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处处有悲剧

相比粤海风之前的状况，金砂饭店里素素和李同的遭遇，还真就是百年不遇的概率了。

还是这天下午五点，金砂饭店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个络腮胡子男人，阴沉着脸进了大门。与众不同的是，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被单做披风，这种戏剧化的服装，披在他身上，让人奇怪，大厅里的客人都看着他。引座小姐忍住笑上去：“先生，请问，您有订位吗？”

男人倒很镇定，目不斜视地说：“包间。海先生。”小姐一翻记录，笑道：“请跟我来十七号包间。”

男人点点头冲着门外轻轻地摆了一下手，五六个中年男女跟在他身后，一概脸色严肃，披着白被单，次序而入。如果是只有一个人穿白被单还叫滑稽，问题是后面的五六个人都穿，就有点恐怖了，小姐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不放心地回头。到了二楼，一个偷喝啤酒的服务员看见他们吓了一跳，啤酒从鼻子里呛出来。一行人像直接从电影《魔戒》里走出来的人，又滑稽又恐怖。

服务员迈着小碎步来找素素和李同：“头儿，特殊，今天这几个客人太特殊了。问什么都不说。”素素到了十七号包间门口敲门，素素有点犹豫地进来，屋里的人倒是没穿被单，集体搭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桌子上空空的，除了那个络腮胡子以外，每个人都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特别诡异。

素素心虚地说：“服务员说你们不吃菜单上的东西，厨师长让我上来看一下，你们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络腮胡子男人：“这个包间的最低消费是多少？”

素素说：“没有什么最低消费，有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

络腮胡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素素说：“拿着。我先把饭钱结了，这是三千块，够了。”

素素拿着钱，不知道说什么。络腮胡子男人从墙角提了一个纸壳箱子：“走吧，带我去厨房。”素素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素素心里很怀疑地把络腮胡子地男人带进厨房里，李同刚把头上的单子摘下来检查了一遍，走到下单的电脑旁边查菜单，看见素素目不斜视地推开门进来，络腮胡子跟在身后抱了一个纸壳箱子。素素冲着李同挤眉弄眼，但是脚步不停从他面前过去。男人走到灶前，打开纸壳箱子，竟然拿出一口崭新的锅来，里面还有一个小菜板，一把菜刀。

李同也走到男人身后，看着男人洗了一下锅，往里加清水。李同责问素素说：“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把客人领进来了？”

素素说：“他这位先生一定要自己做。”全厨房的厨师都扭头看这个络腮胡子。络腮胡子根本不理他们，直接到菜筐里取了胡萝卜和青菜，用刀开始切，切得极笨拙，他用的是自己的刀和自己的菜案。

素素说：“我帮你切吧。”络腮胡子男人看她半天：“先洗手。”

李同忍不住了：“我们是粤菜馆子，您要是不喜欢我们的菜品，可以换一家店。”

小郭自作聪明地说：“您是不是回民啊？我们可以用干净的锅给你们做回民菜，一点儿大肉的油腥都不沾。”

络腮胡子男人费了半天劲切完一个胡萝卜，把刀递给素素，又抱了一些青菜过来放在菜案上：“我交钱了，我只不过是要吃一点儿青菜。”李同不解：“你这样拿白水煮，我们怎么算菜钱？”

络腮胡子男人不理他，对素素说：“把所有我放在案子上的菜全煮了，不要加盐，煮开以后，你负责送上来，另外带一壶开水。”络腮胡子男人在全厨房的注视下往门口走，他走到小郭旁边，小郭正往腊鸡腊鸭上搓盐。

络腮胡子男人仇恨地看他半天：“死就死了吧，还要烤一遍，还要加上调料，加上盐，真残忍！”

小郭毛得不得了，干笑着：“你是说这鸡吗？”络腮胡子突然怒吼：“我是说你！残忍的人类，拿着动物的尸体，想尽各种美食的方法，加速毁灭地球的进程！你们等着吧，地球就要毁灭了！”络腮男人气冲冲地走了，他一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一起扭头看素素。素素哭丧着脸，把案子上的菜扔到锅里：“赶紧打电话，问问附近精神病院有没有人跑出来，吓死我了。”厨师们都笑起来。

小郭学那个男人的样子：“要毁灭了！人类已经不能阻止地球毁灭了！”

李同皱着眉头到一边去打电话。

素素对其他人说：“他还给了三千块钱，简直吓死人。”

李同对着电话嘀咕了几句，郁闷地挂上电话走出来：“精神病院说得先检查，警察也不肯管。”

素素从口袋里掏出钱：“这个账怎么算？”

李同摇着头忧心忡忡地说：“我得多派两个服务员上去，可别让他们把房子点了。”素素跑到十七号包间门口敲敲门，络腮胡子男人开了门，素素推着车进去。第一层搁着男人的那口大锅冒着热气，煮着的全是蔬菜，二层里放着几壶开水，但是屋子里的境况让人更加恐惧，在中央的大桌子已经被摆在墙角了，地上铺着白被单，六个人一字排开躺在地上。

素素张口结舌地说：“煮好了。”

络腮胡子男人点点头：“这个包间，我们可以用到几点？”

素素往后退一步说：“没有时间限制，我可以走吗？”

那个男人拿起开水，给自己泡了一杯茶，问素素说：“喝茶？”素素摇摇头。

男人惋惜地自言自语：“可惜了，真是个好姑娘。”素素挪着往门口走，想拉开门跑出去。

络腮胡子男人一把把门摁住，扭头对地上的人说：“时间快到了，我可以告诉她吗？”地上的人点头。络腮胡子看着吓得脸色苍白的素素安慰她说：“不要怕，你如果早一点儿遇到我，你或许能活下来。”

素素带着哭腔：“我没干什么呀？”

男人说：“来不及了。赶紧给你妈打个电话，如果离家近的话跑回去见她。”

素素开始哆嗦：“我还上班呢。”

男人说皱着眉认真地说：“还有一个半小时，地球就毁灭了。一会儿外星人来接我们，飞碟就停在窗口，射进一束光，我们的身体就分解成原子和分子被吸入，然后世界就毁灭了。你，你看过《2012》吗？”

“啊？天气预报没说啊？”素素已经凌乱了。

男人恼怒地说：“什么都相信天气预报！我说的是宇宙的秘密！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素素干笑着倒退两步把门打开，那个男人又贴上来，脸离她很近，非常严肃地说：“外星人讨厌你们这些吃尸体的东西。”

素素干笑着点头。男人脑袋露在门外边：“别忘了给你妈打电话，走吧。”素素还微笑着往回走，听见包间门一关，撒丫子猛跑。

厨房墙上的指针指到凌晨两点，已经没有什么活了，几个厨师收拾厨房，李同一边做账一边仰头看表。李同拿起对讲机：“十七号包间走了没有？”

听见对讲机里的声音：“没有啊，敲门也不开。”李同气愤地四处看，素素正在擦灶台，看见李同拼命在冲她招手：“别找我啊，千万别找我，我现在腿肚子还发软呢。”

李同身后跟着厨房里所有的厨师，一行人走到十七号包间门口，李同狠狠地咳嗽两声：“可以进来吗？”屋里没人理他。李同敲两下门：“打烊了。”屋里还是没人出声。

李同伸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钥匙把包间门打开。屋里让他们震惊了，六个人躺在地上，半铺半盖着白色被单，都睡着了，那个络腮胡子男人已经打上呼噜了。一锅蔬菜也吃得干干净净了。李同蹲下来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

李同说：“哎，哎，醒醒。”

那个男人睁开眼，迷茫地看着面前一群戴高帽子的厨师：“你们是外星人吗？”厨师们哄笑起来。

李同忍着笑：“对不起，不是。”

络腮胡子男人瘪着嘴说：“我们在哪里？”

素素在李同身后接口：“欢迎来到地球。”

大家又笑起来，剩下的几个人也醒了，又迷茫又愤怒地看着他。

男人：“外星人把我们骗了！啊”一群人开始胡说八道。

李同和一群厨师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地才送这一群神仙出门。

络腮胡子男人问素素说：“这些蔬菜，多少钱？”

李同抢着说：“不算钱，把钱退给他。”素素把三千块钱掏出来，那个男人不接，还笑嘻嘻地说：“加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

李同装作客气的样子说：“不必了，算我们送你的，求求你，下次换个宽敞的地方等外星人，别到我们饭店来好吗？”

络腮胡子男人很高兴地接过了三千块钱，对素素说：“对不起啊，我以为以后只花外星货币了呢，但是世界真的要毁灭的！你相信我。”

素素连忙点头：“是是是，我相信你。”

夜已经很深了。远处，一辆车拨亮车头灯开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络腮胡子男人突然大叫：“外星人！”跟着他身后的那几位也照方抓药，冲着车灯冲过去。车紧急刹住，车身上写着精神病院的字样，车门打开，跳下几个医生。

络腮胡子男人冲在最前面，一看不好，掉头就跑，医生满街在抓人。站在饭店门口的厨师一开始还笑，后来都笑不出声来了。

小郭打趣道：“春节太累，有幻觉了。”

素素无奈地说：“假如真的世界毁灭，比如说明天，他们也许说准了呢？”

李同转身进金砂：“明天？我从来不想那么远的事儿。”

2强势女引起公愤

中午，徐冰已经劳模般地把公饭做好了，端进了休息室。休息室里乱哄哄的，大家三言两语地打情骂俏着。虽然吃的是青菜面条，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李大嘴大声喊：“年也过完了，活儿也折腾完了，这次回老家去，老房子就给它拆了，谁要再跟我废话，我就告诉他老子在五星级酒店干活，不在乎钱。”

另一个三厨嘿嘿一笑说：“老大，红包现在不要发，手一松就没了，我要整个、一分不少地拿回去给我的孩子。”

白楠说：“兜里还得存点，闲着玩儿玩儿牌什么的。”

徐冰擦着手进来说：“你们拿点啤酒喝吧，昨天订餐的酒还剩了一些，别喝多了，下午还得干活呢。”

厨师们欢呼。时慧宝从外面进来，低声地在徐冰耳边说了几句，徐冰听不到，笑着大声问他：“什么呀？”

时慧宝重复一遍说：“大老板找。叫我们去外面见他。”

徐冰推开碗站起来，对其他厨师说：“我出去一趟，少喝点，四点半开始干活。”

在众人答应的声音中徐冰和时慧宝两个人出去。徐冰开着车，副座上时慧宝昏昏欲睡，徐冰捅他肋骨一下，时慧宝一激灵。

徐冰说：“你别睡啊。”

时慧宝说：“你手轻点行不行。”

徐冰笑笑说：“你跟我说说话，说说话，我睡着了咱俩就报销了。”

时慧宝一说话就提钱：“红包你想什么时候发啊？”

徐冰说：“他们不是说早发了就会花干净了，白楠又老嚷嚷着他们打牌，没两天都输了。”

时慧宝数着手指头算：“走九个外地的厨师，加上帮厨十几个人，一多半。这都什么年月了，厨师终于可以过自己的春节了。他们订了票再发吧，你们饭店平时怎么过节？”

徐冰说：“关一天门，大家自己做顿饭，一起喝顿酒，送外地的厨师回家，顺便发红包，欢庆春节。”

时慧宝笑起来：“好啊。我也该经常回去了，答应女儿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做。”

徐冰观察着他：“对，好好表现。你媳妇一高兴，再把你收回去。好男人嘛。”时慧宝没说话。

“他们一回去，饭店就进入淡季了，我有时候觉得我闲不下来，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再换家饭店当主厨？总在一个地方待着会疲倦的，或者说，我想再往南走，换个城市新鲜一下，我觉得这个饭店有你就够了，出去你女儿也有的吹。”说完，徐冰非常恼怒地发现时慧宝又闭上眼睛打小呼噜了。徐冰恶狠狠地给他肋骨一下。

这天是周二，广州的风很软，天空好像是旧银器散发出的光，阳光穿透过来，透过车窗照在徐冰的脸上。徐冰带着时慧宝回到办公室里，徐冰和时慧宝坐在桌边，一阵金光晃晕了他们的眼睛，两个人都用手挡着。

他们对面站着一个穿着金光闪闪的西服，一条花裤子的年轻人，严肃地瞪着他俩，阳光从他身后过来，让他焕发金色光芒。

饭店的大老板站在年轻人旁边介绍：“这是粤菜通派来的厨师，粤菜通这个品牌你们知道吗？”两个人一起摇头。

大老板介绍：“是现在遍布全球最大的粤菜店，最大的餐饮集团，在洛杉矶就开了十九家分店。”

年轻人提醒他：“二十一家。”

大老板赔着笑：“对对对。我叫你们过来是想看一看，交流交流，开始吧。”年轻人打开脚下的箱子，徐冰和时慧宝凑过去看，里面是一盒一盒的透明装置，什么原材料都有。“在三分钟之内，做好三道粤菜，是我们饮食集团的风格和要求。这是第一道菜，金银虾煨豆腐，豆腐五百克，鲜虾仁一百五十克，冬菇粒五十克，青豆仁五十克，胡萝卜花五十克。”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小盒撕开，快速地倒进一个盘子里，又撕开调料包，浇在盘上。然后把盘子塞到微波炉里，调整好时间。

“调料包里包括了姜末、葱段、精盐、味精、酱油、胡椒粉、水淀粉、色拉油、绍兴黄酒，由总公司技术师调制而成。”微波炉叮的响了一声，年轻人把一道金银虾煨豆腐摆在徐冰和时慧宝面前。大老板看了一下表，整整一分半钟，一秒不差。

年轻人谦虚地说：“刚才是介绍用了点时间，如果是纯粹操作的话，三分钟完成三道菜不成问题。”

时慧宝和徐冰面前都放着筷子和勺子，两个人谁也没动。在大老板的催促下，两个人都很不情愿地各自尝了一口。

大老板问：“这样的粤菜，也不错吧？”

时慧宝笑了：“这也能叫粤菜？有话说话，别谈粤菜。”大老板冲着年轻人点点头，年轻人退了出去。

大老板说：“实话跟你们说吧，粤菜通餐饮集团想收购我们饭店。”这个消息还真有点突然，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徐冰抱着胳膊，挑着眼对大老板说：“你是老板，把粤菜做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去卖肯德基！”

大老板眯着眼，用一副算计的嘴脸说：“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这是一个饭店，有很多股东，粤菜通集团出的价格很好，咱们饭店的很多股东也同意了。这么说吧，董事会认为你们经营的成绩不好，你先别急，这话不是我说的，在粤菜通的眼睛里，没有比他们经营得更好的。”

时慧宝一直在研究他们食品的盒子，这时候再抬起头来说：“他们成本低嘛。盒子上写着制作方法，将原材料放入，撒调料包，微波炉中火一分半钟。”

徐冰冷笑着：“成本确实很低。”

大老板说：“他们这种粤菜，培训员工五天就够了。也不用耗费煤气，不用那么多人，还是有很多股东动心了。”

徐冰站起来就出去，狠狠地把门摔上。大老板一脸苦笑。时慧宝声音很干涩，说得也艰难：“我们春节卖得很不错，营业额很高，你们都知道这个东西不好吃。”

“是啊是啊，可是大家说雇用厨师工资太高了，这个东西可以节约成本，创造最大的利益，这毕竟也是一个现代化的潮流啊。”大老板还是认定了要一条道走到黑。

时慧宝自己笑了一声：“现代化？那就是说，你们要把我这些兄弟全都解散吗？把后厨房改成微波间吗？我和徐冰也要自谋职业了？”

“我会争取一个工作名额留给你，相信你能维护好大局。留任一个主厨来管理，咱们工资不变。徐冰毕竟是女人太感情用事了。”大老板动了拉拢之心。

时慧宝站起来，没吭声走了。

大老板追在他后面喊：“这两天我就带着粤菜通的人过去。”

停车场上，时慧宝走到徐冰车前，看徐冰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生闷气，拉开车门上去。时慧宝上车把电台广播的音量调小，他呵呵一笑，给徐冰转移了话题：“你呀，回去赶紧把红包发了，等到别人来接管，把账一封，大家伙儿就白高兴了。”

徐冰狠狠地说：“我都想好了，你不用管了。我得让他们这帮见钱眼开的东西知道我们也能赚钱，我们不愿做微波炉粤菜！”徐冰发狠，一脚猛踩油门就蹿出去，时慧宝脑袋差点撞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