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小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1
|本章字节:6160字
“现在看来,我们的侦查同时也处于反侦查的严密控制之中。明显感到有一股力量在与我们较量,这股力量初步判断与控制陈大有的团伙或个人有关。目前尚不清楚这团伙与个人的真实方位或目标。但可以肯定,一定与陈大有在广南经营的社会关系有关,必须从陈大有的经济伙伴中查找人犯。
“我们已经到了和对手短兵相接的时候。我个人已经嗅到了对手的气味,但还不甚明确,他究竟藏在哪个角落。现在最大的特点仍然是,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成都警方已协捕了陈大有的情妇杨晓月与同居男人,可能是同案犯,待派人突审后相信线索会变得明朗。本来招回马尔是打算明天一早派他亲往成都提回人犯的。现在只好派别的同志。
“我的汇报暂时到此。”
乔红军很满意老江的分析,对老江有了新的评价。他曾经认为老江身上存在着流氓无产者的习气,江湖意味较浓,个人修养有些问题。由于长期当便衣刑警,接触灰色地带,所以也沾染一些不良的东西。但现在看来这位同志胸怀坦白,虽然易受人利用,但也容易明白道理,工作上有闯劲。尤其是上次在谈话时的交锋,令他对老江有了深刻的印象。对待这样的同志应该着重于优点而少求全责备。他想应该对他们的工作给予肯定。于是当众表扬了老江。老江反而有些脸红,刚才还侃侃而谈,顿时变得笨嘴笨舌。
林九江觉得乔红军在收买老江,心中对老江的诚惶诚恐嗤之以鼻,更加坚定他对老江的看法,此公有奶便是娘。
乔红军征询林九江有什么话说,林九江看看表,已是凌晨5时,便摇摇头,指指腕上的手表,极为关怀的口吻:“工作是干不完的,让同志们休息吧!”乔红军一愣:这个林九江,陪坐了半夜,竟然是这个态度。广南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作为市长竟然关心的是休息。看起来很人性,很合理,但是,责任呢?大敌当前呢!他便淡淡地宣布散会,随之感叹地说:“是应该休息休息了。”他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表,“哎呀,都快天亮了。”
林九江淡然地走出会议室。好一会儿,他发觉只有自己一人走出这幢大楼,乔红军、老江他们似乎并没有在会议结束后离开会议室。他不禁回头仰望着九楼的会议室,窗口灯光依然。他细审视自己刚才和乔红军的对话,突然觉到他们俩人的交锋其实早已开始,关于休息的含意,其实各人不说自明。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心中隐藏已久的秘密,仿佛一下子被揭露在晨曦的阳光里。乔红军未必洞知一切,但是……他自知也许该来的一定会来,但一定不是现在,不是。
此刻,他渴望见到林二妹。只有在林二妹身边,他的恐怖和惊悸才会得到暂时的平息。因为,他全部的恐怖与惊惧,原来就是林二妹给予的。他要把这一切还给她。
林九江回到家,林二妹像个幽灵似的在二楼楼梯口等他,接过他挂在臂弯里的米色风衣和皮包。他走进卧室,颓然倒在沙发上。巨大的真皮沙发几乎掩埋了他的半个身体。一夜未眠,但他全然没有睡意。往事翻江倒海般地在脑子里绞杀着。
林二妹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她常常这样,他非常习惯姐姐这种来去无声却心有灵犀的飘然而至、倏忽而去。林二妹递给他一条铺开的热毛巾。他就势把毛巾捂在脸上,温暖的舒适的慰藉的热气沁人肺腑。热毛巾在他粗重的呼吸里慢慢地冷却了,林二妹揭走了毛巾,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为他脱去鞋袜,把他双腿架上垫椅。林九江就这样半躺在沙发和垫椅构成的躺椅上。林二妹把他掉下来的一绺额发,轻轻地拢向头顶。她凝视着他始终紧闭的双眼。她瘦削青紫的脸上,有一种慈母的神色。她从床上拉过一条拉舍尔毛毯,轻轻地为他盖上。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这口气已经郁积了许多年。
“姐!”林九江突然叫她。他很久没这样叫她了。她已经走到门边,又悄无声息地走回来。她等待着他进一步的发问。林九江依然双眼紧闭,脸上有一种酸楚,一种无法说清的隐曲。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要说的,她都已经安排好,安排得万无一失。毋须再用语言去表达。林二妹一直站在那儿,看着52岁的弟弟,这个做了市长,官至厅级的林家独子,烧炭农民的后代。
她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这是她多年来的一个计划。在这张已经不再年轻,有些疲惫甚或苍老的脸上,她依然能感觉到那个7岁孤儿在风雨中的无助与惊恐。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从7岁开始走来的人生路途,餐风饮露,风雨无阻,每一刻都不敢怠慢,都不敢大意,终于走到事业的顶峰。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终点,她不敢也不想再去奢望这个叫林九江的烧炭农民的儿子,还会再往上走,官至省长、省委书记。她曾经为他想过,但自从乔红军到来之后,她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到此为止了,知足了,不要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会连现有的一切都失掉的。她于是开始退守了。够了,已经不止胜于父母成千上万倍个炭窑的财富了。
林九江知道她一直站在旁边,他感觉到她的呼吸和她身上独特的味道。这种体味从7岁起就一直熏染着他,以至于伴随着他结婚,离婚,又结婚,又离婚。这种体味若即若离地吸引着他,他尽管排斥它,可又不得不跟着它,寻找着它,只有它能使他安然入梦,像母亲的丰乳一般令他在苦啼中获得片刻的安静。
林二妹没有生育过,各方面都保持得还好。她高挑的身材秉承了母亲的优点,她清瘦的面容令人想起海滩上的仙人掌,虽然不丰腴但是翠绿多汁。这张脸从青少年一直到中年,仿佛从未改变过地印嵌在林九江的眼睛里。他从没有正视过她这张脸,他更多地是在夜的黑暗中,挤压这张脸,狂吻和舔食这张脸。在这张脸呵出来的热气中沉沉地睡去。他明知这种邪恶的罪孽一刻也不能延续下去,可他又无法抗拒这种罪孽的诱惑而放弃它的舔吻。他从没有在除了林二妹之外的女人身上领受到这种润泽。尽管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在年轻或不年轻的女性身上有过多少尝试,但那些都不断地从记忆中消失掉了。
林二妹听到他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神经质地哭泣着,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她依然悄无声息地走出门去,榉木门同样悄无声息地轻轻碰上了。
她拔掉了通往卧室和书房的电话。这时,时针指在8时15分,此刻,本应是林九江每日里去上班的时候。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桌子上是几条昨夜访客留下来的香烟。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香烟的封口,里面是排列得很整齐的百元大钞。她面无表情地把几条香烟依次拆开,把一匝匝百元大钞摞好,摆放整齐,然后拍打着它们,如同拍打呵护着一个婴儿一样。她爱怜地把它们拥在怀里,走进里屋。
虽然是早晨,窗外阳光明媚,但里屋用厚厚的深色窗帘遮蔽了,暗无天日如同囚笼。她在黑暗中熟练地摸索着。那种熟悉的快感,如同一个女人在迎接婴儿诞生一般,这种快感在这个从未生育过的女人体内,又一次饱满地弥漫着。
在黑暗中,她似乎听到林九江在呼唤她:姐。她屏息倾听。她走出黑屋,走向林九江的卧室,轻轻地悄然无声地推开榉木门,但见林九江睡得正酣。那微微张合的大嘴似乎在睡梦中呼唤:姐,姐,姐。
她愿意他永远这样,哪怕有一天,他需要她代替他去面对什么,她相信自己也会因为这一幕而义无返顾地为他赴汤蹈火的。
很少有人在进入这座独院之后,能够走上二楼,进入林九江和林二妹的世界。林家二楼对于任何外人来说,是一个神秘的充满着疑问的处所。这个处所是属于过去的,属于7岁和9岁的烧炭农民风雨中饥寒交迫的孤儿的。它像一扇对世人封闭的门,阻隔着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