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耀祖——！”正在这时，远方飘来了杨耀明有点嘶哑的呼喊。杨耀祖提心吊胆地说：“糟糕，我哥嗓子都喊啞了，莫不是真的出事了？”杨耀祖用手弯成个喇叭筒：“呃，我在这儿呢！”杨耀明大声说道：“我在村门口那棵歪脖子树底下等你！”杨耀祖答应一声“就来了！”便对青岩说：“恐怕有急事，我们赶快跑。”张青岩现在慢慢适应了这黑灯瞎火的赶路，于是跟在杨耀祖的脚后小跑起来。

他们赶到了歪脖子树下，七八个人影子立刻围了上来，几条狗在人群中嬉闹。杨耀祖急切地问道：“耀明哥，是什么急事啊？简直像是催岳飞的十三道金牌了。”一个黑影子箭一般冲了过来，兴奋地围着杨耀祖的脚下欢欢地嬉闹，杨耀祖吹起口哨，那狗竟高兴得立起了两条腿。杨耀祖告诉张青岩：“这就是我家的狗‘花儿’，金黄的毛上点缀几朵白花。大家都说‘花儿’鼻子精、耳朵灵、速度快，真正的一条好狗。”杨耀明过来解释说“找你好多遍了，盖儿垴那边的玉米都快被那些獾子糟蹋光了。”

杨耀祖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说道：“今晚好怪异，我怕是出了什么大事！我还没有回家告诉我妈呢！”杨耀明说：“我跟婶讲好了，你就放心跟着我们吧！”说完他指了指张青岩说道：“贵客，能跟我们一起打獾子不？”张青岩嘻嘻一笑说：“我求之不得呢！”张青岩鼓励他说：“本来我就想带你去打猎的，今晚你算赶上了。”杨耀明说：“你的枪也给你带来了。”说罢，把枪递了过来。杨耀祖告诉张青岩，“夜猎不用铳，全靠‘花儿’和这支枪了。”杨耀祖问道：“哥，你看今晚是不是有些怪？”杨耀明说：“怪事是多，那些獾子从来冇得这两晚那么恶躁。管不了了，把盖儿垴的事搞完了再说。”杨耀明又叮嘱了一句：“万一碰到野猪，大家一起上，千万不要与它面对面，那东西咬你一口不是好玩的。”

张青岩紧跟在杨耀祖的后面上路了，那几只猎狗一忽儿前一忽儿后，你咬一口我亲一下地赶着热闹。张青岩没见过夜里打猎的阵势，紧张、激动、好奇搅和在一起，一会儿踩着石头，一会儿踏过水沟，反正是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赶。突然，前面的脚步更轻了。一句悄悄话传了过来“盖儿垴到了”。霎时，狗子不闹、不叫了，腾起了轻快的步子，一边跑一边闻着地面。跨过一条小沟，走上一个小坡，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弓起了腰。张青岩跟在后面，也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影。

杨耀祖碰了一下张青岩的手臂，然后指指自己的耳朵，张青岩明白这是要他仔细听。渐渐张青岩听出了微微的响动，在这死一般寂静、夜色如墨的深夜，那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醒耳。“花儿”立即停下来，张青岩似乎看到它的眼睛里闪着锐利而冷峻的光。“花儿”往前伸长了脖子，四肢立在地上一动不动。突然“花儿”发出了利器般的气息，从牙缝里磨出“哼哼”声。张青岩预感到一定有野物在附近，也不由得拔出大刀，屏住呼吸。突然，“花儿”像一只从拉满的弓里射出的箭，倏地一声，兴奋地吼叫着向前冲去。另外几只狗也闪电般地跟了上来。很快，张青岩就听到了动物之间的撕咬声。

正这时，杨耀祖喊道：“上！”说罢往前方冲去。张青岩也立即跟着冲了上去，不知道究竟跑了多少步，突然斜次中一个黑猫大的影子正风驰电掣地要从他的脚底蹿过。张青岩挥刀砍去，那影子发出像小猪似的一声哀啼，一拐一拐的向上逃跑。张青岩暗喜，那一刀砍到了。“花儿”停到了叫唤，立即改变目标，不依不饶紧追其后。张青岩也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正在追赶猎物的杨耀祖，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响，随即传来张青岩惊恐地大叫“有鬼，我掉坟坑里了！”杨耀祖停止了追赶，急忙说：“快原地撒把尿赶鬼！”不知是害怕，还是真的有尿，张青岩脱掉裤子，翘起小弟弟稀稀拉拉地撒了个痛快。撒完尿，张青岩抓住杨耀祖递过枪把，“腾”地一声从坟坑里爬了上来。不一会儿，几个猎人围在了一起，那几只狗也兴高采烈地跑到主人脚边，把含着的猎物吐了出来。猎物软摊在地上——它们已经被狗撕咬得没有逃生的力气了。杨耀明高兴地骂了起来：“鬼戳的，这回也该让我们过得安生些时吧！。”

第二天吃完早饭，张青岩谢绝了杨耀祖的再三挽留，向着六猴子住的胡贵坊村方向出发了。望着张青岩远处的背影，杨耀祖想起了六猴子和青岩的故事。大冶风俗兴过五月十五大端午，五月五吃粽子，大端午兴吃新麦面粑。去年大端午那天，六猴子的娘带几个粑到矿山看儿子，听说青岩是孤儿时，便要六猴子叫青岩一起来。真是缘分，青岩一见到六猴子的娘，竟然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后来，青岩才小声地告诉他，青岩梦里的妈，就是那个样子。六猴子的娘把青岩所有的破衣服补了，洗了，忙到天黑才回家。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六猴子就成了青岩的哥。这六猴子贪玩，又喜欢耍弄点小聪明。反过来，倒是一向踏实稳重的青岩在照顾六猴子。

张青岩终于来到了胡贵坊，老远就看见猴子哥和干妈正在忙碌，猴子哥那矮矮的实在是屋太简陋不堪了。张青岩听猴子哥讲过，他有五个哥哥，可惜老二、老五夭折了。六猴子是个遗腹子，体质最差，自小就难得养，几次看着他就要死了，包他芦席都准备好了，可他还是悠了过来。村里人说他命大是因为名叫六猴子，“猴子”经得起踹，就死不了。六猴子妈是一个表面弱小，内心好强的人，她盘大了四个儿子，并且让三个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可苦了六猴子。如今干妈和猴子哥窝在与别人共一个山头的一间半房子里。猴子哥正和干妈在一起看外墙。

越走近，张青岩的心里跳得越厉害，猴子哥还是那样精瘦，只是黑了些。干妈的白发更多了，腰也佝偻了。近了近了，张青岩激动地喊道：“哥，姆妈！”六猴子不相信地揉了揉眼，跳起来一把抱住张青岩喊道：“弟，我弟来了！”干妈揩着眼泪喃喃地说道：“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娘儿两个拥着张青岩进了屋。张青岩解开包袱，拿出五两银子说：“姆妈，这是发给我的工钱，您拿着，把外墙修一修！本来我是叫哥带的，哥硬是不肯接”干妈一把推开，一边笑，一边生气地说道：“儿啊，你回来娘就高兴得不得了了，怎么能要你的血汗钱？”张青岩还要坚持，干妈说道：“儿啊，这钱你留着有用呢。你啊，来也不打个招呼，娘还冇准备好吃的呢！”

六猴子脑袋一转，“哶（妈），我到表哥那里要几条鱼来来。”干妈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就要早去早回。”张青岩说：“哥，不麻烦，有么斯我就吃么斯。”干妈说：“就几里路，你哥去去就回。”张青岩说：“我跟我哥一起去！”干妈不同意了：“你走累了，还是歇歇。”张青岩一笑说：“看见哥和姆妈，我一点都不累了！”干妈脸上笑得像盛开的菊花，说道：“去吧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张青岩和六猴子一起跑了出去，没想到这和妈妈竟是生死离别。

六猴子的家乡正处在北边丘陵到南边湖泊的过渡地带，北高南低，四野开阔，两个人笑着、跑着，个把时辰就到了湖边。一阵阵润湿的湖风轻抚着脸颊，洗却了一身的疲倦。张青岩在江边长大，但从来没有能像今天这样好好地亲近过湖泊。好辽阔的湖面啊，那些打鱼的船只，或在轻驶，或停在水中，仿佛听见哗哗啦啦的撒网落水声，馋得嗜鱼的水鸟在空中盘旋，让嘹亮的啼鸣回荡在打鱼人的耳畔。远处那并肩而起的三座小山，隐隐出没于烟水苍茫之中，犹如茫茫大海上的小岛。也许正是这小山，才让这湖面如此壮观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