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郭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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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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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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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496字

林九江在早晨8时醒来。从宿舍到办公楼大约步行10分钟,他一般都是在8点15分离家,慢行10分钟到办公楼,留5分钟时间上电梯,进入办公室时刚好8点半。他的准时守时,是很有口碑的,从财政局长时代到入主市政府,他都非常留意自己的这种风格。在他看来,一种持之以恒的也许是小节的东西,往往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住房是一座独门小院,二层楼5间房和两个客厅。空荡荡的房子只住他和姐姐林二妹。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分别是第一任和第二任夫人所生。他们离婚后,孩子都判给了母亲。现一男一女都在外省读书,大的念大学,小的上中学,平时也几乎不回这个家,每到假期,他们都各自到自己生母那儿去。


林九江是独子,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就是林二妹。林二妹初中毕业以后在乡下种了十几年田,弟弟林九江结婚以后她就到城里来,跟着弟弟生活,既当保姆又当母亲。她终身未嫁。据说林九江的两次婚姻破裂,都与林二妹有关。林二妹从来都是林家的管家。她终日不声不响,但每个地方似乎都有她的气息和踪迹。


林九江初中毕业后,在粤北乡下种了三年田,1965年考上县师范学校,1968年回到乡下,做了民办教师。第一任妻子是同校的语文教师,他们共同生活了3年。后来调到县财政局当工作人员,这一年,儿子林冲已经2周岁了。林九江在县城很少回家,乡下传来妻子与同事有染,林九江不吵不闹,径直向县革委会政工组提出离婚。这次离婚拖了将近10年,到1980年才离婚成功,期间林九江除了每月准时寄去生活费外,没有回过家乡。姐姐林二妹也就是在这期间到县城照顾林九江的。林九江与乡下妻子的联系,都是通过林二妹穿针引线,有关传说自然也是林二妹的说法。


第二次结婚是在1990年,离婚10年之后的林九江已经是地区财政局的局长了。正当壮年的未婚局长炙手可热。这一年他43岁,媒人说客盈门,他却从保姆市场上找了一位年仅20岁的川妹子,在家里做了一年保姆之后结婚,生了一个女孩。这段婚姻持续了4年,1993年底,川妹子带着女儿返川,一去不返,半年后寄来了法院离婚的传票。林九江也不含糊,很干脆地就答应了离婚。


林九江的所有决定都出人意表。


他努力营造一种低调的平静的生活。但关于他的私生活还是有许多传说,其中有一个传说,极为罗曼蒂克,说是他始终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是他在师范学校读书时暗恋的女同学。这位女同学早已结婚,但林九江坚信自己一定能在有生之年,等到这位红颜知己,实现一种天堂式的爱情。传说归传说,谁也没有见过林九江和某位同龄的美女在一起过。人们对林九江的评价:他是一个和善同时不失严肃的长者。


林二妹就不同了,她青紫的瘦削的脸和同样青紫瘦削的神色,十足一副老处女的乖戾形象。她很少出门,也从不和邻居来往,人们在大院里几乎见不到她的踪影,只是在黄昏,她会挎一个从乡下带来的自编竹篮,到附近的菜市场去。此刻,卖剩的肉菜会比早市便宜至少一半。有些急于回家的肉贩菜贩,干脆把卖剩下的东西送给林二妹,林二妹总是义正词严,保持着市长家人的尊严,按此刻的价格,分文不少地买了一大堆便宜的肉菜。她会像一个鬼魂一样在黄昏的已冷清的菜市场的每个角落里游荡,直到竹篮子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时,她才慢慢地离去。


林九江婚姻上的失败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活与心态,也丝毫没有成为他晋升的障碍,相反,他的每一次晋升,都恰好是在他成功离婚前后。


林九江是一个奇人。他是广南市领导中少数没有什么绯闻,口碑不错的人。而林二妹就鲜有人知。


李海8时抵达办公室,除了打扫卫生的公务员小梅外,办公室静悄悄的。他先往老江家打了一个电话,被夫人挡了驾,说老江才睡下不到一个小时,说是昨夜执行任务忙了通宵,她不知道是李海,口气很不好。李海也就不计较,想想林布托办的事,最好还是跟老江面谈为好。


林九江9时要参加市委常委会,讨论西瓜节和几个外商投资项目的土地审批问题。李海把几份材料准备好,时针已指向8时40分了,他赶忙把材料送到林九江那儿。


林九江已端坐在办公室,双手托腮,闭目养神。李海把材料放在他的桌子上,轻声地问:“老板,不舒服是吗?9时开常委会,我把材料整理好了。这一份是……”


“好了好了,放在这吧!”林九江有些烦,马上又觉得态度不妥,便亲热地说,“小李,谢谢你,今天上午没有什么事,你也不必跟会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哦,我这里有几条烟,你拿去抽吧!”


“老板,你知道我不抽烟的。”李海觉得市长今天有点儿怪,心不在焉似的。


“那!”他把拿烟的手又抽了回来,想了想还是把烟搬出来,3条芙蓉王,“拿去给兄弟们抽吧!放在我这儿也没用。”


“老板,你还是留着自己抽吧!”李海说。


“我也不怎么抽,再说,哪里抽得完?”他真诚地说。


李海只好把烟拿过来。“给你袋子!”林九江递过来一个很精致的购物袋。


李海发觉每一条烟的外包装都是被拆开来,又折叠回去的。他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奥妙。他很不在意地抱着烟走了。


“哦,小李,上午你就到康宁医院看看一戈同志的公子吧!”林九江拿出了一个信封,“这里是5000元钱,请一定送给一凡,就当是市里给他的慰问金吧!也替我问候他妈妈尤欣同志。”


“电视台的尤欣同志?”李海诧异地问。


“对,省台的名主持人嘛,想当年……哦!”林九江脱口而出。他发觉自己失言,忙打住看看表,9时差5分,“我也该去开会了。”说着,站了起来。


李海让司机阿男把他送到康宁医院。


他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二楼的209室。走廊里三三两两地走动着神色怪异的患者。有的呲咧着满口黄牙,做着鬼脸,有的若有所思,口中念念有词,有的唱歌,手舞足蹈,见人就扑过来,喊着什么人的名字,拉拉扯扯令人惧怕。


209室有6张单人床,靠最里面窗口的床上,一凡端坐在那儿。陪李海来的女护士对一凡大声说:“市里的领导来慰问你了!明白吗?是市里的领导。”


李海忙说:“我不是领导,我是代表林市长来看你的。”他握住了一凡的手。那手冰凉而且不断痉挛。一凡的双眼丝毫不动,呆滞且略带恐慌地死盯着前方。他似乎并没有看到李海,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嘴唇青紫,微微颤动,好似在不停地诉说着什么。


李海握着他的手,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两条清晰的泪痕,湿湿地从眼角垂挂下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父亲沉海的那一瞬间的惊涛骇浪中。他的神情和心情永远被定格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沉船之夜。他的魂灵一定已经跟随他的父亲一戈而去。但是,他也许永远无法理解,永远无法读懂父亲的所作所为。父亲为什么选择了那样的方式?难道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自己同时建树了一种什么吗?


他英俊的脸上有宽阔的洁净的额头,很整齐的板寸,是他父亲沉海的前一天,在船上父亲给他修剪的,第二天他们的“东江一号”就可以拢岸休整了。他们父子已经和妈妈约好,休假期间一起到西藏旅游。这是一凡从小的心愿。


李海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他并不太知道一戈和一凡父子的情况,仅仅从那篇报道上读到沉船事件及一戈沉海的事情。他把一戈当做现代社会的圣人来崇拜。这种在战争年代才可能有的人物,却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他觉得奇怪的是,媒体对此并没有表现太多的关切。甚至没有人报道过一凡,或者企图了解一凡。一凡或许要在康宁医院里度过他的一生了。


作为同龄人,李海顿感无话可说。一戈和一凡,和他在这半年间所见所闻、所感受到的人生相去太远了。那是另一个世界。他忽然想到林市长送给他的那几条拆开的“芙蓉王”。


一凡这个样子,令李海不知如何是好,他把慰问金交给护士:“这是市政府送给一凡的慰问金,同时请代林九江市长向一凡的母亲致意,请一定把这个意思带到。”李海很惆怅地对护士说。他使劲地握了握一凡的手。一凡的双眼依然一动不动,死死地瞪着前方墙上的一个目标。也许那就是他心目中最后经历的大海,是他曾经面对着的渐渐消沉在大海深处的父亲。


李海告辞了一凡,尽管一凡依然无动于衷,他不会笑,也不会说,他像植物人一样,他只会汩汩地淌泪。


护士把李海送到走廊上,李海问:“一凡到底能不能康复?”


“很难,可能性很小。这种类型的精神病几乎无药可治。除非他父亲活着来到他面前,也许能重新唤起他的知觉,再度强刺激结果恢复正常。这是医生说的,我也说不好。”护士说得头头是道,“也许会有例外,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护士可能觉得自己说得太悲观了,她很苦涩地笑笑说。


李海和护士告辞,往走廊走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很清丽的女孩走进了209室。不知为什么,他很期望这个女孩,会是一凡的女友,也许一凡会认出自己的女友。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会不会守着一凡一辈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要求她守一辈子呢?


阳光很强烈,李海从光线柔和的病房突然来到空旷的广场上,顿觉眼前一阵晕眩。天地旋转着,街上的人变成子弹四处穿梭,春天的寒风冷嗖嗖的,令人颤抖。他望着一棵高大的路树,慢慢地适应恢复。


他给老江打手机,手机关机转成寻呼台。反正没什么事,便叫上阿男驱车往公安局。局长室的门紧闭着,他敲了几声,没人。隔壁办公室出来一位女同志:“局长没来呢!我们也在找他,你是?”


“我是市政府的。”


“呼他吧,有急事?”


“没,没什么急事,我改天再来!”他逃也似的跑出了公安局。这个老江,搞什么鬼,一定是昨夜宿醉。他又往老江家打电话,没人接。


他担心不好向林布交代,他想直接给看守所打电话,找所长老丁。关键是雅兰究竟是什么问题,他拿不准,连林布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弄不好给说成干预司法。关系太复杂,也不摸底,这年头,谁跟谁都有个说法。他是市长秘书,本来咨询一个人犯也很正常,但毕竟不是自己责权范围之内,也不是市长交代了解的事情。李海左思右想,不通过老江,终归不是上策,他不想像别的领导秘书一样,拿根鸡毛当令箭,到最后吃不了兜着走。李海正寻思如何是好,突然手机响了,是江雪打来的。


“喂!大秘,怎么回事?林布可是急坏了。”江雪一副不依不饶的口吻,故意把林布抬出来。


“我正在为这事忙着呢、谁也找不到,我说江雪你这嘴怎么像刀子,我可是尽心尽力,就看你的面子啊!”李海心绪坏极了。


不知为什么,他却突然说:“喂,江雪,我送你一条烟吧!芙蓉王,怎么样?”


“那当然好,应该的,反正是民脂民膏,不抽白不抽。”江雪一点儿也不领情。


“你们这些女人,怎么个个都这样,乌眼鸡似的。”李海无可奈何。


“我们正在吃鱼头煲,来不来?说真的,来吧,在鱼王昌,林布也在这里,我介绍几个美女给你认识。都是合唱团的。一等的美女呢!等你啊!”啪的一声,江雪把电话挂了。


李海问阿男,愿意不愿意一起去,一大群美女呢!阿男说:“美女是不错。合唱团的,七老八十了吧?饶了我!我送你到鱼王昌吧,中午还是回家吃饭,天天陪市长在外面吃,都馋萝卜青菜了。说不定今晚老板又会有宴会。”李海便不勉强,阿男把他送到鱼王昌。远远的,李海就看见江雪他们五六个女孩围坐在鱼王昌饭馆的外廊上,热气腾腾的水汽把她们包围着。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