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玉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8
|本章字节:6028字
二妮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说什么也要找到二宝。二妮狠狠地对自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必须有个着落。”
二妮梳好头发,把两条油黑的大辫子甩到身后,披上一件蓝色夹袄正要出门,陈婶喊着她的名字走进屋来。陈婶的手里端着一只木托盘,里面放着一碗白米粥一碟咸菜。
“傻闺女,先别急着走,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打从昨天到现在,婶还没看你吃过东西呢,麻溜儿把这碗粥喝了再出门吧。”陈婶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把二妮硬按在椅子里。
二妮喝一口粥,心里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感动。
“陈婶,让你费心了,谢谢你。”二妮哽咽着说。
陈婶一只手搭在二妮肩头上说:“闺女,听婶一句话,人这辈子没事别找事,有事咱也别怕事,不管到啥时候,碰到啥事情,心都得往宽处想。”
二妮从大钟巷里走出来,她看见南城的大街上像昨天一样热闹,解放军排成长队正浩浩荡荡地通过。二妮一路打听着军部所在地,随着人流绕过钟鼓楼,向天地庙方向走。残雪已经完全融化,街道上一片泥泞,但人们似乎根本不在乎,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全都汇入了欢庆的海洋。天地庙前面尤其热闹,南城百姓自发地扭秧歌舞狮子给解放军表演节目。解放军的临时指挥部就设在南城剧院,二妮挤出天地庙的人丛,经过守缺园门口时,见大门上插着两面鲜艳的红旗。
二妮朝着南城剧院走去,一个胳膊上缠着红袖标干部模样的人迎上来打招呼,问她有什么事。二妮说:“我想找一个名叫杜二宝的人,他是潜伏在南城的地下党,前天晚上出城给解放军带路,到现在一直没有回家。”
干部上下打量她一番,问她是杜二宝的什么人,二妮脸一红说:“我是他的未婚妻。”
干部和善地笑笑,让二妮等一等,他说去找相关部门打听一下。二妮谢过人家,局促不安地站在观众席的入口处,阳光从二妮身后的窗口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到两排座椅之间的过道上。
过了好一会儿,那位干部才走回来,摇头说:“大嫂,我四处问过了,指挥里没有人知道你要找的人,请你留下地址,我再通过别的渠道打听一下,有了你未婚夫的消息,我会立刻派人去通知你。”
二妮把地址写在一张纸上,谢过人家,失望地从南城剧院里走出来。二妮并不知道,攻占南城的那支解放军队伍,有一部分已经马不停蹄奔赴另一个战场了。
傍晚时分,二妮疲惫不堪地回到住处,陈婶正在厨房做饭,天井里飘荡着一股菜籽油的香味。听到二妮的脚步声,陈婶手里握着炒菜的铲子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一眼二妮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寻找像昨天一样毫无结果。她不由得想起了男人当初阵亡时的情景,也是像这样迟迟没有音讯,军队的人告诉她耐心等待,等来等去就等到了丈夫裹着白布的那具尸体。二妮如今的表现让她想起自己曾经的模样,陈婶心里一酸,两行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到滚热的菜锅里。
二妮坐在床上发呆,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已经再次失去了二宝,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能否像多年前那样,有一天还能看到二宝出现在自己面前。陈婶把饭菜放在桌子上说:“闺女,你得把心放宽点儿,别先急着难过。打仗这事不保准儿,那么乱哄哄的场面,说不定就走散了,没准过两天他又走回来,完完整整站在你面前了,到时候你这些心不就白操了。先把饭吃了,找人咱慢慢找。”
二妮冲陈婶笑笑说:“谢谢你陈婶,我现在不饿,吃不下饭。”
陈婶把二妮拉到桌子边,把筷子塞到她手里,硬逼她吃完了,这才收拾起盘子碗说:
“人家既然让咱等消息,就说明还有希望,该吃吃,该喝喝,摊上啥就算啥,瞎合计也没有用。”
吃完饭,二妮把第一朵纸杜鹃贴到窗玻璃上,她的心里想的是能尽快和组织接上头,她要通过组织打听二宝的下落。把那朵花贴好后,二妮站开几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发现这朵花和过去传递情报时贴上的花一模一样,就像一朵真正的杜鹃开放在窗子上。随后,二妮把一张纸条放在了门口的青石板下面,在那张纸上,二妮只写了一行字:我是纸杜鹃,有急事要见上级。
两名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的军人走进大钟巷时,二妮正把一朵剪好的杜鹃花贴到窗子上。二妮记得,这是她贴上的第十朵杜鹃花。二妮站在屋地上打量着那朵花,透过花瓣间的缝隙看到了两名解放军从窗下经过的身影,二妮的心里突然一阵狂跳,她知道二宝已经有下落了。
两名军人向二妮敬过礼,其中一个身材略胖些的开口说:“大嫂,请你做好精神准备,我们有件事要通知你。”
二妮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说:“没关系,有事就请讲吧,我承受得住。”
二妮说完这句话时,看见陈婶满脸担忧地在两名军人身后看着她,就又冲陈婶笑了笑。
胖军人说:“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攻城那天带路的向导同志,昨天已经牺牲在医院里。他是在带领队伍冲上城楼时中弹的,他的死很光荣,全南城的老少都应该永远记住他。大嫂,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向我们提出来,组织上会尽力考虑。”
二妮点点头,似乎认可了这种光荣的死法,她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说:“我想看看他的遗体。”
二妮在德默希医院前走下吉普车,看见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家战地医院,很多解放军伤员正在此处接受治疗。二妮跟着两个军人穿过曲折的长廊,从一扇小门走出去,又转了几道弯后,来到一座长长的白房子前面。二妮发觉那座房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看一眼就突然感觉一阵眩晕,她知道这就是存放遗体的太平间。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男人将铁制的大抽屉拉出来时,二妮听到两名军人在她耳边说,请节哀顺变。
那只巨大的铁抽屉似乎是有生命的东西,颤抖了几下后慢慢停了下来。二妮俯下身子,把里面躺着的那个男人仔细看了一遍,直起身体时摇摇头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个人不是我要找的杜二宝。”
两名军人愣了愣,看看手里拿着的几张纸说:“这个人确实是给解放军带路的那位向导,不过和你提供的情况略有一点出入,入院记录上显示,这位烈士姓马,不姓杜。”
一种失望感像雨一样迅速淋满了二妮的全身。
二宝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若干年后,南城掀起旅游热潮,几处古老的建筑都在经过一番修葺后向游人开放。有一天傍晚,在守缺园里施工的几名工人从一口枯井里打捞上来一副白骨。一名工人用木棍翻寻了半天,从骨头里找到了一只锁头形状的东西。他出于好奇在砖地上擦了几下,绿色的铜锈剥落后,锁头上显露出字迹,他努力辨认着断续读了出来。一面写的是“永结同心,天长地久”,另一面写的是“杜二宝、姜二妮”。当然这也是后话。
二妮每天都会剪出一朵杜鹃花,端端正正贴在窗户上,虽然一直没有二宝的消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认可了二宝牺牲的事实,心里不再抱有什么希望了。这之后她开始了另一种寻找,她急于找到能认可她身份的党组织,渴望能尽快回到组织的怀抱。但来取情报的下线却始终没有出现,每次掀开门口那块青石板时,她发现纸条都原封不动放在下面。二妮渐渐发觉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原来的情报链断掉了,她像一只孤零零的铁环,被扔在了大钟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