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小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1
|本章字节:9840字
虽然在座的都是广南最另类也最前卫的女人,但人们还是让伊达先生的坦然和白刘莎女士的沉着惊住了。他们至少相差50岁。袁小立在心里大叫:“我的妈呀!”
“祝贺你!”郑天一快步走过去,握住伊达的手,“广南欢迎你。我叫郑天一,我听过您的课,1980年,在音乐学院。”
“教过的学生太多了,对不起,请问在哪里高就?”
“流浪文人,居无定所,食不果腹。”郑天一戏谑。
“很好,有风格,敢为天下先,我也差不多如此,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位同道女友。”说着他很亲热同时十分小心地举起白女士的纤手,用嘴唇轻吻了一下,很优雅的样子。
“伊达教授是独一无二的,任何方面都是如此。”尤欣十分欣赏地赞叹着。
“听说还有一位唱高音的雅兰女士……”想必他已知道雅兰的处境,“她是一位很不错,很难得的女高音歌唱家。10年前我听过她的歌唱,那时,我是一场全国赛事的评委,她得了第一名。”他转向尤欣,“何至于那样?”
尤欣不正面回答:“我们正在努力,应该能赶及我们的大赛演出。”
“那样就好,要不,就太可惜了。”伊达先生十分感叹,“尤团长,像你们这样自发的合唱团实在不多,坚持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的就更难得,热爱音乐要像热爱金钱那样疯狂,像热爱美女那样充满激情,”说着,他情不自禁地用手圈住刘莎的肩膀,“音乐使我们走到一起,而不仅仅是爱情,你说是吗?亲爱的。”他又吻了刘莎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伊达先生充分柔情地表达着他对同居女友的爱意,人们仿佛被这位可爱的浪漫的老人感染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却不去的浪漫情怀。
林布悄悄地牵住乔林的手。白刘莎始终十分幸福地笑盈盈地注视着白发苍苍的伊达。他脸上的每个皱纹,每个细节都深刻地表达着音乐的元素。
在我们像他这般年纪,我们会有他这般激情吗?林布在心里问自己。她发觉乔林的手收紧了,把她的骨节握得生痛。
江雪邀请老人跳舞,示意刘媚弹舞曲。刘媚会意地弹起“让我们荡起双浆”。
过去年代之水灌满这座烂尾楼的地下车库。伊达的舞姿一流,江雪伏在他的肩头,伊达的肩头平稳而且坚实,老人的眼睛明亮而注满柔情,这个多情的艺术家,他的情感生活实在是太丰富了。是音乐给了他青春的活力。
林布对乔林耳语:“你可不可以邀请尤团长跳舞。”乔林诧异林布怎会有如此奇怪的要求。林布把尤欣丈夫沉海,儿子一凡住院的事说了,“她太需要人体恤与鼓励了。”
“你不会妒嫉?”
“怎么会?两码事,是我求你的嘛!”
“好吧!看我的。”
乔林走到尤欣面前,做了一个邀舞的姿势,大声地对刘媚说:“请来《蓝色多瑙河》。”
乔林像一个老人,牵着尤欣的手走进舞场。
林布走近钢琴,就着琴声,唱起了《蓝色多瑙河》。她用低音共鸣着琴声,心中布满酸楚。她不知道与乔林共同渡过的夜晚还有多少?这个强悍的不修边幅的男人,还能够给她带来多少个思念的夜晚。她对前途没有半点信心。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把握乐观地对待不可知的未来。她常常在乔林身上看到余纯顺的阴影。也许,今晚是最后一次,她能够为乔林唱《蓝色的多瑙河》。她自觉自己真的没有力量再坚持下去。“生命是一张弓,有的人走弓弦,有的人走弓背。”她想起罗曼·罗兰的话,自己始终走在弓背上。她唱着,泪流满面。她在泪眼中,看着乔林强悍的身躯,在舞池中转动。
乔林总是给人太多不祥的预感。她在这种预感的煎迫中度日如年。
江雪一直在注视着伊达和乔林,今夜合唱团闯进来的这两位男人,都令人不可思议。伊达是个老可爱,自然也是个老风流,生活对他也许永远是鲜花与女人。他把握了音乐也就把握了生命。而乔林,他活脱就是另一个年青的伊达。她不知道林布怎么会放这个男人天南海北地游走,如果自己爱郑天一,那么她一定不会让郑天一远走天涯。男人是一只风筝,女人就应该是系风筝的绳子,断线的风筝就不再是风筝。
在这些女友中,林布活得最苦,又把自己守得太紧。而乔林事实上并不太在乎林布的,否则他就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优秀的男人难道都是些断线的风筝吗?
江雪看到林布唱歌的情状。她想去安慰她。曲子在此刻终了,乔林和尤欣步出舞池。乔林快步向林布走去。
“我一直很用心地在听你唱,真的,我从来不知道你竟唱得这么好!你非常适合唱低音。”乔林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林布,林布有些不好意思:“你终于知道你的妻子不同凡响了?”林布故意说。继而,她低声地问乔林,“乔林,你不能不走吗?在广南,或者到你喜欢去的地方,只要在一起,到哪儿我都会跟着你,只是不要再分离。”
乔林沉吟着,关于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实在无法忤逆心中的一种怦动。在广南,自己能做什么呢?没有一件事是自己能够去做的。自己注定属于那些未知的地方。也许到了伊达这个年纪,自己会选择一种安定的生活。
“如果你执意要走,我会像江雪她们一样的。”
“什么江雪一样?”乔林有些不明白。
“我会去找一个情人。你以为我不会?”林布故意激他。
“我想你不会的,但是,”乔林有些酸楚地说,“我无权干预或者反对你这样做。”
乔林这张年轻的老脸,写满了苍凉的经历给人性留下的充分宽容。是的,在无数个沙漠极地的夜晚,在大峡谷九死一生的绝境中,他会想起林布和儿子。他会痛下决心,再也不流浪下去。可是,当他一次次走出绝望与困境之后,他又计划着下一个目标。
“屁话!”林布听着很是心酸。她真想大哭,真想掐死这个男人,然后和他同归于尽。
袁小立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谈话,忍不住插嘴:“林布,你不要乔林,我可要把他抢走了!”她半是玩笑却透着一种认真。她觉得乔林太有男性魅力了。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你真的让这个男人迷住了。她自认是一个水性扬花的人,她会在瞬间爱上一个男人,而不去问他的姓名,有没有家室,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有被电的感觉就足够了。她喜欢强有力、粗犷但是有品位的男人。乔林就是。
林布是好朋友又怎样?刚才还是玩笑,此刻她已经认真起来。她毫不掩饰自己,在林布面前。
袁小立于是故意牵起乔林的手:“走,乔林属于我了!”把乔林弄得很不好意思。
袁小立说:“林布,我是说真的,你可别后悔,乔林到我手里,我就跟他一起去探险,去古格王朝。乔林是成吉思汗,我是文成公主。”
林布啼笑皆非。袁小立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孩,林布听出她的话里虽然有戏谑的成分,但当真让袁小立爱上乔林,我林布可真的就没戏了。
乔林见玩笑开大了,他不想在离别前夜让林布难过。说实在的,他感激林布,换个女人,他绝对不会是今天的乔林,4位老人一个儿子,全靠林布操心供养。
他笑着对小立说:“我是天底下最不负责任的男人了。好男人是讲究责任感的呀!”
“能够意识到自己是不负责任的男人,是最有责任感的。你看,哪位男人肯坦承他最没有责任感呢?林布,你说对吗?”袁小立真是要命,她非要把水搅浑。林布不知说什么好。
伊达和郑天一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伊达想,袁小立这女孩了不得,一点都不矜持,男人到她手里,马上就会被她化掉。这样的女孩子他见得多了。他是一个极为开放、另类和前卫的老头,他很欣赏袁小立对男性的态度,一个人真的应该是敢爱敢为才好。
郑天一对袁小立从来就有着很越位的评价,他觉得袁小立身上有一种很叛逆的精神,她知道自己该怎样活,为什么活。这是前几代青年所欠缺的。作为一个男人,他想乔林迟早会让袁小立俘虏的。
已是夜里10时,尤欣建议大学再练习一次《孟姜女》,是这合唱团十年来的保留节目,合唱团的人进进出出,所以每次正式参演前,这首曲子总得反复练习。这首曲子有一段很长的前奏,伊达反复强调这段节奏,于是大家便无休止地哼着。
门口的马路上,每天晚上最热闹的时刻又到了。林布和乔林在接人的人群中费力地穿行,袁小立抱着大提琴,和他们告别,她在钻进一辆宝马车时,大声地对乔林说:“我们在古格王朝见!”
“她很疯的。你可别让她给沾上,没人脱得掉的!”林布警告乔林。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乔林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我就是太清楚了,才这样说。真的,我可警告你,一有事,我们就离婚。”林布认真地说。
“别胡说了,你们这些女人啊!不知该怎么说你们,我这马给套上一副马鞍还不累?还要再套上一付吗?我可是顶不住。”乔林坏坏地说。
“林布,等等!”江雪和郑天一、尤欣叫住他们。他们5个人一起往前走。
“乔林,明天走吗?走,到苏格兰牧场去喝一杯,为新朋友饯行嘛!”郑天一似有相见恨晚的味道。
“乔林,你们去吧!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林布想跟乔林单独在一起,又不好说,她想乔林应该明白,可是乔林大大咧咧,“那好吧!你先回家。”
“一起走吧,林布。”江雪不让林布先走,“干嘛呀!走。”她下命令似的。
尤欣看出林布真正的意思,说:“还是我们自己去吧。林布跟乔林回家,乔林明天要走了,小俩口多聊聊。”尤欣毕竟是老大姐,她知情解意。
林布看着乔林,乔林说:“要不,一起去吧!”林布便不再坚持。
苏格兰牧场的老板见是郑天一他们,很热情。他再次邀请郑天一来演奏苏格兰风笛。郑天一笑笑:“我就只剩下这一点谋生手段了,你还要把它给垄断了。”
“哪里哪里!老板说笑了。我这里就差风笛演奏,苏格兰风格就齐了。”老板一脸的殷勤和得意。
“还差苏格兰裙子吧!你看,大沙滩裤。”郑天一指着老板的大裤衩,“快去换上裙子,我给你吹风笛。”老板哈哈笑着走了。
郑天一对乔林说:“这德行,还风笛呢!”
江雪给尤欣递过一瓶啤酒:“尤团长,我们有个想法,为一戈船长搞一次主题合唱,我刚才给老伊达说了,你说呢?”江雪少有的正经和认真。说到一戈,尤欣就情不自禁。她有些伤神。
“算了吧,我不再去想他了,我不会原谅他,他太自私了。”她深长地叹息,“他凭什么独自去了,当英雄?把儿子也毁了,最后连烈士也捞不上。”
“对不起!”江雪搂住她的肩膀。大家沉默。
“我想不通。其实,也很容易想通,只要去看看《泰坦尼克》就行了。可那是电影!一戈把最感人的一段给了自己,都什么年代了?报纸上也就那么轻描淡写,我受不了。”尤欣大哭。
“大姐,一戈是对的,如果是我,我也许做不到,可是,我崇拜做得到的人,有一天也许让我碰上了,我希望我会。”乔林动情地说,他把手压在尤欣的手掌上,拍了拍她的手。刚才他跟尤欣跳舞,他发现这个女人情感很细腻。她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很快进入角色。那是一种禀赋,一戈能舍她而去,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该有多大的意志。
“男人有很多种,我就常常为我的无所作为难受,不是不可能有作为,而是想到了不愿去做。而一戈做了他所信仰的,我想我能理解他,他实在是做到每一个男人梦想做而做不到的事。”郑天一心想,尤欣是无须安慰的。这个年纪的女人,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一切安慰都很廉价。
去过古格之后,他对人生与生命的认识一下子改变了。面对那片废墟,所有尘世的纷争,都显得猥琐而且渺茫,一个王朝建立了,鼎盛了,又迅速地衰败了,人在毁灭自身,最终,一种精神留下来了。古格还留下一种精神,但是,现在呢,精神呢,广南有吗?一戈一定想过这些。郑天一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尤欣。他想只有达到一种文化思想上的沟通,对尤欣来说,才是有价值的。她一定不是那种悲悲戚戚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