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小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5
|本章字节:6624字
小青航之行归来,林九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他用一天的时间,迅速地批办了几件事。他电话交代旅游局局长派人到小青航去作旅游开发调研,然后,把水产局局长请到办公室,请他们与水产研究所一起召开一个关于青蟹人工养殖与市场开发的会议,并当场拨给他们20万元的项目科研经费。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把水产局局长惊得目瞪口呆,这在他当局长副局长干事的20年间,是绝无仅有的,他想如果每个市每个部门的领导办事都如此,中国早30年就实现现代化了。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半小时。这件事刚说完,民政局局长已如约候在门外。林九江请他进来,开门见山地说:关于小青航的烈属优抚问题……民政局局长正要作长篇解释和汇报,林九江打断他的话,说:“过去的一概免谈,我现在只要求你马上派员到小青航,作深入了解,对遗留问题做出一个调研,一个星期后把调研报告送上来再作计议,在调研的同时,先拨20万元作为救济款,对有困难的烈军属作救济式抚恤。”关于改水和小学校的问题,他也大笔一挥,从市长基金中各拨出20万元专款专用,分别由水利局和教育局督办、监督款项的使用。他分别打电话或面谈,一个上午时间把这几件事批示、交代完毕。
他深感一种淋漓尽致的痛快,这几件事在平时,也许是一个月、半年乃至更长时间才能完成,现在他只用一天的考察和半天的时间就基本完成了立项和批款的工作。事实上,这些工作只要用不多的钱就可以办好,但层层苛扣和不正之风令老百姓既办不了事,又得不到实惠,进而对共产党产生了误解。
林九江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间有这种利用权力为小青航办事的决心与气魄,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把几笔款子平分到这几个项目。他确信这是一把开启人民与政府这扇大门的钥匙。60万元,也许就将解决50年间一个迟滞不前的老区建设问题。他感到心安。
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做得如此淋漓尽致,好像这是自己把握得住自己命运的最后的晚餐。好像做完这一切之后,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他必须抓紧做,命运中有这样一种召唤。
在一旁作记录和起草相关文件的李海,不得不让一秘的另外几位秘书来帮忙,林市长下令最迟必须在明天将这些文件下发到有关单位。这些工作都是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的,他本可以更早地履行这种职责。
为了参加在东山市举行的全国合唱节比赛,合唱团几乎夜夜排练到午夜以后,队员们白天有各自的工作,晚上从8时开始排练,而最终只能挑出60人,有一半队员等于是陪练。好在合唱团是业余的,许多女性是因为寂寞,因为孤独,因为发泄,因为失意,因为渴望并寻找友情、爱情、人情而来,没有什么世俗的功利要求,所以大家练唱,是一种娱乐而不是竞技。
雅兰突然出现在排练厅。尤欣见她归来,十分诧异。雅兰神色有些仓皇,去西安还不到一个星期,原来俏丽生动的脸变得憔悴不堪,一贯快言快语的她变得沉默寡言。她坐在角落里,一个人落落寡欢,谁也不理睬。这不是昨天的雅兰,哪怕是从看守所出来的雅兰也不是这样的。尤欣走过去,默默地坐到她身边。
伊达教授全情投入地指挥着,他不时伸长脖颈,像长颈鹿一样探身空中,纠正着队员们种种不规范的口型和唱法。他的指挥棒不断地示意钢琴曲重新弹过,以给那些唱得不准确的队员重来一遍的机会。伊达教授的严格令队员们吃苦、叫苦同时受尽苦难。一遍遍地来过,一遍遍地扼杀着合唱的乐趣,但他不管,既然在他麾下,就要不断重来。
郑天一每晚或先去苏格兰牧场酒吧吹上两个小时风笛,然后再到排练场来,或先来排练场后去吹风笛。静地坐在角落里,抱着他的风笛,握着啤酒瓶,像个思想者一样成为女性们心目中“全广南酷毙了的男人”。郑天一很受用,又能欣赏美女,又有悦耳音乐,同时品味人生百态,合唱团真是个好地方。他正在以《女子合唱团》为名,写作一部长篇,据他说,这部长篇将使2002年的所有长篇黯然失色。看过他部分章节的伊达教授和他最亲近的江雪小姐,颇有共鸣。结论是:因为女人,所以先生。郑天一的创作完全得力于合唱团里各式各样的女人们,尤其是江雪,直接给他以激情和无畏的人生态度的,正是江雪。
雅兰无心唱歌,但她又必须置身于这个热闹的现场。“否则我会自杀。”她对劝她回去休息的尤欣说。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尤姐,是不是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是敌人,不可调和的敌人?”
“为什么这么说?雅兰,我们都不是少男少女了,怎么会有这些想法呢?”
“我很失望,也很恐惧。”雅兰缩着脖子,似乎很冷。
“跟我说实话,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彼得·何?……”
“我很害怕,我不想死,真的。”雅兰双手抱住双肩,全身哆哆嗦嗦,似有无数蚂蚁在爬。“我想去死,真的。”她突然抱住尤欣的手臂,把脸伏在尤欣的肩膀上,嘤嘤地哭诉着。
尤欣十分同情她,雅兰20岁就在江北省歌舞团当首席歌唱演员。她的歌声红遍大江南北。后来歌舞团难以为继,她事实上就是下岗了。她到广南来,人地生疏,曾经多么风光的明星,却只好去夜总会唱歌。那是另外一种需求和评价。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生活和青春混合成一种滞浊的东西,她像生活在没有太阳的街市中一样,昏暗而且慵倦。
广南10年,把一份纯美炼成一砣废渣。这是雅兰在清醒时的自嘲。
“你一定要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尤欣像一个母亲,抚摸着雅兰日渐枯黄的头发,轻轻地说:“雅兰,你看你头发多美,千万别再把头发染来染去了。”她努力引开话题,舒缓雅兰的紧张情绪。
雅兰依旧嘤嘤啼哭。
她见雅兰情绪恶劣,无法平静下来,便说:“我送你回家好吗?”
雅兰终于说话:“尤姐,我回去哪里,家在哪里?”
“别这样,雅兰,你要坚强,我们都很喜欢你。你知道你有多么出色吗?你的歌声、音色、台风,你在任何方面都是美丽的。真的,你知道尤姐从不奉承人的,不管你做什么事,犯了多大的毛病,我知道你都是有理由的,没有人可以不负责任地怪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不管你。你也许不知道,上次你进去了,我以前是从不找市长的,我都去了。江雪、林布,他们都找人了,为什么?我们喜欢你,你是对的。是生活错了。”尤欣深长地叹气。她更紧地搂住雅兰。
“雅兰,你还年轻,你连名字都美不胜收,谁配有这样的名字呢?谁有这样的歌喉呢?我们很快就要去东山参加比赛,去马来西亚,去东南亚,去欧洲,没有人能压倒我们,没有什么能吓倒我们,没有,真的。”
“尤姐,我很冷,真的,很冷。”她无力地哭泣着。她像小猫般蜷缩在尤欣怀里。尤欣像当年怀抱幼小的一凡一样,抱紧了雅兰。
雅兰仍在啜泣,她依然纤细秀美的腰身,她颀长的手臂和长长的腿,蜷缩成一团,异常惊恐地躲藏在尤欣怀中,唯恐失去尤欣母性的庇护。这个可怜的孩子,尤欣在心中哀鸣。人生太残酷了,总是把张牙舞爪的一面展示给女人,在女人的头顶挥舞。
雅兰安静下来,她睁大明亮妩媚的眼睛,望着排练场上三三两两散坐着的队员们,伊达教授飘飞着长长的白发,他白色礼服上鲜红如血的领带在胸前飘扬着。父亲和情人兼备的伊达,总是令人感觉到青春太长太长,而不是人生苦短。尤欣和雅兰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伊达,她们心中的想法也许是共同的,对伊达教授的祝福,其实都是献给那位勇敢而且毫不俗气的刘莎小姐的。
谁拥有了伊达教授,谁就拥有了对生命极致的权利。
雅兰突然悄悄地向尤欣:“尤姐,你们会不要我,鄙视我吗?”
“记住,雅兰,不管将来怎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我们永远是你的朋友,你最亲密的人。”
“我离开彼得·何了!”
“我知道!”
“你知道?”
“对!”
“什么时候?”
“刚才。”
“我错了,错死了!”雅兰又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