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雯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0
|本章字节:5320字
“安第”是大姐的乳名,一直被叫到六岁。
有了我以后,爷爷才给了大姐起了一个很女孩的名字:文娟。
后来,大姐见到了我们的一个叫andy的美国朋友,异常兴奋地拉着人家的手,用中文说:“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国家的人,但我们俩的名字一样啊。”
大姐小的时候不常带妹妹玩,喜欢跟比她年长许多的姑姑们玩,弄得我跟二姐都很失落。
有时候我们也想蹭着跟她们一起玩,但却不知道该玩些什么,百无聊赖中姑姑说:“我来给你梳头吧。”
这下我可高兴坏了,感觉总算被姑姑疼爱了。立刻搬个小凳子,乖乖地坐在姑姑身前,递上梳子,闭上双眼。
突然,我的头发被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像拔猪毛一样,疼得我龇牙咧嘴,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但是,那也不敢出声,不敢叫,生怕姑姑不高兴,以后再也不带我们玩了。
通常姐姐们到了姥爷家,都会很巴结我。
不然,我的一句:回你自己家去,就让她们灰溜溜地走了。
这是在爷爷奶奶的家,我得老实点儿,因为这儿不是我的地盘,要是到了姥爷家,我可没那么好欺负。
通常姐姐们到了姥爷家,都会很巴结我,不然,我的一句“回你们自己家去”,就让她们灰溜溜地走了。
那会儿,我们心里对“地盘”分得很清楚。“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直到现在,我们姐妹仨在一起说话,还会在爸爸、妈妈的前面加上“我”,一个说“我爸”,一个说“我妈”,弄得旁边的人以为我们不是一个爸妈生的。
因为姥爷对我的溺爱,所以我在姥爷家无法无天、飞扬跋扈,致使两个姐姐都对我“恨之入骨”。
有一天,两个姐姐密谋好,趁姥爷下午出门洗澡,她们俩合起来用很粗的绳子把我从头绑到脚,再在嘴里塞上布,很像那个时期的电影里对付敌人的做法。我也很像戏里的人,一边负隅顽抗,一边像鸽子一样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最后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而这时,我那两个姐姐,一边手舞足蹈地大吃特吃我的点心和糖果,一边历数我的罪状。我心想,有本事别放开我,等姥爷回来,看姥爷怎么收拾你们。
估计姥爷快洗澡回来了,她们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给我松绑,边松绑边威胁我:“不许告诉姥爷,如果说了,下次要更加严酷地惩罚你,听到了没有?”
我可顾不了下次了,从姥爷进门那一瞬间,我就开始号啕大哭。两个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大祸临头了,可是,拿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还是老规矩,姥爷让她们自己去拿戒尺,每人打她们手心三下,并郑重告诫:“以后,再也不许欺负妹妹了!”
可是在三个姊妹里,大姐最喜欢的是我,最器重的也是我。
大姐爱写诗,小时候写的第一首“诗”就是送给我的:
我们家的小文丽,
天真可爱又美丽;
说起话来响叮当,
做起事来真麻利。
啊!
当黎明的时候,
她像快乐的小鸟飞向学校;
当晚霞降临的时候,
她如欢快的小燕奔向体操房……
我只能记得这些了。可是我想,姐姐一定是过于夸奖我了。
我小的时候,说话结巴,所以就很少开口,怎么会“说话响叮当”?我小的时候,因为姥爷的宠爱,在家几乎不用做什么事,不像姐姐又得挑水又得做饭,怎么会“麻利”?我小的时候,因为自闭,所以很少会快乐,怎么会像“小鸟小燕”?
也是这个大姐,把妈妈去杭州出差买回来的一篮橘子,提到姥爷家院外的大树下,几乎全院的孩子都吃到了橘子,就是不给站在旁边望眼欲穿、流着哈喇子的我。
为什么折磨了我,又写诗赞美我?
姐姐对我,那真是爱和嫉妒,恨交织在一起了吧。
嫉妒我在姥爷家受宠。恨我最小,爸妈对我更偏爱。爱,我又是她最小的妹妹,那是来自血液里的爱。也因为这爱,而放飞了她对我的理想,希望我像小鸟,像燕子一样展翅飞翔。
老话说:长兄如父,长姊若母。
记得十岁那年,有一天,这位对我爱恨交织的大姐让我跟她走,去她同学的姐姐家,说是有个部队文工团来招舞蹈演员,而她同学的姐夫曾是那个文工团的,今晚,来招生的人在他家里聚餐。
部队文工团是个什么样?谁也没见过。
只知道奶奶住的大院里,有个漂亮姐姐被一个部队文工团录取了,每次放假回来,那一身军装就羡煞了所有的女孩,大家像望着天上的月亮一样望着她。
从此,比我大四岁的姐姐,便像个妈妈一样,考虑起了我的未来。
她认为这次是个绝好的机会,更何况还有她同学的这层关系。
于是,她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借给我穿(虽然大了点儿),那双绝对不会让二姐碰一碰的皮鞋也借给了我(走起路来晃荡),直到把我打扮成她心目中的“小公主”模样,端详了半天,满意了,才拉着我的手出门。
一路上,十四岁的大姐像个啰唆的老太婆一样,对我百般叮嘱:怎么站,怎么笑,怎么回答问题……她越说我越紧张,越害怕,就快成一个提线木偶了。
进了院子,看见几个很像“文艺工作者”的军人,正谈笑风生,我们两个小孩子进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我们在院子里四顾茫然地站了半天,才看到同学的姐姐从屋里出来,大姐连忙迎上去,把我介绍给她。然后那位大姐姐走到其中一位“文艺工作者”面前,指了指我们俩,低声耳语了几句,“文艺工作者”便向我走过来。我紧张地想着大姐刚才的叮嘱,努力想按她说的做,却力不从心,表情也很不自然,笑得像哭一样。
“文艺工作者”叔叔让我把双臂平举起来,又捏了捏我的肩膀,然后转过身去,说了一句:“胳膊太长了。”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们是怎么离开那里的?我都不记得了。只有那句“胳膊太长了”,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以至于往后的十几年里,我都认为自己的胳膊比例不对,有残疾。
对于没有被选上,我是非常开心和庆幸的。
回到家,姥爷看着哗哗流泪的姐姐和欢天喜地的我,莫名其妙,以为这回是我欺负了她。问清缘由之后,姥爷便和我一样欢天喜地了:
“去文工团干吗?在姥爷身边待着比去哪儿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