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思录(2)

作者:一路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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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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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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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286字

一年的时光,让我对这个身材瘦小,面容和蔼的妇人逐渐的肃然起敬。因为从她偶尔的话语中,我能了解到她有两个孩子,都在念大学,可大概是那种不太起眼的学校,所以她一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有些躲闪。丈夫在深圳打工,一年回来一次。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无论刮风下雨,她都一定会挑着这两箩筐水果在食堂门口叫卖。而来去的交通工具大部分是步行,中途可以乘坐一块钱的公交车,她不愿意。她宁愿走出去很远一段路花五毛钱乘三轮车。


于是隆冬,酷暑,我都能帮那固定的两块钱找到出处。或许,这成了我每日心灵的一种依托。可更多的是,这两个箩筐给了我希望。


逐渐地,在课后,我会在讲台上多说那么一句,动员我的学生去买她的水果。开始学生不以为然,说的多了,就有了一些闲言碎语。例如,有人说我和她是亲戚,用上课时间做广告,照顾她的生意,很有经济头脑,等等。


对于这样的谣传,我不动声色。直到有一天,看到我班上的学生在食堂里大骂饭菜难吃,当场把白花花的米饭倒了一桌时,我的心忽然凉了半截。


快下课时,我照例的说了一句:“有机会你们去买一点食堂门前那个阿姨的水果。”刚说完,台下就有一男生起哄了:“老师,她是不是你亲戚啊?”


有他打了头阵,顿时,整个课堂沸腾了起来。男生女生,各提疑问。当一个其中女生说出“我们凭什么要买她的水果,她的水果又不好吃”的时候。我忽然停住了收拾课件的双手。


的确,比起学校步行街上超市里的水果,她那两个箩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摆设都要逊色很多,看着又小,又不是那么卫生。


面对这群乱作一团的学生,我轻轻拉开了窗帘。瓢泼大雨的窗外,远处的事物陷入一片模糊。可十米开外的食堂门口,却站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天地一片空茫的视野里,一个人的形象,原来可以如此刺眼。


当每一个同学争先恐后地凑过头来看我所看的东西时,我指着食堂门口的位置说了一句:“吃她的水果,吃的不是味道,而是一种信念。一种任凭生活再苦我们都不觉苦,仍能保持心中向往,不断拼搏的希望。”


话毕,本是喧哗四起的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回家


忙于购房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是把所有的工作都放下了,整日徘徊于每个房地产开发商门前。最后,算是选定了一个颇为僻幽的居所。


虽说房子是在郊外,交通不是十分便利,但是轰足油门,十几分钟也就到了。并且,就环境而言,四面环山,出门不远便是农田,四季绿意盎然,确是养人之地。


搬迁那日,我未等安顿完全就迫不及待地出门观望风景去了。那春野之地,微风一起,层次分明的绿浪和叶子摩擦的声响就恣意席卷着我的视听。可在这大好的自然风光之中,唯一有所不合的,就是小区之外的那一排破旧木房。


小区新建,不管内外都是洁净明亮,让人倍感舒适。可那一排靠黑瓦黄土堆积起来的木房,却与这栋有着粉砖蓝窗的高楼形成鲜明对比,让人内心颇感压抑。


木房内有着一群活泼的孩子。清早,我拉开窗帘时,经常能看到他们蓬头垢面地从那些黑乎乎的瓦片下面走出来,一脸灿烂。我时常在想,这些孩子是否也像当年的我一样,被父母教导着,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在长大以后住进类似于我现在所居住的洋房。


傍晚开车回家时,我经常在快要越过这些木房之前立刻加速。因为我不想让那些苦难的孩子们看到,不想让他们去猜想,我所有的幸福。然后用他们纯真的心去对比,把我和他们拥有古铜色皮肤的父母相比较。


大雨的午后,我拉开窗帘,一边喝着朋友从千里之外邮来的碧螺春,一边看着窗外雨中美景。


忽然,一群孩子从远处闯入了我的视线。茫茫的雨线里,那些孩子共撑着两把陈旧的伞,拥挤着向前走来。


当他们闪入小区背后那片我目所不及的范围里时,我忽然慌乱起来,为这群素不相识的农家孩子。原来,在我闯荡了多年的骨子里,依然有着善良的影子。


片刻,他们又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原来他们只是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小区前,绕到小区后,再到那排木房门前。


待那群在雨中已湿透了半身的孩子进入木房后,我才去极力搜寻着他们回家的路途。


原来,那条直接通往小区的路,本不属于我们。只是,当这栋极有力度的高楼在路上矗立而起之后,这路就成了我们的了。那些在小区背后习惯了沉默的几十张面孔,男女老少,又这么简单地习惯了忽然漫长的回家路。从小区前绕到小区后,再绕到他们破旧的木房里。


当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将田野插满秧苗时,我在楼层之内欣赏春景。当他们顶着骄阳上阵,手握镰刀一把把割着稻秆,将双手磨满厚茧时,我在窗内教导着儿子何谓人生的春种秋收。


对于我来说,回家的路途或许是忙碌了一天后的最大享受。可对这些整日不得闲的木房主人来说,回家的路或许是一段漫长而又短暂的煎熬。他们是否也会像当年的我,像他们的孩子一样期待,多年以后,风光搬迁进入门前这样的洋房?


再把内心涂成白纸


每周六的清早我都要乘半小时的公车去那所中学。原因是他们急于参加省里的合唱比赛,学校又没有合适的声乐老师,所以请我过去教这群已被选拔出来,准备参赛的学生。


为了能让他们的声音统一,我决定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教会他们如何发声,如何让自己的声音在合唱中与群体谐和。


开始,他们都报着极大地热情跟我学习,全然沉浸在“咿咿呀呀”的练声曲中。而我,也尽可能地教他们。甚至,为了能准确地把握每一个学生的自身条件和存在的问题,我特意随身携带了一个大本子,用来记录他们的名字,编号,还有这堂课完毕时所出现的小毛病。


在他们热情未消的时刻里,我努力培养着他们对歌唱的兴趣。中午带他们去看同龄人的声乐演出光盘,傍晚给他们讲解声乐唱腔的妙处。


有了兴趣,他们学会在我不在的时候独自练习,自行摸索发声位置,气息。为了能让他们更加清楚自己的一些小毛病,每周六我都让他们自己来填写今日的上课心得,以及下一周所要达到的目标。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孩子们进步很快,可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每次让他们填写心得的时候,他们都左推右让,不肯上前来写。开始我以为是我太过于严肃,于是在他们写心得时,我干脆走出琴房。可尽管这样,他们还是在里屋吵嚷着,谁都不肯第一个填写。


最后一次课上,孩子们都异常紧张。因为第二天就要参加比赛了,我没有对他们灌输太多东西。我怕他们会吸收不过来,压力过大而造成发挥失常。


练声完毕后,我把大多时间都花在了聊天上。我用最散漫的口吻告诉他们,比赛时应该注意的部分事项,他们也相继问了我很多问题。直到此时,我才明白,这群孩子的内心里,原是有着这么多的顾虑。


我翻开身旁的这个黑色本子,猛然才发现它已经被这几十个孩子的稚嫩笔记盖满了。上面记载着他们每一个人,每一堂课上所存在的毛病。这群孩子在旁看着我一页页地急速翻去,不自在地笑。


课后,又到了心得时间,他们又陷入了一片吵嚷之中。我微笑着说:“这节课你们不用写了,你们表现得非常完美。在我眼睛里,你们的人生就像这页没有书写过的白纸一样,想要什么颜色,你们就可以凭自己去画什么颜色。明天,将是你们的第一笔。祝你们取得最好的成绩!”


哗哗的掌声过后,他们如鸟一般,嬉笑着飞奔出了琴房,眼光洒满了他们天真的脸。这是我在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到他们如此高兴。


空荡荡的琴房里,惟剩我与那个记录着他们错误的黑色本子。我忽然在想,是不是太多时候我们都太过于顾忌自己的小瑕疵,忘了自己本身的色彩?我们是不是也该偶尔停下来,让内心再度成为一张白纸,继而去画我们自己想要的色彩?


自然悲伤


七岁那年,我因为家中的一只爱犬忽然明白了自然死亡的含义。


母亲抱着我,不停地对我讲解着万物生存与消亡的定律。我全然不顾这些,只想着那只陪了我整整六年的爱犬。半日,便让母亲的肩头湿了无数次。


其实,我已开始知道它总是要离我而去的。只是我仍旧难以释怀,不住地怀念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因此,我变得更加悲伤了。


周末午后,父亲牵我到了郊外。平日多言好动的我看着这条我曾与爱犬来过的旧路,久久无语。父亲找到了一块空地,坐定,将我放到了他的身上。


靠着父亲的肩膀,我与他一起眯着眼睛看天空。躺在碧绿的草坪上,我又无由地悲痛起来。毕竟,在我那时的纯真世界里,一只狗,不仅仅是一个狗。可能,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伙伴,更可能,是一位至亲之人。


虽已近黄昏,可阳光照旧有些刺眼。父亲一边伸手替我遮挡太阳,一边微笑着对我说:“孩子,你能数清那朵大云彩里有几朵小云彩吗?”


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思绪也渐渐地陷入了那朵彩云之中。当然,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原来云朵是不停变化和运动的。


慢慢地,跟随着彩云运动的方向,我的脸从面朝父亲不知不觉变成了背对父亲。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数清,那朵大云彩之内到底有几朵小云彩。


正当我懊恼之时,父亲抱紧了我。他指着那朵早已变了形状的彩云对我说:“孩子,你的悲伤就像这朵云一般,本该是极其自然之事。可正因为有你不停地扭头观望,所以会显得那么不自然。你看,那些云朵,不都是和它一般吗?为何我们不去看这些已在我们眼前出现的风景,非要去留恋那朵已飘过的云呢?”


我双眼噙满泪水,回头看着父亲。他抚摸着我的头,接着说了最后一句:“既然是自然之事,那么就让它自然而来,自然而去吧。”


那日,我照旧哭了。可我明白,我的泪水不再是为了那些然已飘逝的悲伤,而是为我的父亲,为他的良苦用心。


从此,我的生命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淡定。因为我知道,不论我此时沉浸在快乐还是悲伤之中,都是自然之事。而自然之事,总是自然而来,终要自然而去的。


心中的书


很早之前,我送过侄儿一本书。那时他还小,大概只有几周岁。我只是想让他能从小受这些名人事迹的熏陶,培养出不同于常人的坚持和意志。


当初我挑这本书的时候,可谓是煞费苦心。跑了几条街,逛了几家书店。买回的当夜,我就执笔在扉页上写下了几句勉励的话,并且潦草地签上了日期。


几年之后,我弃文从商。大堆大堆的事整日压迫着我,再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安心写字了。大抵是骨子里流着太多文人血脉,不会奉承的缘故,所以,没过多久我的许多项目都被别人抢走了。顿时,公司运转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我独坐家中,心情极其低落,感觉人生已到最后低潮,所有局面已是不可能再挽回了。


我不愿向同龄人倾诉。毕竟当初搞得那么轰轰烈烈,如今却得此下场。无奈之下,我像抓住救命草似的,一骨脑地对着我的侄儿吐苦水。我知道,一事不懂的他,自是不会明了我内心的屈苦。可我需要的不是他的明白,只是想要那么一个人听我说说话罢了。


话毕,他张大了眼睛看着我,有些迷惑地问我;“这很难受吗?”


我笑笑,不想与他辩解。毕竟,他只是一个孩子当然不明白事态有多么严重。


他见我不说话,严厉地说:“你这算什么?史太龙被电影公司拒绝了1835次,第1836次才获得成功。爱迪生寻找适合做灯丝的材料,足足失败了10000次!”


他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着这那些名人事迹。我一脸苦笑地看着他,他以为是我不信任他说的话,径直走了出去,将一本厚厚的书抱了进来。他一页页翻着,口里还念叨:“不信我翻给你看,的确是那么多次!”


他不知道,这书上的所有内容我都已看过,并且是在多年以前。他可能都已经忘了,这本书还是我送给他的。可那又怎么样?


他懂得将书里的东西铭记在心,并且时时与生活联系。而我们,却忘了读书的真正目的,常常不明白如何将书本内的知识回归实践。


我们的书,是在眼中,在笔下,在每一次与别人的争论和言语中。而孩子的每一本书,却是藏在了他纯洁的心中。一枚黑鸡蛋在讲中国脸谱之前,我首先给学生们讲了达芬奇画鸡蛋的故事,意在让他们懂得坚持。说是这么说,可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坚持不了。例如对教师这个职业,我已经开始无由地厌倦。这个被大多人神话的职业,实质不就和银行的出纳员,商场经理一样吗?


我还未说完这个故事,台下就有人一个劲儿嚷嚷,他也能画好鸡蛋。为了不让更多的学生跟着起哄,我对这事进行了“冷处理”,没有去理会他。可是,他却叫得更大声了。


没办法,我只好把他叫到讲台上,给了他一只粉笔,并且命令他迅速给我画一百个一模一样的鸡蛋。要是画不出来,就要接受捣乱课堂秩序的惩罚。他接过粉笔,理直气壮地在讲台上画圈,一个接一个。台下的同学不停地发笑。因为他画的圈都是一个大一个小。


大概画到三十个的时候,他再也顶不住笑声,仍了粉笔,独自站在台上不动了。我看他那委屈样儿,实不忍心批评他。于是,就把我手中的那枚鸡蛋给了他,并且责罚他明天画一百只类似大小的鸡蛋交来给我。


之后,他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我继续讲解着,如何在鸡蛋上面画脸谱。开心的就画一个笑脸,多用白色。不开心的,就画一个哭脸,多用黑色。


学生们顿时展开了手中的画笔,精细描绘着他们内心里的脸谱。我站在台上,微笑着看一张张白色脸谱在他们的小手里如花一般绽放开来。


忽然,一个颜色刺伤了我。是刚才那个孩子,他手里此时赫然捏着一枚黑乎乎的鸡蛋。


我上前问他:“为何这鸡蛋都是黑色呢?”他不语。我能看到,那委屈的小泪珠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我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心情是会改变的,你首先就把这鸡蛋给全涂黑了,要是你开心了,想画上白色怎么办?再说,这鸡蛋的颜色不都是由你安排的吗?你真希望它全都是黑色?”


这短短的几句话,是我几年教学生涯的经验之言。我没有想过,它对于一个学生来说会有多么重要。我只是想暂时安慰他,让他不要再扰乱我的课。


第二日,我重新找了一枚鸡蛋,打算用它来继续我的脸谱课。刚登上讲台,就被另一枚鸡蛋给吸引住了。它完好地躺在我的课本上,只是颜色与其他的鸡蛋有所不同。虽然同属米色,可不难看出,它曾以浓黑作为底色。因此,被白色遮盖后,仍有些许残留的黑色透露出来。


看着台下一脸阳光的他,我知道,此时他的内心是白色的。至于为什么是白色,我不知道。只是,这枚鸡蛋让我找到了作为一名教师该有的起点,和终点。


物与路跟我学写作那年,他恰巧十五。年少之心,如春时之草,丰盛,却没有固定的生长方向。他所爱之事物甚多,或许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