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临终嘱咐(6)

作者:薛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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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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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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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584字

往左走容易,主席一发话,各地各级闻风而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从此,各地再没有甄别平反、实事求是的声音了。秦秀月刚恢复正常开始进入角色的信念,再一次被击得粉碎,难道真要出现更加危难的局面?果然,辽泉的阶级斗争的盖子揭开了,秦秀月是翻案风的急先锋和保护伞,是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理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次处分比上次还重,加上一条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县委书记高原这次也成了革命的对象,他被定成阶级敌人向党进攻的总后台,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从行政12级降为16级。随后县委班子进行了调整,宣传部长戚一草被任命为县委书记。


秦秀月再次回到将军泉,家乡的情况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四清”工作队已经进村一段时间了,原来的大队小队干部基本靠边站,只抓生产。工作队经过访贫问苦,扎根串联,在每个生产队都培养训练出一些四清运动骨干,他们大多是年轻人,接受新事物能力强,经过用阶级斗争学说一武装,他们立刻像换了个人一般,内功外功兼备,极富战斗力。秦秀月常年在外,远离这批后生成长过程,彼此都如陌生人,她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每天监督她劳动没商量,那些认识她的、敬佩过她的人,都不敢靠近她,装作没看见,将军泉在变哪!


将军泉四清工作队是由怀伊县的干部组成,每个生产队有一名工作队员,还有两名省城大学生,大学生下来是要经风雨见世面,接受阶级斗争的锻炼和洗礼,向贫下中农学习,向工作队学习,给工作队当助手。


这工作队的队长是怀伊县检察长叫严秉杰,他不苟言笑又凡事较真儿,爱争论,爱抬扛,是县里有名的(木贡)子。他是抗联时的干部,比县委书记会英还高两级,级别高行政11级,个子矮只有一米六六,于是有好事者私下叫他“高低(木贡)”,后来传到他耳朵里,他想了想笑了:“狗日的够聪明!这个外号我要了。”本来这次会英书记留他在文津当四清分团副团长,他不干,非要到下边抓一个大队。两个多月过去了,他心里有些打鼓,每次到分团开会,人家其他队都能汇报出阶级斗争的表现,敌情动向,四不清干部洗手洗澡交待问题等等,而他却没有什么可以汇报的,将军泉阶级斗争盖子还没揭开,他很尴尬。


最近,马相礼被送回将军泉,他有走资派兼苏修特嫌双料罪名,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对马家打击太大了,老母亲去世,秀月被双开,相礼又罹祸,一个兴旺的大家庭从此衰落了。相礼告诉家人他没有做对不起党和国家的事,只是和苏联专家通过信,帮助有关部门了解核实一些遗留的数据资料,说他斗争不力,是里通外国的特务,这不只是冤枉,简直是笑话!家里人都祈望这厄运能早点过去。


对于四清工作队来说,四队马家出现两个阶级敌人,这可是块大肥肉,把这大走资派搬倒斗一斗,也能震慑村里的小走资派和牛鬼蛇神,也许阶级斗争盖子就揭开了。四队工作队员吕风多次请战,严队长指示先在四队小范围斗,于是吕风便带着四队的骨干们紧锣密鼓行动起来,要做好充分准备,搜集罪行,训练骨干,反复演练,摸索经验,力求一炮打响。当然,这些骨干也算上工,每天按重活记工分。


周六,马如龙回来了。秦秀月、马相礼等一批走资派被揪出来的消息在学校已经传开,作为阶级斗争新动向,当然是学校政治思想教育的最新教材,能挖出隐蔽这么深、爬得这么高的阶级敌人,是毛主席阶级斗争学说的伟大胜利!


爷爷、奶奶成了阶级敌人,这对马如龙打击太大了,他从高干子弟一下子变成了“子女”,这“子女”是专用词,就是地富反坏右子女,在政策上被称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明显地充满着歧视。马如龙是又红又专的好学生,校学生会干部,所以校团委书记亲自找他谈话,要他正确对待,与走资派的爷爷奶奶划清界线,这对他入党和明年高考政审很关键,学校希望他能经受住考验!


回到将军泉,马如龙不理睬不接近走资派,他正串合工作队大学生与他们打场篮球,于是他当着工作队和社员的面发出命令:“马相礼,秦秀月,你们去把篮球场上雪清理了,限你们一个小时必须给我露出土地。”


社员们先是一怔,看见马相礼两口子顺从地走进篮球场,他们转而哈哈大笑起来。


相礼二人在穿心的笑声中开始铲雪,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无奈和耻辱像过电一样倏地传遍全身,秀月极力忍着眼泪,相礼在拷问,“那是自己的孙子吗?那是马家的后代吗?是那个背诵《三字经》的宝宝小龙吗?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迁,养不教,父之过。他的人性变迁了,谁之过?”


二人用木锨铲雪往场外扔,毕竟多年不干体力活,确实很累。


这时,又一件没想到的事出现了,大哥相仁拿着铁锨、竹扫帚来到他们跟前,没说一句话,就干起活来。相礼很惊讶地说:“大哥!你……”说着抱住大哥,大哥还是傻笑着,相礼却流下热泪。秀月忍不住眼泪了。


在所有的人中,他只认相礼,他要帮他干活,难道他知道相礼在受辱?难道在他的意识里还残留些或者说又恢复些正常人的情感?一个智障的人有这种行动让相礼感到心碎,我可怜可敬的大哥呀!


三个人开始干活。天近黄昏,三位老人的身影还在球场上移动着……


晚上,四队的批斗会开始了,会场设在学校一间教室。骨干们喊些口号把马相礼、秦秀月押到前面,便正式开火了,先批马相礼收买人心,说刚回村时就拉回一车酒,把人都灌醉了,称兄道弟,泪流满面,拉拢人。


接着又批秦秀月披着共产党外衣干着国民党勾当,是打着红旗反红旗。这个发言的骨干好像训练不到位,或者理解能力差,说得***不类。他指着秦秀月的鼻子说:“你感情披着共产党的大衣不冷了,却逼着我们大冬天炼钢铁砸矿石,不让回家取衣服,比国民党还狠毒!”


这事很可能是公社柳应九干的,张冠李戴了,不过秦秀月是县里钢办指挥,也算沾边。


再下个发言有点颠倒黑白了,说三年困难时期社员都快饿死了,小孩子饿得直哭,他们马家买高价点心,只给最小的小孩吃,还给一些老娘们儿吃,让大孩子看着眼馋,显摆他家有钱,气我们贫下中农!


陪斗的辛兰玉忍不住了,斥责道:“二锁子,你还有没有良心?你颠倒黑白,没有秀月婶子她们搭救,村里得死多少孩子?我看你爹打你还是打轻了!”


“未经允许你不要乱讲话!站那边去!”吕风制止道。


坐在旁边的严队长觉得批得水平不高,没有挖到过硬的干货,而且有些是诉现实的苦。他对四队工作队员吕风轻声批评:“你怎么准备的!连新旧社会都分不清,那是批谁哪?”


这时,发生了一件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的事,世道变得让人糊涂了。马如龙走上前大声说:“我来揭发,马相礼、秦秀月是隐蔽很深、爬得很高的阶级异己分子,他用重金收买勾结国民党军官,和这军官交情很深,他们至今还保留着向党和国家反攻倒算的变天账!这是他们在民国二十五年开始勾结的证据。”马如龙拿出赵运升的信举在空中,念道:“兹有将军泉爱国志士马相仁、马相礼捐赠80余万元为本军购置冬装1000套,实为雪中送炭之义举……”


小雪惊讶地说:“这小子疯了!什么时候把这信拿去的?”她飞速走上前,“啪”地打儿子一个耳光,骂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说着把信拿到手,如龙又要抢信,一边抢一边喊:“这个国民党军官叫赵运升,我们全家都知道他是国民党军长!”


严队长听到赵运升这个名字觉得耳熟,他说:“把那信给我!不要抢坏了,不要抢了!”


马如龙停手不抢了,回到座位。


小雪说:“严队长,这信不能给你,这是我们马家拿命换来的光荣,跟别人没关系。为这事,我公公老哥俩被日本人抓去差点被枪毙。我丈夫说这无价的精神财富要传承下去,让我好好保存,没有他的同意谁也别想从我这儿拿走它!”她后句话是哭着说的。


严队长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没收你这信,相反,我怕损坏了,我很有兴趣想看,借我看看,一定完璧归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