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路开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9
|本章字节:9570字
严冬,山下依旧葱绿,一如春末,可山中却起了漫天风雪。山顶皑皑,山腰悬冰,一排银装素裹的万千气象。落日从东面倾泻而来,照耀在四面的山头,顷刻金碧辉煌,流云如火。即便林中冰寒,可仍是遍地山珍,其中,就有极为名贵的冻蕨。
朴质的高原人民把山当做灵性的庇护神,当做哺育万物的母亲,当做不可侵犯的信仰。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被山养大的孩子。
来生,做一朵池中莲
坐在秋风萧索的窗台上,我忽然怀念起妖娆的暮春来。只有暮春,才能渲染出姹紫嫣红的气象,也只有暮春,才能点燃胸中这一颗濒临寒冬的心。
南国城市的秋,往往不够干净利落。除了空气里偶尔浮散的凉雨之外,你是在找不到其他任何关于秋末初冬的影子。路旁梧桐树,仍旧挂着许多叶子。印象中,这类按汽车尾气指数排成的绿化带,似乎就从来没有过重生的预兆。
对于所有树木而言,秋是死亡的悲歌,亦是重生的礼赞。秋的到来,不但预示着明年的茁壮,更代表着体内的年岁逐增。因此,城市的树木,总是让人在深秋里觉得悲凉。它们像因犯错而被被勒令罚站的孩子,远远地立在教室之外的操场上,不闻琅琅书声,不知四季轮转。
它们日复一日地站在汹涌的马路旁,用单薄的身躯来释放出所有蕴藏在年岁深处的氧气。它们在城市的霓虹灯下逐渐丧失年轻的色彩、渴望季节的心和成长的勇气。如果它们还记得儿时的伙伴,那么,它们定会恍然泣不成声。
它们的伙伴,被载到了乡野山外。那儿有春风,也有夏阳,有秋雨,亦有寒雪。它们在无边无际的山崖里,享受着一棵树的自由。它们的身躯不被电线所缠绕,它们的叶片,不被路人所攀枝,它们的根,同样不会遭到水泥石板的束缚。
城市的树,总能画出孤独。神色匆忙的行人,不会想起它们的存在;高飞的鸟儿,亦不会轻易落在它们肩上;至于孩子的攀爬,那更是一种多年难遇的奢求。
此刻,我坐在高楼的一扇花窗外,遥望城市的秋末初冬,揣测柏油路旁的树之心。我想,如果我是一棵树,一颗站在川流不息中的树,那么,我会停止一切哭泣,祷告我的来生。
来生,我再不愿做一棵树。即便,会有睿智的人将我带到他的家门口,给我充足的阳光雨露,为飞鸟搭建安适的巢。
这些,都不是一棵树的梦想,也不该是一颗树该有的命运。我宁愿,自己能像白杨那样,倔强而又无悔地守在茫茫戈壁上,用微弱的绿和有限的树荫,点亮行人绝望的眼睛。
为了躲避一切人世的马路和挑选。来生,我只愿做一朵美丽的池中莲。春动夏开,秋尽冬灭。安静地,毫无顾虑地站在深邃的池中。用一朵莲该有的圣洁,来承受一个又一个四季的检阅。
冬天的思绪
冬日暖阳。和熙的晨光从窗格中漫了进来,带着雪的气息,扑向我的书案。
我披衣伏在桌前,书写多日的心情。那些欢喜曼妙的文字,时常将我感动得泪眼潸潸。朋友说我是个多愁善感之人,我并不这么认为。毕竟,多愁善感是青春年少的专属。他们虽涉世有限,万事懵懂,却大都有着敏感而脆弱的心绪。因此,难免伤春悲秋,为词说愁。
我则不然。我的青春韶光早已随风遥遥逝去,那个曾在门前嬉戏莞尔的少女,也是一去不返。时光如网,在捕捞青涩和懵懂的同时,也将我的纯真与轻狂一并掠去。它为我留下了什么呢?我时常在这样询问自己。
当人生已悄然凋零大半,我不得不回首抚昔。那些奔流如水的岁月,究竟为我的人生添加了什么?是“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的无奈惆怅,还是“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的大彻大悟?抑或,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的对镜凝噎?
我终于变得油滑且世故,并开始以这样的准则来教导那些天真的孩子。我除了宣扬美与善之外,还彻夜不停地向他们灌输了这个世界的丑陋。于是,总要有一天,那么也会像我这般——用冷若坚冰的面孔在城市中行走;用多疑猜忌的方式来对待同事,用言不由衷的称赞来取悦别人。
他们逃不过时光的巨网,亦逃不过成长的迷茫与纠葛。呼啸的岁月会将他们的棱角一遍遍磨平,直至圆滑润手,万人如一。
坐在清晨的冬阳下,我不止一次在寒冷中反思。我所交给孩子的人生经验,到底是对是错?我帮他们构想的人生路,是否能让他们在多年后走得无怨无悔?我在日常生活中为他们表率的一切,究竟有没有体现出人性中的善良和对自然的感恩情怀?
一切的答案都让我觉得羞赧与惭愧。我不得不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很多年前,他们在不同的环境中,以不同的面貌来到这个世界。而很多年后,他们却要以同样的状态来组建家庭,并走完一生。
如果,他们会像我这般,倏然停住人生的脚步,慢慢回首。那么,他们一定会憎恨之前所走过的每一步。因为他们终于发现,自己在这一路上所丢弃的,不仅仅是诚实,博爱,温慈,善良,宽容,勇敢……
城市的鸟
站在午后的阳台,我经常能看到城市的鸟。不过,大多时候,仅仅只是一只。它孤独地停留在灰蒙蒙的天际下,寻一根粗壮的电线,或者杂草丛生的大厦顶楼。
每每看到这样的鸟,不管它是何种模样,我心中总有三分欢喜,暗自觉得,似乎极具脆弱的生命原也可以在工业废气滚滚咆哮的城市里安居。
我看它桀骜地站在电线上一动不动,默默地审视立交桥上的车水马龙。此刻,它心里在想些什么呢?是在想车水马龙的尽头有没有一篇安静的树林呢,还是在想自己下一秒钟将要寻觅的方向?
我不能解除它的困惑,即便我有足够的能力与之沟通,我也不能。我不能告诉它,城市所占据的地方,就是从前它祖祖辈辈繁衍生存的地方;我不能告诉它,车水马龙的尽头,依旧是看不见边际的人流;我也不能告诉它,城市的每一处都潜藏着不可预知的,会使它致命的危机。
我去集市买了许多鸟食,遍洒窗台,我希望它在广袤的天空上疲倦饥饿时,能偶然看到我的窗台一隅。
我以为,鸟儿会用自己特殊的语言,将这块风水宝地告诉给自己的同伴。如此,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鸟儿从城市的心脏赶来,喧闹于我的窗台。
事实上,我所精心挑选的鸟食,总是奉献给了无情的冷雨。很少有鸟儿光顾这个安全的世界,即便偶然有那么一只在稍作休憩时发现了食物,欣喜若狂地欢叫,也会被我无心的脚步声吓得逃之夭夭,不再复返。
我在窗台上搁置的鸟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有那么几次,我甚至是一颗颗数着放在纸板上的。第二天清晨,发现少了几颗鸟食,心中便有了莫大欢喜。于是再多添几粒,搁在更为显眼的位置,等待流浪之鸟的光临。
曾经,有那么一只浑身长满火红羽毛的小鸟频频关顾我的窗台。我在纸板上洒满了甜美的鸟食,而后隔着厚重的窗帘,坐在屋内,等待它的到来,默默聆听它进食啄击纸板的咚咚声。
它兴许发现了我的好意,便每日午后前来,偶尔还会带上一两个陌生的伙伴。
清晨,我在纸板上放满鸟食;午后,它从未知的方向准时赶来,这多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可这样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有那么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想要看看它的模样,便轻手蹑脚地走到了窗帘背后,慢慢探出脑袋。
多美的一只鸟!它的双脚金黄,在午后的日光中散播着刺眼的光亮,它的羽毛火红,如同周身长满了鲜脆欲滴的杜鹃。我被它的美貌吸引了。
它兴许是发现了异样,本能地回头巡视,便忽然撞见了我这张陌生的脸和那对痴迷的眼睛。它不容我有半点解释,扑啦一声,飞走在未知的世界。
自此,再未回来。
手信
很早之前便在书上寻过,手信究竟是何意思。后来算是明了,原来那些由朋友从千里外寄送的小礼品便该确切地用此称谓。
第一次接到的手信,是一枚嵌着金黄小花的白色胸针。这枚精致的胸针,几乎横跨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从隆隆冬雪的哈尔滨,到阳光温润的昆明。
多年之后,这枚落了漆色的胸针依旧安躺在我的抽屉里。那份千里送鹅毛的情谊,始终让我心生感动。可恨的是,当年赠我胸针的这位姑娘,早已匆匆离世。于是,这枚单薄而又冰凉的胸针,就成了昔日金兰之情的惟一念想。
在她离世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反复在心里计划,得赶在立春前去一趟海南,站在广袤的海岸线上临摹晨曦日暮,而后,将那些拙劣的手笔重重交叠,塞进一个肥硕的海螺里邮给她。让她看看,南国海岸上的别样风情。
如此罗曼蒂克的遐想,我始终没能付诸实践。预定的行程,总是被这些那些突如其来的凡尘琐事打乱。直到在惊蛰后三天接到她的死讯时,才恍然有种惊天动地的悲恸。似乎,自己这一生将要在诸如此类的无法弥补的悔憾中度过了。
我撇开一切奔往海南的时候,海南的椰子已经堆满街头。于是,我心里就在莫名地想,北国大概是没有椰子这样东西的吧?倘若她生前能看到这种东西的话,定然也是十分欢喜的吧?
在三亚呆了整整一周。我手里也陆续有了几张拙劣的手笔。海螺是当地的文友特意私下挑选送来的,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我抚着海螺,慢慢地贴近耳际,竟能听到奔腾起伏的海潮。我再度想起不幸的她,顿时热泪潸潸。
我忽然不知该将它们邮到哪儿去。它们本该属于我记忆中那位纯真爱笑的姑娘,却无奈,我无法追寻到她的地址。于是,我只能仿效民间结草还魂的迷信习俗,将一些不得已寄托的哀思和物件投向大海,让它们一并沉到幽深寂寥的世界里去。
此刻,窗前下着细碎的白雪,这令我在短暂的欢愉后,又感到了漫长的孤独。我渐然想起哈尔滨的大雪,以及那枚浸过友人体温的白色胸针。此刻,我的思念已经变得模糊而又遥不可及,惟有写下这些不知所云的文字,来感叹当年的不能完成的夙愿。
一封无法邮出的手信,写满了一个冬天的人间悲喜。
悼念一棵树
一棵在我窗前葳蕤了二十年的树,终于倒下了。母亲告诉我其实每个生命都有生死轮回,此时此刻在这的消失只是在别处的新生。
怀有这样的念想,我心中到底舒坦了许多。似乎,它并没有死,不过是换了个环境,换了个新的使命而已。可即便这么想,我还是无法忘却那些鸟过风鸣的日子。
大雨时节,树像一朵永不疲倦的莲花,盛放于我的窗前。它用一万千鲜绿,替我阻挡一切恼人的雨滴。我从不担心会顺着窗棂的罅隙,渗上我的案头。更不用害怕它会忽然离去,将我独自抛向清冷的雨中。
烈夏之午,树像一位风情万种的少女,寸步不离地驻守在我的背后。她的等待,她的密语,她的一切愁绪,都化作从叶缝中爬进的光斑,安静地与我历经时光的流徙。我从不怀疑她对我的爱,更不曾揣测过她对我的忠诚。
即使到了冬天,我也绝不伤感。那些凋零的叶片和日渐光秃的树干,都将会以崭新的姿态来迎接我与她的又一轮春天。我看她在春风的招摇中抽绿发芽,而她,亦默默地注视着我的双眼逐日黯淡。
这是自然中人与物的坚贞相守。没有哪一段爱情能像她这般对我不离不弃,使我刻骨铭心。如果她有言语,她一定懂得我所有的爱好和习性。清楚我身体的每一处瑕疵,了解我的每一个手势,明白我心中所有不能言明的热情。
阳光第一次完整而又张扬地扑进了我房间,我能看到细微的灰尘在暖光中舞动旋转。春天如此真实的面孔使我觉得惆怅哽咽。倘若我能在过去的时光中注意到她的病变,读懂她笑容背后的辛酸,兴许,她就不会走得如此默然。
一棵去向不明的树,见证了我人生的二十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