块对中国革命有着突出贡献的红色土地哟！当你真正身临其境时，你才对这块土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是啊，当年中央红军在国民党反动派的围追堵截下，爬雪山过草地，徒步两万五千里，从江西的瑞金来到这里。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当时飘摇在风雨之中的革命力量，在这块不平凡的土地上，由星星之火发展成燎原之势，并最终取得革命的彻底胜利。

杨虎娃生平第一次坐这样豪华的小轿车，他感觉既新鲜又别扭。碍于面子上的事，说实话他现在真有点身不由己。他不得不跟上这位只有一面之交的领导装一回阔佬。让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单位附近有那么多的饭馆酒店吕浩为何不去，而偏偏要绕道这么远。

初来乍到的杨虎娃哪里知道，市容监察所的一把手吕所长，早已把单位的招待点定在榆河城南的“雪儿山庄”酒店了。

这儿远离繁华的闹市，不仅少了许多喧闹嘈杂之声，而且绿树成荫、有山有水，空气新鲜环境幽雅，在榆河城算得上别具一格了，有世外桃源之美称。

在二楼一间叫做紫云阁的雅座坐定后，吕浩一边让服务员把空调打开，一边笑着对杨虎娃说：“兄弟，这里条件还算可以吧？！无论是这凉爽的环境，还是可口的特色饭菜，用过餐的朋友弟兄都夸奖说不错。你今儿个品尝一下，看究竟如何？”

“吕所长，你何必这么客气，我平时在吃喝方面从不讲究，咱们随便吃一点就行了，你不必这么大张旗鼓地张罗。”杨虎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兄弟，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咱兄弟俩今儿个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以后还要在一块上班共事，就像著名小品演员范伟所说的，是一种缘分哪！既然是缘分，那我就没有不招待你的理由。”吕浩说着，拿起桌子上的菜谱递到杨虎娃的手中，“来，兄弟！好好点几道菜，今儿个高兴，咱哥俩儿多喝几杯。一会儿有两个朋友要过来陪酒。”

“吕所长，我在点菜上是外行，还是你来吧。”杨虎娃又把菜谱递了过去。

“那就按你们雪儿山庄的特色标准菜上好了。”吕浩对站在一旁穿着一件对襟小蓝花布衫的服务员说。

紫云阁雅座在红色窗帘的衬托下，让人觉得有一种神秘的色彩。房子里虽然开着灯，然而光线却柔和暗淡并不亮堂。五颜六色的菜肴，陆续不断地摆在旋转的紫色玻璃圆桌上。

当服务员将一瓶启开的“有缘西凤”倒进两只酒杯，吕所长举起杯和他碰杯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又难以表达的复杂情感涌上杨虎娃的心头。

看着顶头上司如此讨好巴结他的笑脸，想起两天前还在杨坡扛老石头揽工的情景，杨虎娃的心里就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样，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强忍着没有让炽热的眼泪滚落下来。

生活啊，你就像变化多端的万花筒，让人常常难以猜测自己的明天是好是坏。

几杯烧酒下肚后，杨虎娃在他的领导面前也就少了几分拘束。他对吕浩说：“吕所长，过来陪酒的可不敢是女的。”

“怎么？都什么时代了，年纪轻轻的还这么不开放。难道咱们男的还怕她们女的不成吗？”

“不是的。”杨虎娃很有分寸地说，“我是说，作为男人，咱们应该有做人的原则才行。”

“难道叫个女的就不是堂堂正正的男人了？就失去做人的原则了吗？”吕浩瞪大眼睛问他的部下。

出于对领导的尊敬，虎娃不好意思和吕浩再争执下去。但他现在明白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吕浩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更不是一个好领导。虎娃甚至开始怀疑像他这样的人格道德怎能混进领导干部队伍之中，连他们杨坡站场的工头都不如。

虎娃笑着对他说：“那你去叫好了，反正我还小，有些问题或许想得不够周到。”

“行了，咱们不说这些了，来摇点子喝酒。”

于是两个男人开始玩起了“吹牛”，较起了酒劲。

一个是酒场老手有勇有谋，一个是天生的海量来者不拒。两人正喝得脸红脖子粗，你来我往难解难分之时，雪儿山庄的老板娘笑眯眯地引着两个年轻女子从门外进来了。

这老板人还没到跟前，那高喉咙、大嗓门的讨好声便响彻房间、震耳欲聋：“吕所长，刚才你打电话说要来，我就赶紧亲自奔过去叫了这两个靓妹过来陪你们。这个娃娃姓刘，是你点名要的那个正宗的米脂女子，刚出道没几天，又乖巧又听话，而且还讨人喜欢，听说你们俩以前就常来往。”老板娘拉着左边的一个女子说道，“这个是从四川过来的学生娃，年龄小小的，刚满十八岁，比上次的那两个要强得多，保准让你们二位满意。”

一看这位老板娘的外貌，就是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江湖道上的生意油子。她先给吕浩和杨虎娃眨了眨眼睛，然后对两位“三陪”女说：“你们可要好好陪这两位先生吃好、喝好、玩好，人家是真正的大款爷们，而且又是雪儿山庄的老常客。”

走到门口，老板娘好像记起了什么，拧着肥胖的屁股又返回来补充道：“吕所长，看你们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说完满脸堆笑着退了出去。

血一下子涌上杨虎娃的心头。因为他分明看到，左边那位涂脂抹粉被称为米脂女子的，正是他这两天准备去拜会的同学刘倩倩。虎娃万万没有想到，他和刘倩倩的见面竟然来得如此突然，而且又是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之中。更让他痛苦不堪的是，他怎么也不愿相信，曾经那么温柔少言而且总是对人一副微笑面孔的刘倩倩，今天却堕落成下流无耻的“三陪”女了。要不是他的领导在场，他真想扑过去搧她几个耳光子，让她清醒清醒。

“月红不是说你在榆河大酒店当领班吗？”出于礼貌，杨虎娃强忍着心中的一腔怒火质问始终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的刘倩倩，“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倩倩在进门的时候，因为房子里光线暗淡，根本没有看清楚，更没有想到，在这雪儿山庄会有她认识的熟人在喝酒。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榆河城里，在这偏僻的雪儿山庄应该是最保险的呀，可怎就偏偏碰上了杨虎娃呢？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呀！可是，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了，让她多少有点措手不及。虽然她化了浓妆，但是杨虎娃还是认出她来了。

走是来不及了，她只好低下头看能不能蒙混过关。前两天王月红还在电话中告诉她，虎娃在杨坡揽工着哩，怎么今天就出入这样的高档地方？这可是有钱人来的地方呀！像他这样的揽工汉，能消费得起吗？

要是在外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碰上虎娃，那她肯定大方地和他到什么地方坐下叙叙旧事、拉拉家常。可偏偏遇上这么个令人脸红尴尬的场面，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恨不得这时候有个老鼠洞，让她钻进去。

面对杨虎娃的追问，刘倩倩不得不在他面前耍一次死不认乡亲的鬼把戏了。于是她对杨虎娃说：“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刘倩倩，我叫刘丽霞。”

“你们两个原来认识？”吕浩喷着满口酒气问杨虎娃。

“哎，别提了。”杨虎娃一边叹气，一边痛苦地用拳头在自己身上击打着。

刘倩倩知道杨虎娃的为人和脾气，当他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比谁拿刀子砍他还疼，闹不好，他会像当哥哥的一样将她揍个半死，还是赶快离开这儿的好。于是，她低声说道：“你们看不上我就算了。”说完，她几乎是小跑着出了紫云阁，离开了雪儿山庄。

吕浩见状，越发地有点搞不明白。他问杨虎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明明是我中学时的一个同学，却不承认。哎，没想到她来榆河还没多长时间，就堕落成这么个样子，真叫人痛心哪！”

吕浩虽说酒喝得有点昏昏沉沉，但头脑仍然清楚。本来，他今天的用意是想叫两个“三陪”女好好陪一下他们俩，一则是活跃一下气氛，二则是讨好这个有政治背景的新队员，以便今后找茬茬利用他和江维汉书记的亲属关系，使得自己能够步步高升。

没想到戏才刚开始唱，弦却意外地断了。这下面的戏让他怎个唱法？经验老到的吕浩这时候心里也没了底。他将快要掉下来的近视镜往上扶了扶之后对杨虎娃说：“不管这位刘小姐是不是你昔日的同学，不管她现在在干什么，这都属于个人的自由和隐私。

我劝你甭管那么多，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如果女人都是一种想法——死守贞节，那咱们男人能有寻花问柳的机会吗？”

借着酒劲，吕浩的话题越说越离谱。他对坐在一旁埋头吃菜的四川女子说：“去，过去陪陪他。”并用手指了指杨虎娃。

这个画着两只熊猫眼的四川女子走过来，毫不犹豫地一把捉住杨虎娃的手，肉麻地说：“这位哥哥，你甭生气嘛！如果你看不上那位刘小姐的话，就让我来陪你嘛，陪你睡……”

啪！杨虎娃给了这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女子一个响亮的耳光子。

这阵，他正为刘倩倩的堕落而发火生闷气，这个不识眼色的家伙，竟然在这时候还出洋相调戏他，让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也许是酒喝过了头，也许是情绪太激动，杨虎娃的这一巴掌，把弱小的四川女子打倒在桌子圪里。“三陪”小姐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吕浩惊呆的目光中，杨虎娃愤怒地离开了他原本就不想来的这个鬼地方——雪儿山庄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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