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小泽吾带着一位摄影师走进戈登堡的时候，艾琳正手把手地教南丽剪纸。如今，剪纸已经成了她们两个最好的消遣方式，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她们就会抄起剪刀剪上一气。她们的关系也更加亲近，常常是手上忙着，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拉些家常。南丽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表面上长得娇小玲珑弱不禁风，实际上却有一副侠女心肠，说话心直口快，做事坚决果断。相处日久，艾琳就愈加喜欢上了她。南丽出生在一个小官宦家庭，从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续弦后又有一个弟弟，南丽就常常遭到继母的打骂。倔强的南丽不肯低头，继母的打骂就变本加厉。南丽十岁的那年，她父亲下班途中被一辆受惊的马车撞倒，抬回家不到一个时辰，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从此南丽的日子更加凄惨了，她无法忍受继母的虐待，一气之下跑出了家门。在外面流浪了几个月后，一个冬天的夜里，她在一扇涂成红色的大门外昏了过去。南丽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面前站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女人。后来南丽知道，这个女人名叫红姨，是一家歌舞教坊的老板娘，她专门负责教授女孩儿们取悦男人的方法。从此南丽就当上了一名舞女。

南丽讲述自己的经历时，艾琳也很想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但她却不可能这么做。面对南丽时艾琳就有些不自在，她做不到坦诚相待，常常感觉对不住南丽的信任。

张嫂过来通报说小泽吾来了的时候，南丽正和艾琳说起季本尚，她问艾琳为什么不接受季先生，反而要选择那个丑陋不堪的小泽吾？

艾琳不想向南丽撒谎，又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得轻轻地叹口气。其实，艾琳的心里无时无刻不被痛苦缠绕，她知道自己已经真心喜欢上季本尚，但却无法接受他的感情，只能在吴鹏指定的那些男人之间周旋。

艾琳冲着张嫂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看见小泽吾带着那个摄影师走了进来。小泽吾长得身材矮胖，像一只冬瓜，那个摄影师则又瘦又高，像一根竹竿，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阿拉拍数字的“1”和“0”，刚好组成了“10”这个数字。艾琳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小泽吾兴奋地说：

“艾琳小姐，看过你的剪纸后，我一直惊叹不已，今天请摄影师来拍些照片，在报纸上做些宣传，如果有机会就帮你筹办一个展览，怎么样？”

艾琳连忙摇头说：“都是些不入流的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的，小泽吾先生还是不要费心了。”

艾琳有些纳闷儿，自己随手剪出的那些玩意儿真有那么好吗？她想起季本尚有一次见到剪纸后也欣喜异常，说是有机会要出资宣传一下。

张嫂用一只红漆托盘端上茶来，屋子里缭绕起一股淡淡的茶香。小泽吾和那位摄影师却谁也不接茶杯。小泽吾把剪纸举起来，摄影师则不停地拍照。拍完一张，小泽吾又飞快地举起另一张，每拿起一张都要惊叹一番。小泽吾忙得额头上冒出了热汗，那颗毛发稀薄的脑袋看上去就像一只肉球，一股油腻的脂肪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艾琳小姐，你的这些剪纸太美了，如果好好做一番宣传，我保证它们会走出南城，走出中国，走向全世界。”小泽吾举起一只用黄纸剪成的蝴蝶，兴奋得满脸通红。

那只蝴蝶造型异常繁复，连纤细卷曲的触须和翅膀上的斑点都表现了出来，拿在小泽吾手上就像活的一样，似乎要展翅飞走。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屋门口响起来。“小泽吾先生是想抢我的生意吗？给艾琳小姐办展览的事我早就已经讲妥了。”

艾琳惊异地看见，季本尚瘦削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门口，他站得像一棵笔直的白杨树，手里拿着一只礼帽，脸上虽然带着微笑，目光里却有一股逼人的气势。这两个男人已经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仇敌，每次见面都会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小泽吾放下手里的蝴蝶，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的笑容即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成了一副生硬冷漠的神情。

“季先生是生意人，应该知道做生意的规矩，我这里摄影师都已经请来了，报馆也联系好了，给艾琳小姐办展览的事就不劳你再费心了。”

季本尚把礼帽交给张嫂，回过身正想开口说话，南丽麻利地从沙发上跳下来，站在他们两人中间，两只胳膊平伸开，似乎是要把他们两个推开。

“季先生，小泽先生，你们两个都别争了，我倒有个好主意，既然你们俩都真心想帮艾琳姐办展览，不如大家合作，共同出资完成这件事。”

季本尚和小泽吾虽然没再争论下去，但都不约而同把身体转到另一边，显然都不想接受这个合作的提议。艾琳始终没有说话，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剪纸上，她一边剪一边不时抬头看一眼小泽吾和季本尚。几分钟后，她把剪刀放在面前的红木茶几上，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剪纸打开，眨眼之间，两个人物构成的画面出现在她的手里。南丽瞄了一眼就笑起来，拍着手说：“这不是小泽先生和季先生吗？艾琳姐，你剪得简直太像了。”

艾琳两只手分开，手上又多出另一张剪纸，两张剪纸刚好组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

艾琳淡淡地笑笑说：“小泽先生、季先生，艾琳多谢你们二位的好意，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剪纸只是我拿不出手的爱好，没有必要四处进行宣传，就不劳二位费心了。这两幅剪纸送给你们留个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