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是两天后把赵铁军来南城驻防的消息报告给二宝的。艾琳在卧室里用密写药水写下这个情报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纸上的那些字像调皮的精灵，随着慢慢地从眼前消失。艾琳手托着腮帮想了想，提起笔在纸条的最下面又加了一句话：“这个人厌战情绪严重，对内战很反感，或许可以策反。”

南城的夏天来临了，漫天的柳絮和杨花像雪一样飞扬在大街上，偶尔也会扑到人的脸上和身上。艾琳住处院子里的两棵栀子花绽放出鸽子般洁白的花朵，在温热的风中掺杂进一缕淡雅的清香。艾琳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旗袍，这件衣服是她刚刚在瑞祥衣行做的，月白的底色上印着淡粉色的花朵。

艾琳款款走出住处大门，看见一身便装的赵铁军正站在一棵柳树下微笑着看着她。

赵铁军拉开身旁的车门说：“上车吧艾琳，今天我要带你去个新地方。”

“赵师长不会是要带我去延安吧？”艾琳调侃道，弯腰钻进汽车里。过去他们在重庆住院时，艾琳就是用让赵铁军带她去延安做挡箭牌，阻止了他疯狂的求婚。

赵铁军爽朗地笑笑说：“那时候我不敢说，不过现在，我还真有带你去延安的打算，只是担心艾琳小姐嫌那里冷清，不愿意去！”“赵师长，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敢带我去延安，我就同意嫁给你，今天你带我去延安，明天我就做你的新娘。”艾琳说着笑起来。吉普车沿着江边公路开了一阵后，转了一个九十度的直角弯，驶过横跨在黑水河上的浮桥，进入了一片古堡式的建筑群。艾琳发现自己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个地方对她来讲实在太熟悉不过了，几年前她和南丽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别墅里。赵铁军指着车窗外说：“这就是戈登堡，传说中南城最好的住宅区，好多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住在这里。”

艾琳什么也没有说，装作好奇的样子扭头看向车窗外，和南丽在这里生活时的片断，不时涌上心头。汽车缓缓停下来时，艾琳看见眼前伫立着一幢淡蓝色的别墅，别墅周围的木栅栏也漆成了淡蓝色。赵铁军抬手推开院门说：“请进吧，艾琳小姐，我要带你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艾琳不解地看着赵铁军问：“赵师长，你干吗要带我来这里呢？”

赵铁军笑着说：“我有几句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冲着两个勤务兵摆摆手说，“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去吧！”

艾琳看见两个士兵从车上搬下来一只只捧盒，盒子里隐隐约约传出一股食物的香气。

艾琳走进别墅时看见客厅里已经摆好了一桌精美的菜肴。赵铁军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拿起酒瓶倒满两杯酒，端起其中一杯冲艾琳举了举说：“艾琳小姐，我们先干了这一杯。”一仰头把酒干掉。艾琳浅浅地抿一口放下酒杯说：“有什么话还是请赵师长讲在当面吧，否则喝下去的只能是糊涂酒。”

赵铁军点点头，霍地站起身，一只手掐腰，另一只手划出扇子面形的手势说：“艾琳小姐，三天前我刚刚买下了这幢房子，现在，我郑重地请求你做这里的女主人。”

艾琳看着赵铁军笑而不语，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答应他的请求，但心里却涌上来一丝甜蜜的惊喜，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非常渴望能成为一个女主人，住在这样一幢蓝色房子里，每天烧好了饭菜等待丈夫回家，远离所谓的特工和情报，一心一意过那种相夫教子的日子。紧接着她想起了那个名叫杜二宝的男人，眼前似乎就看到了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在一起夫唱妇随的情景。

艾琳还是很快从遐想回到现实中，她看见赵铁军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就缓缓地摇摇头说：“对不起，赵师长，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还是那句话，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并不合适，请你还是另找一位女主人吧！”

赵铁军似乎知道艾琳会如此回答，他坐下来又喝干一杯酒，目光直视着艾琳说：“不做这里的女主人没有关系，我对你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你务必答应。”

艾琳轻轻抿一口酒，淡淡地笑笑说：“那要看赵师长的吩咐是什么了。”

赵铁军一仰头又喝干一杯酒，粗声大气地说：“我请求你从今以后不要再到万乐门去当舞女了，那种日子你不应该再过下去。”

艾琳的心剧烈地一抖，她发现赵铁军说出的也正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她早已经厌倦了那种每晚在各种男人之间周旋、说话言不由衷的游戏了。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无法脱身，一个月前大醉一场向二宝发泄一番后不久，二宝给她塞进手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段话：为了革命，需要忍耐，曙光就在前头。

艾琳喝干剩下的酒，把杯子在手里旋转着戏谑般说：“赵师长，我是一个女人，我需要生活，不挣钞票，难道让我喝西北风去不成？”

赵铁军说：“这会是问题吗？我可以养着你，即使不嫁给我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同意不再去万乐门，明天你就可以住进这里，我赵某人保证这辈子让你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艾琳还是坚决地摇头说：“赵师长，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习惯了靠自己的本事挣饭吃。”

赵铁军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似乎一下关闭了与这个世界交流的所有通道，唯一还向外界敞开的是他的嘴巴，他正连续不停地向里面倒酒，就好像他的嘴巴成了一只漏斗，酒液迅速地在里面消失。一瓶酒见底时，赵铁军突然从桌子边站起来，抓起那只空酒瓶，嗖的一声向身后甩出去。那只墨绿色的瓶子击中了石头垒成的壁炉，发出哗啦一声响，变成无数枚碎片。两个士兵以为出了什么紧急情况，急三火四地跑过来。赵铁军喝令他们滚出去，随后指着艾琳的鼻子说：“你这个贱货，是不是甘心情愿出去卖自己？”

艾琳看到赵铁军血红的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焰，她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头皮接着走下去。艾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赵师长，你说得不错，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养活自己。”

艾琳的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就离开了椅子，赵铁军蒲扇般的大手像老鹰捉小鸡般地抓住她，拖着她向卧室走过去。赵铁军一脚踹开门，把艾琳扔到了床上。艾琳一下明白了赵铁军想干什么，她冷笑一声说：“赵师长，你觉得这么做有意思吗？”

赵铁军不回答她的话，像狮子似的吼道：“老子今天就像别的男人一样，做一回你的嫖客。”赵铁军一扬手，一沓钞票像雪花一样从艾琳的头上落下来，把她的脸埋了起来。透过钞票的缝隙，艾琳看见赵铁军左臂上的弹孔像一只怪异的眼睛似的直直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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