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的自由主义传统(2)

作者: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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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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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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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234字

在这里,不能不提到1922年4月,以蔡元培为首发表的政治宣言,题为《我们的政治主张》。签名者共16人,除蔡先生外,另有王宠惠、罗文干、汤尔和、陶知行、王伯秋、梁漱溟、李大钊、陶孟和、朱经农、张慰慈、高一涵、徐宝璜、王征、丁文江、胡适。在16人中北京大学占11人,可视为自由主义的大聚合及其政治宣言。宣言发表之初,曾影响当世,后来成立的王宠惠内阁即被称为“好人政府”。但是他们的努力最后失败了,其中原因是不言自明的:中国恶势力强大,没有民主基础,即使好人政府也难敌之;中国民众觉悟及其要求不


高、力量不强,仅有一些知识分子难成气候;这些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政见实际上并不统一,后来发生分化是必然的;先前兴起的好人参加政府,时间不长又演变为好人退出政府的行动,蔡本人即不止一次地提出退出政府的主张。在他看来,不论好人参加政府,还是好人退出政府,都是自由主义者的理念体现。


虽然这次好人政府的行动并未成功,但是所提出“好政府主义”,“好政府”要有两个涵义却有着深远价值。这两个涵义是:“在消极的方面是要有正当的机关可以监督,防止一切营私舞弊的不法官吏。在积极的方面是两点:(1)充分运用政治的机关为社会全体谋充分的福利。(2)充分容纳个人的自由,爱护个性的发展。”还强调“好政府”要有三个原则:一是一个“宪政的政府”,“这是使政治上轨道的第一步”;二是一个“公开的政府”,“公开是打破一切黑幕的惟一武器”,三是“有计划的政治”,这种“计划是效率的源头”。


当然这种“好政府主义”,从理论上来说,主要是针对无政府主义,从实际上来说,是针对北洋军阀这个坏政府。它所代表的是北京大学的一批知识分子改良社会及其政治的努力和追求,显然带有自由主义色彩。据《胡适的日记》载,在1922年5月11日胡适拟撰出《我们的政治主张》后,“打电话与守常商议,定明日在蔡先生家会议,邀请几个好人加入。知行首先赞成,并担保王伯秋亦可加入。”于次日,约会者均在蔡元培家开会商议,“他们都赞成了,都列名做提议人”。从这里可见,蔡在《我们的政治主张》这件事上,他所扮演的角色,称他为领袖人物是名副其实的,当然称胡适为主角也是恰如其分的。


在这里,我们还需指出,北京大学的自由主义传统是蔡元培开创和奠定的,而蒋梦麟、胡适、傅斯年等继任者是认可这个传统和继承了这个传统的。可以说从1917年至1949年这个历史时期所一以贯之的,正是自由主义传统。


下面恕我再引用这几位继任者的言论,来说明他们在坚持自由主义传统方面所作的努力。


蒋梦麟1919年任北大总务长,1923年代理北京大学校长。1930年重返北大任校长。他在《北大之精神》一文中重申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主张。他指出:“本校屡经风潮,至今犹能巍然独有,决非偶然之事。……这是什么缘故呢?第一,本校具有大度包容的精神。……自蔡先生长校以来,七八年间这个‘容’字,已在本校的肥土之中根深蒂固了。故本校内各派别均能互相容受。平时于讲堂之内,会议席上,作激烈的辩驳和争论,一到患难的时候,便共力合作。这已屡经试验了。……第二,本校具有思想自由精神。……各种思想能自由发展,不受一种统一思想所压迫,故各种思想虽平时互相歧异,到了有某种思想受外部压迫时,就共同来御外侮。引外力以排除异己,是本校所不为的。故本校虽处恶劣政治环境之内,尚能安然无恙。”蒋梦麟不愧为蔡之得意门生,从这番话中不难看出是得真传的。故蒋对接续北京大学的自由主义传统是有他的功劳的。


胡适的一生精力,可以说绝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北京大学:于1917年回国后,就深得校长蔡先生的赏识和信任,并委以重任,成为一直是有职有权的人物。头年是哲学研究所主任,次年为英文部主任;1919年代理教务长,翌年转为正式教务长;1922年成立国学研究所,就任编辑部主任,主编《国学季刊》,并兼校务委员等职。先后任过哲学、外国文学、英国文学、教育、中文等五个系的主任;1931年出任文学院长;1946年担当校长,直到1948年底止。可见胡适在北京大学的作用和影响,在形成北大的自由主义传统,远非一般人可比。自由主义之所以能在中国衍化为一种与保守主义、激进主义鼎力而三存在的富有影响力的文化和政治思潮,浸浸然大倡,不能说胡适不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自然首先受益者而能源远流长者成为自由主义传统者,又非北京大学莫属了。


傅斯年在抗战胜利后代理北京大学校长,虽然前后只有一年,但是从他的教育思想看,不论主政北大,还是执长台大,其言论和实践的自由主义传统是一脉相承的。傅在论及大学的良好学风时,归结了四句话:“宽博的胸怀,爱人的气度,坚贞的风节,乐善疾恶的习惯,都是造成良好的学风所必需要的。”他又强调:“这个好的学风,包括自由的思想,规律的行动,求学的志愿,求真的信心,师生相爱的诚意,爱校爱国爱人民的心愿。”在这里,他认为:“没有自由的思想,便没有学术的进步。”要求得科学进步和学术发展,必须思想自由。在此,自由乃科学进步和学术发展之前提条件。


文章到此,本该结束了。然忽又想起了中国自由主义思想的第一代布道人、北京大学首任校长严复,他是首先发出“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呼喊的第一人,显然应视为开中国自由主义先河的人物。早在1903年即将英国约翰·穆勒的《论自由》一书翻译出版,他在“译凡例”中宣称:“须知言论自由,只是平实在说实话求真理,一不为古人所欺,二不为权势所屈而已。使真理事实,虽出自仇敌,不可废也。使理谬事诬,虽以君父,不可从也。此之为自由。”在严复看来,“自由者,各尽天赋之能事,而自承之功过者也”。“故言自由,则不可以不明平等,平等而后则有自由之权;合自主之权,于以治一群之事者,谓之民主。”这里显然指明,有了天赋自由,才有人人平等;有了人人平等,才有民主政治。故此,西方近代社会是以自由为体,以民主为用。没有思想自由,政治民主难以实现;没有思想自由,学术难以“黜伪存真”。写到这里,我又觉得北京大学的自由主义传统应该上溯到严复,他的自由主义思想肯定对北京大学有着重要的启导意义及其作用。当然,这个问题还有待于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