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美人泪(9)

作者:李海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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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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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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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122字

“秋玲,你下去吧。今日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否则,你也许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个盒子也好,苏烟的死也罢,你一定要忘记,不管任何人问起,都不能透露半个字,即使是你最亲近的人亦如此。”


司徒晓认真地嘱咐着,让秋玲退下,自己把盒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司徒晓心事重重地准备离开之际,忽而见到晴好在教训一个小丫鬟,走近了一看,竟是方才与自己交谈的秋玲。


“你方才是不是冒犯娘娘了?有没有对娘娘无礼?”


“回姑娘,奴婢不知道娘娘在里面,奴婢只是想进去整理一下苏姑娘的东西……”


“冒冒失失的,你可知若是冲撞娘娘是多大的罪责!”


……


司徒晓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幕,晴好近来的表现总是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她似乎不喜欢自己与苏烟,以及与苏烟有关的人有过多的接触,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晴好与苏烟是从未有过过节的啊……小心身边的人……司徒晓猛地摇了摇头,身边的人,需要小心的,决不会是晴好!


“晴好,准备回宫吧。这个小丫鬟没有惊扰到本宫,不必像审问犯人那般。今日咱们是来吊丧的,不是来施下马威的。”


听到司徒晓的声音,晴好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走到了司徒晓身边。


回到宫中,支开所有人之后,司徒晓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秋玲交给自己的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已经略微有些掉色的香囊,已经没了味道了,香囊的绣工并不是很好,针脚处有些混乱,一看便是新手的绣工。在香囊的底部,依稀可辨出一个“冰”字。


“司徒冰凝……”


司徒晓喃喃着,摸到这个香囊的瞬间,她能感觉到这个香囊出自司徒冰凝之手。这似乎是司徒冰凝首次做绣工所绣的……在脑海里细细搜寻着并非属于自己的记忆,司徒晓脑海***现了小小的司徒冰凝一针一线小心翼翼地绣这个香囊的画面。她将香囊交给了他,她的彻哥哥,一针一线都是满满的爱意。


“赵彻的香囊,为何苏烟会交给我……”


司徒晓仔细查看着香囊,心中满是疑问,忽然发现在香囊侧面有一处针脚十分整齐漂亮,似乎与原先的绣工并不一样,并且从绣线的色泽来看,似乎是后来才补上的,看来有人曾经拆开过这个香囊,之后又将它缝上了。


司徒晓仔细摸着,忽然感觉香囊里头除了香料和花瓣以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司徒晓拿起剪刀,拆开了香囊的线,里头掉落出来了一块镂空雕刻着山水图的翡翠,以及一张已经发黄的纸。


这块翡翠虽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宝物,但上面的雕工却是极其精细的,想来定是出自名家之手。司徒晓收起了翡翠,虽不知它有什么意义,但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拿起那张有些泛黄的纸,打开来后,苍劲有力的字体出现在纸上。


“冰儿,若你见此信,我们定然是已经天各一方,或者永不再相见,也或许我已魂飞天际。我却不知究竟是否该期望你见此信了。”


司徒晓读着,微微皱眉,这是赵彻写给司徒冰凝的?!


“我本是皇家一脉,却注定成为影子,我恨那个与我有着一样的容貌却命运截然不同的兄弟。我更恨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女人。我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无法违抗她,也无法放下心中的枷锁。”


“你或许永生不会忘记我们相遇的那一日,并且将永生心怀感恩,然而你若是知道事实,或许就能放下这一切了。”


“你与乳母被追杀,一切早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你是兰舍浅眠皇后的女儿,这便是你被追杀的缘故,便也是我选中你的缘故。你可知,我的母亲,兰舍的郡主,她此生最憎恨的人是谁?那便是你的母亲,兰舍最美丽最高贵的女人,兰舍浅眠。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我的母亲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父亲的心。我恨她,要以我的一生来作为报复的代价。所以,我也要报复她。”


“当你越来越像你的母亲的时候,我是那么欣喜,我的冰儿终于长大了,并且还成了你母亲那般的美人儿。你将会嫁给我母亲的儿子,高高在上的零陵郡王,你将会站在我的父亲和母亲的面前,让他们看到兰舍浅眠再一次从他们的记忆里活过来……”


“每当想到这一切,我就如此兴奋,我渴望你伤害那个我无法伤害的女人。冰儿,这便是我选择你的缘故,我不是你的救世主,我是将你拉入万丈深渊的男人,让你从此万劫不复。你若是有幸还能见到此信,就忘却这一切,好好活下去吧。若是你此生未能有幸见到此信……来世,我会远离你的生命,让你得平安喜乐。”


“彻哥哥……听你这么叫我很是欣喜,只是,这份欣喜只是因为你的信任,让我得以顺利实现我的计划。我并非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从一开始,一切不过是场局罢了,你我之间从未有过除局之外的任何情感。当你知道这一切真相的时候,恐怕我们也再无任何交集了,你也大可不必花费时间来恨我,忘却,才是最好地表达恨的方式吧。当你忘却,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有过一个叫作‘彻’的人存在过。这便是最狠的报复。”


司徒晓手一颤,信飘落在地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自己心中的情感。


听闻兰舍绘颐当年生下了两个孩子,但其中一个却不幸夭折,只剩下了一个,便是赵无琦。只是未想到,兰舍绘颐竟亲手抹杀了赵彻的存在,亲手将他埋进了黑暗里。这一切,难道都只是为了报复太上皇对自己的“不忠”吗?怪不得,即使她陷于深宫,却对外界之事了如指掌,怪不得,赵彻身份诡秘,却能在朝中上下无往不利。赵彻所经营的一派势力,全然便是兰舍绘颐的势力。怪不得,兰舍绘颐对司徒晓有如此莫名的恨意,因为她是兰舍浅眠的女儿啊!是她这辈子最恨的女人的女儿……


一瞬间,司徒晓觉得兰舍绘颐是可悲的,一个乞求着自己丈夫的爱,却始终不得的女人,一个直至今日也无法释怀的可怜女人。这爱,变成恨与执念的时候,是多么可怕……


1苏烟的事情还未完全明朗,却突然传来了太上皇病重的消息。


看着赵无琦日渐消瘦的样子,司徒晓十分心疼,但接踵而来的事情,却也让她无可奈何。那封赵彻留给自己的信还藏在首饰盒里,原本想给赵无琦一看,但见他现在这副样子,却是不想再为他增添烦扰了。


“无琦,父皇他不会有事的。”


司徒晓轻轻抚摸着赵无琦拧成一个疙瘩的眉心,心疼不已。


“不用安慰我了,父皇的病太医已经禀明了。其实,我与父皇并不是很亲近,他对我,总有些许的隔阂和生分。如今我却不尽然是为他而悲伤的。我只是觉得,似乎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而我,必须从中做出选择。”


赵无琦悲伤地笑着,把司徒晓揽入怀中,抱得很紧。


司徒晓的心顿时也沉了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似的。这一刻,司徒晓突然觉得,也许从一开始,赵无琦便知晓,或者说便已经开始怀疑,种种事情,都是他的母后兰舍绘颐操纵的,只是,让他如何能够承认、能够面对呢?兰舍绘颐,那是他的母亲啊。


天还未亮的时候,晴好突然闯了进来。


“怎么冒冒失失的,吵了皇上怎么办!”


司徒晓轻声斥责着晴好,为赵无琦掖了掖被子,好不容易他才入睡,这几日来,他已经疲惫不堪了。


司徒晓起了身,示意晴好跟随自己到了大堂。


“什么事?怎么突然闯了进来?”


“姐姐,是赵大管家……啊,不对,应该叫赵大人了……说是太上皇病重,他身边的人派人来传旨,说要见姐姐……”


“见我?”


“是,太上皇还说了,只见姐姐一人,像是有什么话想要交代姐姐。”


“知道了……准备更衣,赶紧过去吧。”


司徒晓应着,回头看了一眼寝室。对于太上皇要见自己,司徒晓并不意外,上一次的谈话之中,太上皇就尽然表现了自己对兰舍浅眠的爱意,虽然现在脸不一样了,但始终司徒冰凝是兰舍浅眠的女儿,也因为这层关系,太上皇大约才会一直对自己另眼相看吧。


由于时间尚早,况且,司徒晓也不想惊动了赵无琦,故而只带了晴好随着赵舍一同到了太上皇所居住的偏殿。刚到殿外,便听见一个女人怒不可遏的声音。


“你说什么?!他不见哀家?!凭什么!哀家是他的妻子!难道直至最后一刻,他也不想见到哀家吗?!”


显然声音是兰舍绘颐的,不一会儿,只见兰舍绘颐提着裙子怒气冲冲地出了偏殿,见到司徒晓的时候,显然有些讶异,停住了脚步。


“皇后,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太后,是太上皇的旨意,要召见皇后……”


不等司徒晓回话,赵舍便上前一步应道。


“什么?!他要见你?!”


听得赵舍的话,兰舍绘颐甚是震惊,眼里的恨意似火焰般喷涌而出,一时之间倒好像是司徒晓抢了她的丈夫一般。


司徒晓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又没有说,这种时候,恐怕是不管她说什么,在太后听来都是十分刺耳的,是炫耀挑衅的,莫不如乖乖闭上嘴巴,看赵舍如何应付吧。


兰舍绘颐咬着嘴唇,似乎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感,与司徒晓对峙许久之后,愤然离开了。看着兰舍绘颐离去的背影,司徒晓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赵舍和晴好也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们哪里会知道真是这么冤家路窄啊,而且,太上皇还不愿见太后,这一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啊……


“真奇怪,太上皇和太后怎么说也是夫妻,怎会闹得这样……听说自从太后娘娘从那宫里出来了,不再禁足之后,太上皇也不肯见她,本以为是传言,但如今看来却似乎是真的呀……而且,还有人说,当年太后娘娘才不是什么自囚深宫,而是被太上皇打入冷宫的……”


“晴好,不可胡言乱语,还要不要小命了。”


听得晴好在一边嘟嘟囔囔,司徒晓轻声斥责道,这可是皇宫,一句话说不对,就可能让你命丧当场的地方!


让晴好和赵舍候着,司徒晓进了太上皇的寝宫。


寝宫里甚是朴素,连摆设也不曾有几件。太上皇躺在床上,俨然只是一位虚弱的老人家,干枯瘦弱。


“冰儿……你来了啊……”


听到太上皇如此亲昵地叫她,司徒晓顿时有些不习惯,但还是走了上去,蹲坐在太上皇的床畔。


“父皇,是我,您身子好些了吗?”


“好得很……很快就要见到她了,竟有些紧张……她一定还是和从前那般,美丽非凡……我却已经老成了这副模样,倒不知,她是否还能认出我来了……”


太上皇的声音很虚弱,但这虚弱之间,似乎又透着淡淡的欣喜。司徒晓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她”不是别人,正是兰舍浅眠。


“……父皇……即使容颜不再……她一定能认出你的……你们曾是……那么好的……朋友……”


司徒晓吃力地说着,生怕哪句话刺伤了眼前脆弱的老人。


“我是背叛者……但不重要了,等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也会原谅我的……哈哈哈……我真是厚脸皮啊……知晓无论是浅眠还是曜,她们都是那么……善良的人……”


太上皇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司徒晓默然无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他的心。不等司徒晓发话,太上皇突然一把抓住了司徒晓的手。


“冰儿,绘颐会杀了你的,一定要小心,她如此心狠,一定不会放过你。河内的教训,你要牢牢记住啊!”


“河内……莫非那伙黑衣人……救我的人,是父皇你……”


司徒晓很是震惊,若是要杀她的人是太后的人,那么也就是说,救她的另一伙黑衣人,是太上皇派去的?!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我对不起浅眠,只能为她的女儿做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了……可是以后,我却再也无能力了……”


“父皇……若不是有你,冰儿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司徒晓紧紧握着太上皇的手。


忽然想到了方才在殿外见到兰舍绘颐的情形,司徒晓心中顿时对她产生了一股同情,从她的眼中,司徒晓看到,兰舍绘颐是很痛苦的,她爱着太上皇,深深地爱着她的丈夫,也正是因为这份爱,这份如此执着的爱,才会变成如此刻骨的执念与疯狂。


“父皇……无论曾经发生了什么……也许,你也该见见太后……无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都是你的妻子。我曾对无琦说过,一个男人,是有义务要保护他的妻的……”


“冰儿,你知道吗……你和你的母亲一样善良……唯有这个,我是做不到的,我此生,定不会再见兰舍绘颐一眼……这是我曾在神明面前许下的誓言,哪怕日后魂飞天际,六道轮回,也决不会与她相见!”


“父皇,为什么……”


司徒晓十分意外,太上皇如此决绝的态度,若是据他所说,当初对不起兰舍绘颐的人是他,利用兰舍绘颐的人也是他,但却为何如今竟连见她一面也不肯……


沉默了许久,太上皇把头转了过去,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兰舍绘颐,她杀了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赵世元对不起兰舍绘颐,但也永生不会原谅她。从今以往,天上地下,六道轮回,永不相见。”


太上皇的声音很轻,却很决绝,每一句都透着彻骨的痛。


司徒晓震惊地看着他,兰舍绘颐杀了兰舍浅眠?!她们曾是最好的姐妹不是吗?!司徒晓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寝宫的,只觉心中一阵空洞,仿佛什么东西被抽空了似的。刚走到回廊,却见一个白玉环扣掉落在地上,司徒晓走了过去,拿起了白玉环扣,这不是自己在与晴好结认为姐妹的那一日亲手为她佩戴上的吗……


出了太上皇宫殿的时候,只有赵舍在一旁候着,却已经不见了晴好。


“老爹,晴好呢?”


“回娘娘,晴好姑娘说身体不舒服,便先离开了。”


“何时的事?”


“就在方才。”


“她一直在这里候着?”


“呃……去了趟茅房……有什么事吗娘娘?”


“不……没什么,可能这丫头又贪嘴,吃错了东西吧,我们走吧……”


司徒晓笑了笑,转身离开,眼中渐渐浮上一抹疼色。


回到凤仪宫的时候,只见晴好正和一群小丫鬟在一块儿扑蝶。


“身子好了?”


司徒晓笑着看着晴好。


听到司徒晓的声音,晴好吐了吐舌头,笑着跑了过来。


“姐姐……晴好错了嘛……在那里候着有些无聊,看到一只好大的蝴蝶朝着这处飞来了,便想抓住给姐姐瞧瞧,这才托病偷偷溜了……”


“好了,你去和她们扑蝶吧。真是个小孩子。”


司徒晓说着,挥了挥手,看到晴好转身过去,脸上的笑容倏然消散。司徒晓径直走向自己的寝殿,把藏在袖中的环佩顺势滑落在一块石块旁,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房中。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鬟突然兴奋地叫道:“呀!这是什么呀?真漂亮,捡到宝贝了呢!”


众人都围了上前,看着小丫鬟拿着一枚白玉环佩,兴奋地嚷着。晴好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急忙拨开人群冲了上去,抢过了环佩。


“原来在这里!丢了可就惨了!”


“原来是晴好姐姐的啊……还以为捡到宝贝了呢……”


……


在房间里,司徒晓从虚掩的窗口看着这一幕,随即偏过头离开了。难道,连一直在身边的晴好也是需要提防的人吗……难道她纯美如孩童一般的笑颜,也是不应该相信的吗……司徒晓的心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愁云,久久不能散去。


当夜,太上皇驾崩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城,丧钟鸣起之际,司徒晓正看着漆黑的夜空,心里说不上是悲伤还是什么感觉,只是太上皇的那些话语久久萦绕在心中,让人无法释怀。那一夜,长宁宫里传来了响彻天地的哭声,凡是巡夜路过长宁宫的侍卫婢女们都听到了痛彻心扉的声音。那一夜,皇太后兰舍绘颐痛不欲生,她如同疯了一般,喊着:“赵世元!你就这样负我一世!负我一世!!”


但那一夜的事情,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