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晓咬了咬嘴唇，看了无欢公子一眼，略有些迟疑地回了礼。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和兰舍血脉相连，再也难以斩断了呢……

月色迷蒙，带着些许冷冽。司徒晓眉头紧皱，在庭院中游走，方才的事情久久在心里无从释怀。亚当斯与兰舍正式结盟了，所有的仇怨很快就能够一笔勾销了，到时候，所有的痛苦都会随着那个人的消失而从此烟消云散了……这么想着，司徒晓的心情却没有明朗起来，反而陷入了更深的阴郁之中。

3年了，原本以为一切都早已忘却，然而时至今日，即使他让自己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每每看到天上这轮明月，她的心中却依然会涌起一阵难言的痛楚……月亮啊，你为何如此多变……

“月有阴晴圆缺，就如同人生自有悲欢离合，姑娘又何必苦苦纠缠而不能释怀呢？”

温润的声音在司徒晓背后响起。

“清阳……你怎么竟也来了？”

不用回头，司徒晓就知晓是他，声音也不禁变得温柔了起来。

“怎么，不希望我在此刻出现？”

“不希望……却也盼望……不希望你卷入不该卷入的束缚，但又盼着在我迷茫无助的时候，你能在身旁，就像那个时候那般。”

“不管该不该，早已经卷入了。我知道你希望我在，所以我来了。”

6

“哈那玛伊？那是什么东西？！”

零陵郡王府内，赵无琦把手中的书卷往桌上一摔，冷着一张脸，显然不是很高兴。

“据说是亚当斯一族‘太阳女神’的意思，也是‘胜利女神’。”

赵舍恭恭敬敬地答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管她是什么女神，本王想知道的是，这个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赵无琦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本该是一场早已经胜利的战役，然而却在一个小小的边城驻足不前了，虽说守城的将领俾留山也算是颇有名气，但赵无琦确认，和哈塞尔比起来，他还远远不够资格，何况，还有他借给哈塞尔的大齐军马……

“据闻，当时大齐的铁骑将要跨过亚当斯的防线，成功占领赫玛城，却在紧要时刻，这名女子带领着一队人马从天而降，用手引太阳之火击退大齐的军队，为亚当斯赢得了胜利……”

“本王要听的不是传说，更不是百姓的愚见。”

“她便是当初到过王府表演的女子，曾住在潇湘馆里的耀华姑娘。据探子回报，这位耀华姑娘是无欢门中人，此次事件，也是无欢门一手导演的。而且……此前赫玛城的援兵和粮草遇到山体滑坡而不能及时赶到，似乎也是无欢门的杰作……看来，他们是故意借此机会，要和娜美吉拉公主结盟的。”

“无欢门……你先退下吧。”

“是。”

赵舍应着，退出了房门，离去之前，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无琦的背影，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不知为何，赵舍总是觉得王爷有些不一样，自从那一日，王妃的事情发生之后，赵无琦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起初，他认为这是因为失去了司徒冰凝和赵无矶所致，但之后，当他知晓，逼迫司徒冰凝和赵无矶跳下悬崖的人就是赵无琦的那一刻，赵舍迷惑了，他感觉自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这个从小在自己的照看下长大的小王爷。而且，从那时开始，赵无琦与他之间仿佛隔了一道墙，他做任何决定，不再知会他，也不再询问他的意见……

路经花落轩之际，赵舍突然站定了脚步，自从司徒冰凝离去之后，这花落轩便无人再住，也无人打理了，这院里的这棵树，却仿佛是有灵性一般，不知为何，突然枯萎了，再也没有开过花，只是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里。院门的牌匾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并不是很好看的字体，却透出一丝纯真。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赵舍念着牌匾上写的两句诗，脑海里浮现了司徒冰凝那张挂着笑的脸，叫着他“老爹”。

正在发愣之际，忽然看到一个年轻的小侍卫急匆匆地走过，赵舍便叫住了他。

“你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回赵大管家，王爷要赶去庆良镇，特命小的吩咐下去快些打点……”

“王爷要去庆良？！”

“是，刚吩咐下来的……赵大管家不知道？”

“你快些去传话吧，免得误了时辰王爷怪罪。”

赵舍淡淡地打发走了小侍卫，脸色略微又沉了沉，是啊，他不知道，他已经许久都不曾知道王爷打算做些什么了，从处心积虑地铲除朝中反对自己的人到明目张胆地结党营私，甚至和哈塞尔结盟……这些都是他赵舍不曾知道的，甚至有些，还是从外头的人议论之中得知的，他这个大管家，看来是该退休了啊……

庆良镇是与赫玛城接壤的边陲之地也是哈塞尔和大齐军的驻扎地。对于久攻不下的赫玛城，赵无琦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他也想会会这个耀华姑娘，这个点燃了亚当斯人火焰的“太阳女神”，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敢成为他前行道路上的阻碍！

赫玛城内，一次次的胜利让亚当斯军队逐渐占了上风，“哈那玛伊”的名字更是越发的响亮了。俾留山在其府邸的偏院处安排了一处清雅的地方给司徒晓一众人居住，而无欢公子在确认了与娜美吉拉公主的结盟之后，便离开了。

“痛吗？每次都这样，要是不小心伤了怎么办？”

偏院里，清阳正拿着一罐药，小心翼翼地涂在司徒晓略有些通红的手上。

“都说了没事了，每次点火之前，我都有好好擦神医让我涂的药，你别看好像火烧在我手上，可是其实一点儿也不痛。”

司徒晓笑嘻嘻地晃动着自己的手。

“别乱动，都红了。这种小把戏，不做也罢，何必每次都要如此……”

“虽然是小把戏，可是这些小把戏帮了我们大忙的！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我是借了太阳的火，是太阳的女神！”

司徒晓得意地笑着，冲着清阳眨了眨眼睛。

不得不说，无欢公子确实相当懂得操纵人心，只是一个小小的手上着火的把戏，却让亚当斯的臣民们更加确信了司徒晓的“神迹”。这自然都要归功于神医的功劳了，神医给司徒晓的药膏，涂在手上，便能让手不被烫伤，然后再在手上撒上一些粉末，只要稍微擦拭，便能点燃火焰。这些粉末中，司徒晓闻出其中掺有磷粉，此外还有一些不知是什么的矿物粉。不得不说，神医的巧思，当真是连她这个现代人都感到佩服的。

“姑娘，俾留山将军朝着偏院的方向来了。”

屋外，一个有些细致的男人声音说道。

虽然在偏院里，大家似乎都很随意，甚至没有设置守卫，但司徒晓却是十分小心地让无欢门的人时刻注意着偏院的动向，尤其是要提防着亚当斯人的闯入。听到俾留山要来，清阳忙收起了药箱，与司徒晓一块儿，到了院中，石桌上已经摆上了早已经沏好的茶。

“姑娘原来在这里与清阳先生品茗，让我好找。”

俾留山爽朗地笑着，也不等司徒晓邀请，便径自坐在了司徒晓对面的石凳上。

“将军来得这么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司徒晓笑着，丝毫也没有打算给俾留山倒杯茶的样子。

俾留山摸了摸鼻子，倒是自己大方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添了茶。

“前方收到消息，昨夜零陵郡王赵无琦似乎秘密到了庆良镇。”

听到“赵无琦”3个字，司徒晓手微微一颤，杯里的茶险些洒了出来。

“看来近日又是一场恶战。”

司徒晓抿了一口茶，看着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心脏陡然如同被人紧紧揪住了一般。

俾留山离去之后，清阳握住了司徒晓的手，担忧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容。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看来又要准备迎战了。”

司徒晓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告辞了清阳，转身离去了。

一直看着司徒晓的背影没入了拐角处，许久之后，清阳才收回了一直盯着前方的视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还是未曾忘记他吗……”

正如司徒晓所说，不出几日，大齐军再次来攻。零陵郡王亲临此地，必然就是为了这场大战的，意图一举夺下赫玛城。

“呵……身为亚当斯的哈那玛伊，你竟然要我们撤退？！”

听到司徒晓的主张，娜美吉拉勃然大怒，还未酣战一场，竟然已经开始谋划撤退的事情了！

“敌众我寡，况且，我军久战疲惫，而敌军却增了一支新战队伍，若是硬碰硬，必然得不到什么好处，与其拼个两败俱伤，不如暂且退却，保存实力。零陵郡王此次前来虽然带来了大量兵马，但这批兵马却不会久留此地。无欢公子已联合周遭小国，若是大齐边境受到侵扰，必定要分散兵力，到那时，零陵郡王不走也得走，赫玛城依旧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只不过现在暂且借给他们罢了。”

司徒晓平静地阐述着利弊，娜美吉拉的脸色却依然不见缓和之色。

“城中妇孺基本上已经全部转移到瑠俅了，大部分的兵士正准备着应战。姑娘要的东西也已经准备好了。”

俾留山大步走了进来。前几日，他才告知了司徒晓零陵郡王到来的消息，司徒晓便吩咐了他准备让城中的百姓转移到瑠俅镇，并开始在瑠俅镇布置边防。虽然心存疑惑，但俾留山还是决定听从司徒晓的安排，直到昨日，探子来报，大齐的大批军马秘密抵达了庆良，俾留山才确信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同时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万万没有想到，零陵郡王为了夺取赫玛城，竟然会动用到原本驻守边防的大批军马的！

“原来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看来这里当家作主的人，已经不是我这个公主了啊。”

听到俾留山的话，娜美吉拉脸色更阴沉了，他们这是完全已经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啊。

“公主，事态紧急，所以……”

“不用所以了，作为亚当斯的公主，看来我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带着我的人即刻前往瑠俅就是了吧。”

娜美吉拉打断了俾留山的话，冷冷地说着。

目前，赫玛城原本的军队已经去了大半负责护送百姓和建设边防，城中所余留的兵马，大约有一半多都是娜美吉拉所带来的。若是娜美吉拉带了这些人去，那迎战的兵士就所剩无几了，而瑠俅的边防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必须要留下一部分军队前去应战，拖住敌人才行。

“公主，现在城中的兵士大多都是公主带来的，公主若是尽数带走……”

“公主说得对，公主乃是万金之躯，保重自己为好。将军也同公主一起即刻前往瑠俅进行布置吧，只是，将军手下的将士，若是将军放心，请暂时借于我一用。”

司徒晓笑笑地说着，神色之中却看不出一点儿慌乱。

“这是自然的，可是，现在城中，我手下的兵士大约只遗留几百人……”

“足够了，人多了，我的东西还不够用呢。”

虽不知司徒晓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俾留山却对她有着一股莫名的相信，也许自己也是中了哈那玛伊的“毒”了吧！

前往瑠俅的路上，娜美吉拉脸上一直都是不悦的神色，甚至有些怒气冲冲。

“公主还在为赫玛城担忧吗？诚如哈那玛伊姑娘所说，赫玛城只是暂时借于大齐罢了，比起赫玛城，兵士们的性命更为重要，不是吗？”

“哈那玛伊……你们还真的都当她是神来膜拜啊……”

“是不是神都不重要……在俾留山心中，只有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公主……”

“你这番话已经逾矩了。”

“……是属下的错。”

娜美吉拉双腿一夹，坐骑往前疾奔了几步，拉开了和俾留山之间的距离，虽然脸色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娜美吉拉……公主……”

俾留山看着前方婀娜的背影，在心中深情地呼唤着，然而，无论呼唤千百遍，她都无法听见自己内心的渴望，从少年时相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便是他追逐的梦，只是，这个梦，越发的遥不可及了……

兵临城下，赫玛城却是城门大开，城楼之上竟是一群舞姬，挥舞着裙袖翩翩起舞，丝竹之声隐隐飘散在空气里，和肃杀的气氛大相庭径。

“赫玛城这是以一片歌舞升平来迎接我们入城吗？”

哈塞尔笑着，充满欣赏地看着城楼之上翩翩起舞的舞姬，真是没想到，在紧张的战事之中，还能欣赏到如此赏心悦目的表演，翩跹舞衣，绵绵丝竹，在这战场之上欣赏，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相比哈塞尔，赵无琦却是冷眼相看，不知他们究竟搞的什么鬼。

正在此际，忽然后方传来遭遇敌人偷袭的消息。

“他们弃城去了后方偷袭我们？”

哈塞尔显然有些不明所以。

赵无琦原本冷冽的脸却忽然浮起了一丝微笑。

“城门大开，究竟真是一座空城，他们故布疑阵，还是城中布下了埋伏，请君入瓮呢？”

听到赵无琦的话，哈塞尔大笑起来：“哈哈哈……那王爷打算赌哪边？”

“赌？本王从来不赌，本王只拿自己要的东西。”赵无琦目光锐利地看着来报的探子道，“引兵偷袭的人，是谁？”

“是一名红衣女子，听闻对方兵马称她为‘哈那玛伊’……”

不等探子说完，赵无琦已经策马向着后方奔去。

“自己要的东西……看来王爷想要的不是赫玛城，而是哈那玛伊啊……”

看着赵无琦纵马而去，哈塞尔喃喃着，无限留恋地再次看了一眼赫玛城楼上翩翩起舞的舞姬，看来这一次，要错过这些漂亮的姑娘们了啊！

赵无琦不是司马懿，司徒晓也不是诸葛亮，她自然没有大胆到意图摆个空城计来吓退赵无琦。但她也早就料到，零陵郡王大驾于此，比起赫玛城而言，更为重要的恐怕是她这个哈那玛伊，若是能够一举铲除带给亚当斯人胜利希望的“信仰”，可是比一座城池更加有利的！当然，为了避免事态不受自己控制，司徒晓也没忘记在赫玛城设了一些简单的陷阱，不过是一些用来防御设置的装置罢了，伤不了多少人，但是却也能让他们因畏惧埋伏而争取到一定的时间。

远远见大齐的主力军忽然掉了头过来，司徒晓就知晓，赵无琦是引人来捉拿自己来了。

“清阳，宣布下去，按照原定计划，立即撤退。”

大齐军穷追不舍，前来偷袭的兵马即刻撤退。

“王爷，前方会不会有埋伏……”

“未知的东西，本王从不理会，本王只拿自己想要的。”

赵无琦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模糊的红色身影，丝毫不理会身旁谋士的担忧。那抹红色身影在灰色的战场上尤为耀眼，如同天空中那夺目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追随。那抹身影，却似乎勾起了心中某个早已尘封的角落里，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

“王爷，前方便是断崖了，他们无处可逃！”

听着奏报，赵无琦的眉头却并未纾解，反而有些疑惑，对于此地，这些人比他更为熟悉，却怎么可能不知晓此处是断崖？为何却偏偏往这里走呢？

“姑娘，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将士们，此前发给你们的纸条，都读过了吧？大概也知道怎么用了吧？现在我们可就仰仗着它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总之……瑠俅见……希望到时，大家都能一个不少地聚首。”

司徒晓说着，示意众人准备“起飞”。

断崖之上，百余人有序地排列着，三三两两身后都背着一个巨大的翅膀一样的东西，像极了一个大风筝，此前，司徒晓在别院里闲来无事便画了图纸，让人做出了这个“滑翔翼”，想不到如今却成了众人断崖逃命的工具。已经将大齐军引到此地，即使他们再回去，相比瑠俅的防御也已经设置完毕了吧。对于“滑翔翼”的使用方法，司徒晓曾在战前命人抄录了许多份，发给了留下的军士，只能祈求他们悟性高，不要出事才行。

在追赶而来的大齐军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百余名亚当斯军如同变成了鸟儿一般，张开“翅膀”跳下了断崖，远远看去，就好像天空中飞翔着许许多多的大风筝，甚是壮观。

众人都“飞”了以后，司徒晓和清阳分别背起了两个稍微小一些的“滑翔翼”准备“起飞”。

“耀华……小心。”

“我比你熟练，你才是要小心，别飞错了方向。”

两人相视一笑。

“哈那玛伊！”

忽然听到一声叫喊，司徒晓略微一迟疑，转身便看到了赵无琦骑在马上飞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