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郭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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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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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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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92字

傍晚,林二妹在夜幕降临时走到大街上,她像一只蝙蝠,总是在夜间出游。没有人会注意一个行走在街路上的老女人。她走过了几条街,在一个士多店的公用电话上,她拨了一个号码:“喂!”对方马上应答。


“张先生吗?”


对方马上听出她是谁:“是林姐呀!”


“怎么样啦?”


“正在办!”


林二妹显然很不满意,沉默了一会,对方“喂喂”地叫个不停。她放下了电话,不想和张博士多说。她一直通过张博士和孙刚联系,孙刚是唯一的线索,把他掐断了,也就万事大吉了。计谋了半天,吃了个哑巴亏,这种人还能留着吗?她恨死了孙刚。公安厅工作组如果不来广南查,她迟早也会下这个决心的,何况现在的情势。她怕张博士玩什么花招,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她往回走,一路思忖着,把种种可能性都想到了。她对这个自称博士的张先生背景不太清楚,他是佟希仁介绍的。她要求佟希仁给她介绍个把“替人消灾”的人,佟希仁马上就明白。第一次他们是在鱼王昌餐馆见的面。张先生戴着副眼镜,见面后一言不发,只是审视着她。“我有什么可以帮你?”过了许久,他见林二妹也不说明来意,才慢吞吞地说。


“你能做什么?”林二妹反问。


“除了贩毒、贩卖军火、原子弹,其他应没太大问题,当然,我是一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我只是出脑,别人干活。”


“那好。”林二妹表示欣赏,她再一次审视着他,“我们再约个时间谈,到时我会给你一个详细的要求,看了要求,再谈手续费吧!”


张先生不卑不亢:“也好。”


“请给我一个电话号码。”林二妹掏出一个本子,让他写号码。


“不用,我这里有。”他掏出一张卡片,只见上面印着一个字“张”,然后是电话号码,是一个手机充值卡号码。


这个人很狡猾,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林二妹想,这种人反而可以交往,事情做完了,谁也不认识谁。人间蒸发,很好。她很满意佟希仁介绍的这个人,特别是佟希仁最后说:“这个人我也不认识,是一个朋友介绍的。”单线联系,那就更妙。


上次的事张先生实在做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车祸,那真是平安无事。即便是发生车祸了,也没留下什么线索,要不是那个号码,真是百密一疏,公安厅工作组算什么?到广南来大海捞针?


她预感到时间无多了。既然公安厅工作组已经怀疑到市长身上,公然要求谈话取证,没有一定的背景是不会贸然行动的。她平时虽然很少出门,但她毕竟是市长家的人,她知道太多的事,在她的感觉里,林九江这个市长,有半个是她在当着的。


她认为只要不伸手向人索要,人家送上门来的,那是愿打愿挨的事。做了十几年领导干部,每年收入百把十万的红包,在一个有上万个企业,600万人口的大市,算得了什么?


她向来都是稳操胜券的,可是近来风声太紧,连不明财产都令人岌岌可危,所以她才出此下策,策划了把款项细款转移到北方一个可靠地点去。林九江退下来之后,也将选择去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居住。离广南越远越好。然而出师未捷,如意算盘因为车祸而一败涂地。损失惨重并没有使林二妹气馁,她有的是钱,只要人在,人就是财富。人不在了,要钱有什么用?她此生唯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比别的人要想得开。未雨绸缪转移财产,以及退休后远走他乡,都是林二妹的天才构想。可惜的是,马失前蹄,把一切都粉碎了。


林二妹现在是希望一切与林九江有瓜葛的人都死掉,包括佟希仁、老江和陈大有,这些人活着多多少少都是一些威胁,老张除掉孙刚之后,也应该死去,这就是林二妹的逻辑。


走投无路的孙丽红,只好向佟希仁求救。自从那天陈大有一走了之,她再也呼不到陈大有,第二天陈大有就失踪了。她这期间往返了几次澳门,有输有赢,但累积下来,欠大耳窿的钱不下20万。她再也不敢到澳门去,大耳窿已明告她,再不还钱就砍了她。


佟希仁把她带到广北温泉,半年前她与陈大有来过。最近公安局查得紧,她坐在佟希仁的大奔上,没有下车。佟希仁转了一圈回来,对她说:“这里好像不太安全,我们还是到南海那边去。”


南海白宫。


白宫比金蚂蚁还辉煌,说是五星级,实际上是六星级,许多五星级酒店还没有的东西,这儿都有。


佟希仁对孙丽红垂涎已久,只是孙丽红向来不怎么买佟希仁的账,加上陈大有的关系,佟希仁不敢造次。


从广南到广北,佟希仁一路上就动手动脚。孙丽红毒瘾发作,心情焦虑,她又不想让佟希仁知道自己吸毒,所以情绪不稳定,对佟希仁的挑逗也没有什么心情。弄得佟希仁很没有情绪,但仍然火急火燎的。孙丽红的风骚和泼辣,在圈子里是很出名的。佟希仁只是想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传说中的孙丽红和真实的孙丽红究竟哪个更真实些。孙丽红主动找到佟希仁,目的也很明确,借钱,否则她在广南再也混不下去了,澳门的黑帮随时都可能会到广南来。她宁愿死在澳门,也不愿血染广南街头,澳门黑帮已放出话来,不还钱,就陪命。她还不想死,不是没有钱,是房地产还无法换出钱来。佟希仁答应帮忙,这个帮忙是多少?佟希仁不说,只说今晚出去再说。


到白宫时已近午夜。佟希仁去开房。进到房间,孙丽红迫不及待地进入卫生间。吸食了海洛因之后,才觉得神清气爽,又化妆打扮一番。心想佟希仁也是个靓仔,过去怎么就不正眼瞧他呢!自己已经半老徐娘了,再不是十年前的孙丽红了!那时也还清纯,一个山里中学的语文教师,带着山野的朴质和健康。现在呢?说是残花败柳太残酷,但明日黄花恰切其词。


佟希仁倒也绅士,说是长途劳顿,不如到芬兰浴室桑拿,捏捏背再说。孙丽红自然允诺,便一起去了地下一层。装饰豪华的桑拿浴室富丽堂皇,他们各自进了男宾女宾浴室。


服务生殷勤得令人生厌,佟希仁要了所谓的一条龙服务,从桑拿、捏背、按摩到无微不至的服务。他是熟客老客,经理无须他多言,便安排得很是周到。孙丽红倒是很少到这种场所,佟希仁已交代过了,也按一条龙服务侍候。


两个钟头后,他俩各自出到大堂,果然神采飞扬。孙丽红化了淡妆,在灯光下更是明艳动人,把佟希仁惊得啧啧称奇。


佟希仁提议去宵夜。这一带的乡村景色特别优美,尽管是午夜过后,沿途田野河汊塘基上散落着一些食肆,极具乡村风味。这是广南所没有的。广南在海边,而这一带是珠江三角洲的河涌地带,小河汊星罗棋布,盛产各种名贵的河鲜和田基美食。凡是在田野里滋生的会动的会生长的东西,在这儿的厨师手里,都会变成无穷的美味。


他们在田基上的一处小酒馆里落座,各种生猛河鲜和田基美食琳琅满目。佟希仁点了一只烤田鼠和一碟深坑田螺,外加一份顺德脆皖鱼生,老板又免费赠送二碗明火艇仔粥。佟希仁要了一瓶红酒,两个人在月亮清风之下,听阵阵蛙鼓虫鸣,不觉忘却了各自的烦恼。


把酒对青天,今夕何年。孙丽红倍觉伤感,一种穷途末路,病入膏盲的恐怖突袭心头,十年奋斗,落得如此结局!陈大有对自己不薄,他之所以落到今日下场,自己也有责任。


佟希仁见孙丽红流露了真性情,她俏丽的脸庞虽然印记着岁月的苍凉,但依然动人。他不禁有些责备自己过于小气量,一心想侵略她,这岂不是乘人之危嘛!他明知孙丽红今晚是有意来出卖自己的,她已经到了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地步了。


他们喝了几盅酒,孙丽红有些怕寒。已到了凌晨3时,天边开始有些许白光,广南那边乌云翻滚,可能正大雨滂沱,而南海却风清月白。佟希仁从车上取来大衣,给孙丽红披上,孙丽红就势抓住佟希仁的手,放在脸颊上,轻轻地压了一下,此刻,她心中充满柔情,这柔情因伤感而不是别的什么情欲。


“我们回去吧!”孙丽红一反平日的飒爽英姿,十分慵倦地吟哦着。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谁也毋须说明什么,各自心知肚明。各自换了睡衣,就上床。孙丽红坚持要关灯,佟希仁说要一览春色。


各自都急迫地对方,两个年龄相仿、阅世已深的男女,非常熟练且老到地直奔主题,各自都怀着怜惜对方又侵略对方、打败对方的动机,在客居的白宫里演出着人类古老的戏剧。但不管如何,孙丽红就是孙丽红,这个极其有心计的女人,在佟希仁最急迫的时刻,她对佟希仁不经意地说:“佟总,你答应帮我,对吗?”


“是的,现在说这些,多扫兴!”


孙丽红不再言语,而是以极度的颠马般的扭动回应佟希仁。她的目的就是,以此证明佟希仁并非平日里所说的:无坚不摧。没有什么男人,在事后对孙丽红说诸如无坚不摧、东方不败之类的话。


他们一觉睡到了中午,正午阳光射入房间。佟希仁的手提电话一开机,秘书台给佟希仁发来了好几条信息,条条都是催他回广南的。


孙丽红觉得应该在这里分手。佟希仁答应在他回广南后,最迟明天就往孙丽红的金卡打进10万元。


“对不起,我只能先打进这么多。”他倒是十分真诚地说。佟希仁发觉自己和孙丽红之间,经过了一个这样的夜晚之后,有些什么发生了变化,这是随便和一个什么女人上床所未曾有过的。他本是带着玩玩她、尝尝新的心情而来,但现在却似乎有了一种沉甸。这个成熟风韵的女人,实在有着魅人之处。


孙丽红本不奢望佟希仁能借给自己多少钱,佟希仁开口10万着实令她意外,倍加感动。她动了真情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情不自禁地靠过去,倚在他身上。


她送他走,望着他的黑色大奔绝尘而去,心想,自己从此的流亡开始了。昨天下午,她从合唱团那边得知老江去排练场找她,还带了几个便衣。她意识到自己和陈大有的事一定是败露了,已经不能再回广南了。她想佟希仁也已经有了危险,催他回去的究竟是谁?昨天她没有对佟希仁说实话。她马上给佟希仁打电话,告诉她的预感。佟希仁说谢谢了,知道了,然后是大笑,说这样的时刻,还得再等些时候,说着,给了她一个飞吻,关机。


她不知去哪里好。挖空心思想找一些平日没有联系的朋友,但一个都不可能。省城的酒店也不安全。最好到一些边远的小城去,住一段时间再说。


孙丽红扔掉了自己的手机卡,买了一个充值卡号码。她真的打算开始过一种流亡生活了。生活在此刻反而变得简单。逃亡或者让澳门黑帮斩杀,这两者可以自由地选择,因为它们之间没有太大的差别。提心吊胆地活或明明白白地死,如此而已。


她在白宫大门外,上了一辆红色的士,往省城方向驶去。


广南,青航乡下。


林九江轻车简从,阿男开车,他和李海一路交谈,林九江兴致特别高,许多年没有来青航了。当年到青航,他还是一个20多岁的青年,转眼已年过半百,再有几年也就退休了。人生苦短。


青航是广南最边远的一个乡,背山临海,没有开发。从县城到乡下,40多公里有一半是乡村土路,坑坑洼洼,林九江的丰田30有好几次人要下来才开得进去。从乡里到小青航,又要走15公里的海边沙土路。这一段路却比较好走,都是沙土,昨夜又下了小雨,路面湿润而且平滑,到处是木麻黄防风林。小青航是河口地带的一处沉积平原,本是肥沃之地,但地处出海口,台风经常光顾。这里的人基本上是靠打鱼为生,种点农作物也只是平日食用的菜蔬。


李海本想让乡里安排一下,派个人一起跟去,林九江一反常态,连忙拒绝,他说:“既然是访亲探友,招惹那么多外人干什么!难得有个时间,你和阿男跟我一起,在20多年前工作过的地方,怀怀旧,看看老朋友,有多么好!”说着,他动了感情,掏出一张照片给李海看,还特意让阿男停下车来,大家一起看:“就在那边,拐过一个山嘴,临海的一个悬崖上,就那里。”林九江兴致勃发,“就在那里拍的,是县广播站的林记者,后来在市侨办主任位上退下来的林达先生照的。”李海知道林达是林布的父亲,他对林九江的印象不错。


照片上的林九江腼腆,清瘦,剪着个小平头,一身蓝布干部服,年轻,颇有几分英气。他背着一个军用挎包,规规矩矩地站在悬海边,一手扶着一块巨石,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那时真年轻,就跟你差不多,26岁,小李,你也26岁吧?”


“是的,可是我26岁,还没有你那时的经历。”


“我那时是工作队的文书,很单纯,其实那时26岁的青年,思想单一得很,就用不着也不能多想,一心扑在工作上为人民服务就行,也简单呐!”林九江从没有这样舒畅过。


车开到一个小渔村的边上。村子大约也就几十户人家。几乎都是些独家独院的瓦房。瓦房大多依着海边的巨石建造,高低错落,倒也十分别致。牵牛花攀崖而过,爬满各家各户的篱笆和院墙。车开不进村子,停在村边上,孩子们远远看见有车来,早就跑过来,把车子围个水泄不通。小学校很简陋,一个老师模样的女人往这边眺望,招呼着孩子们归去。海滩上有人在晒船,船的阴影下,几个妇女在补渔网,李海小时候看过“海岛女民兵”的电影,大约也就是这样的图画。


林九江找到一处瓦屋,院子的木门虚掩着,静悄悄的。他推门进去,屋檐下有一位老奶奶,打坐着织鱼网,她见有动静,便问:“谁啊?”林九江几步跨上前去:“大妈,我是林九江,都叫我江子的。”


老奶奶大约有80多岁了,她眼瞪瞪地望着林九江,扶着膝盖,站了起来:“真是江子啊!我眼都花了。”她戴上老花眼镜,双手搭在林九江手臂上,她个子矮小,只及林九江的胸前,林九江弯着腰扶着她,老人眼泪忽地流了满脸:“听说你当大官了,是市长吧!虾蛄说要去市里找你,给安排个工作,给官人煮饭扫地什么的,我说别做这事,人家做市长的,咋管这些呢!”她唠唠叨叨诉说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