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路开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29
|本章字节:9182字
柔红的光,愈来愈强烈,导引着海水,慢慢撕开环绕的大雾。此刻的太阳,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勇士,像一柄锋利的剑,像飞鸿和天空的对立一样。秋末的海,驱散了你岁月深处的阴霾。而你悄无声息的泪花,同样丰满了海的记忆。飞鸟慰藉了天空的孤独,天空也同样承载了飞鸟的梦想。秋末的海岸,是一剂用以疗伤的心药。初冬的行人,是一波浪潮中的孤独呐喊。
冬来了
冬天到底是洋洋洒洒地来了。深秋的薄云,似乎还来不及全然退去,汹涌的雪花便铺天盖地席卷了整个城市。
城市越发静默得像一名处子。清早小贩的呼喊变得颤抖而沙哑,混在呼啸的北风中,变得短暂而又意味深长。我时常会拉开厚重的幕帘往窗下望去。
白雪覆盖了整个城市。雪像一层厚实的纱帘,一张细密的蛛网,罗困了城市里的千诸百象。车流不再如织。那些一面呵气,一面奋力搓着双手的行人,忽然开始眷恋家的温暖。这时候,家成了一炉跳跃的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一壶滚着烈意的白酒。
城市忽然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温暖。不管是在哪个季节,我从来没有这般渴望过,我是那么需要一双手,一张笑脸,以及一盏泛着橘黄柔光的小灯。灯下,兴许是我的孩子和他未写完的作业,兴许是一件捏在妻子手中的褶皱的还未熨平的衬衫,更或者,是我白发苍苍双眼浑浊的老母亲。只有在寒冷的冬日,他们才会成为我心中的一幅画,一声寄语,一丝落在人生漫长航线里的幽光。
只有在冬天,我们才懂得如何相爱。我放下一切忙碌的理由,笨拙地站在厨房门口,等候妻子的命令。我和孩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是我第一次和颜悦色地向他讲解人生的道理,也是我第一次沉睡在他的床头。他把唯一的枕头给了我。而他,则面露微笑地安躺在我的怀抱里。妻子沉默着,不知何时为我掖紧了棉被。
这样平淡如水的幸福,常常让醒来的我心生感动。我趁着黎明的曙光,伏在窗前,为远方的朋友拍一张简单的生活照,而后夹在沉甸甸的信件里,飘扬过去。他能看到北国的雪花,也定然懂得,一个北国男人此刻的心情。
门前,一位体态臃肿的妇人在刺啦刺啦地扫着积雪。我开门便碰上了她。这种陌生而又熟悉的问候,点亮了冬日的每一双眼睛。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扫雪的行列中去。他们佝偻着背,站在茫茫的城市一角里,吐着细长的白气,说着悠闲的话语。他们的目光像冰钩一般清澈。
不知哪位少年又将“瑞雪兆丰年”这句谚语写进了作文里。于是,一些关于乡村,生命,庄稼和春的絮语,便深刻而又悄无声息地融在了每一场白雪的记忆里。
冬的等待
每逢冬来,一位蓄着络腮胡的文友便会从北方赶来看我。兴许是常年在外,不畏世俗的缘故,他言行间总弥散着一股让人沉醉的洒脱。
我时常觉得,年过四十的男人,若还能保持少年的不羁与轻狂,那么,即便他一无所成,也值得让我由衷敬佩。想想,多年奔波劳碌,利益熏心的观念不曾让他卑躬屈膝,无数艰难坎坷,圆滑世故的手段不曾将他改动分毫,这样的坚定与一身正气,还不足以让人叹服吗?
他便是这样的人。浓眉上的岁月皱褶,丝毫没能消减他内在的锐气。他不喜欢将繁杂的群体称为“社会”,与之相比,似乎它更衷情于“江湖”二字。
江湖多好,江湖有风沙。也因这二字,风尘仆仆,披星戴月才豁然有了不可解开的诗意。也因这二字,岁月如斯,红颜白发才有了不食烟火的蚀骨惆怅。
我多愿像他那样,常年云游四海,用有限的人生看尽无限的湖海日落,沟涧山川。但我命中似乎就不曾拥有这份超然脱俗的心境,可以顿悟一切红尘因果,看破纷扰三界的情仇爱恨,了无牵挂地折花在手,踏江而去,
他每每总是携着风雪赶来。于是,我便时刻问他,想必你是落队的孤鸿吧?深惧严寒才奔到南国此地。可南国,也不是没雪的啊。
我喜欢他的到来。他像一名身怀绝技却又初入江湖的侠士,总能在平凡的人潮中点起一阵欢呼。他也像一场早来的雪,擦亮了我的眼睛。
清晨,他催促我早起爬山,在混沌朦胧的天地间,接受第一缕阳光的洗礼;中午,他拉我去小镇的集市热闹,和皮肤黝黑声如洪钟的汉子们交谈,肆无忌惮地说着别无恶意的粗话;傍晚,他在跳跃的篝火前细述这一年故事中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篝火使我恍然变得年轻,烈酒让我显露本性。我摘下眼镜,站起身来,亮着嗓子唱一曲遗忘的山歌,伸开手臂挥舞出自由的姿态。我爱慕此刻的我,我多愿此刻的一切永恒。因为此刻,不仅让我拥有了年轻时的狂野,更使我再度变得勇敢,浪漫,无畏荆棘。
去年他不曾前来看我,而去年,亦不曾落过雪花。于是,我便惊疑,他难道是雪的精灵?我一直在冬天里等待。我多希望某一个清晨能听到粗犷的声音,随他去经历一个无拘无束,焕然一新的世界。
我愿在今后的冬天里等待。这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时常让我在凛冽的风中热血澎湃。我渴望他的出现,但我更渴望自己能变得坦然真实,心存正气。
飞奔的夜
再一次从黄昏走进了黑夜。暗沉沉的云从绯红的天边渐渐失却了踪影,回眸间,我再也找不到刚才凝视许久的那朵云。
夏末的草香如同雨后的海浪一般惊涛拍岸而来。列车继续在高原上缓缓行驶,橘红的灯在远处逐次亮了起来,像打了特有的暗号。
风从一片即将到达的原野上呼啸而来,扑打着我的脸庞,带着干燥的泥土香。我喜欢高原的夏夜。那样衷情的独爱,在记忆里,像长满了密麻的刺根,稍有动作,便痛得锥心彻骨。即使蒙上双眼,在顷刻间把我从一望无垠的平原城市调至高原,我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这是高原的青草香和高原的宁静。
因为高原的夏天永远没有蝉鸣。因此,清冷的月光在这里显得特别神秘。
玉盘遥遥地挂在山巅,薄雾似地交织着,把整个高原的景象都抚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山顶恍惚是在溪流的歌唱中摇晃,而山脚却是漆黑一片,你看不到山的分界,看不到水的流向,也看不到葱绿繁茂的秧苗。
夜幕中,不安分的星星如同一根根脆亮的针眼,迫不及待地将黑色的巨布顶破。一隐一现,像调皮的孩童嬉笑着捉迷藏,像慈母手中的钢针在补丁上游走。
夜幕渐渐下沉,皎洁的月光慢慢洒向了山腰。山巅似乎已经越过玉盘,耸立云霄之外。火红的光晕夹杂着人影从山脚传来,依稀伴着欢快的歌声。
木屋里透出孩童挑食的稚音和父亲的呵斥。一瞬间,列车将这幅画卷抛在了身后。前方,璀璨的明灯点燃了我的热情。
黑漆漆的山峦间,终于现出了一条宛若长龙的马路。空旷的马路上,有一群皮肤黝黑的人。他们身着艳丽的服装,蓄着长长的头发。
轰隆间,列车驶进了荒无人烟的山群。除了铁轨与轮子的碰撞之外,你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世界沉寂得如同熟睡的婴儿,甜蜜且让人欢喜。
黑暗中,那些高原的记忆如同永不休止的幻灯片在脑海上次第回放,没有蝉鸣,没有争吵,没有林立的高楼和面色茫然的行人。
我知道,这飞奔的夜阻止不了列车进入黎明,就像喧闹的城市阻止不了我想念安静的家乡一样。
一生一见
每次回忆旅行过的那些小镇,脑海里总会布满匆忙而模糊的人流。他们席卷着不同的故事,夹杂着不同的气味,带着不同的喜怒哀乐,越过我生命的长河。
这些人中的某一个,兴许在当时的一瞬间给你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但此刻,你定然忘却了他们的模样。即便,你再去那座小镇,再去那条斑驳陆离的街道,也不大可能会遇到此人。很多时候,他和你一样,也是这个城市的过客。
你们生活在不同的城市,说不同的语调,喝不同来路的水源,却在另外一个彼此陌生的城市里碰面了。这样的机缘和偶遇,让你不得不怦然心动,且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我喜欢这样的匆匆和毫无眷恋的别离。因此,在我无垠的记忆里,就经常会保留着一些模糊而又闪动着光芒的影像。到底在何处何时何地与这些影像碰过面呢?我忘了。但我肯定,他们曾经如真实的流水一般,经历过我的生命。
他们在一个我曾去过的城市里,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在昏暗潮湿的巷子里,抑或一间不过十平米的小吃店。他们把城市装点着柔美且富于温暖。他们使我在夜里从不感觉孤独,他们使我对一个又一个城市充满了无穷的思念。
其实,我们每天都在经历着这类不约而同的惊鸿一瞥。匆匆地来,匆匆地擦肩,而后,匆匆地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再不复见。
他们喜欢出现在五颜六色的游乐场?还是彼此无法识清的电影院?不,他们似乎更钟情于车站,更喜欢亮如白昼的地下商场。
他们骑着木马从你的记忆里掠过,不起波澜;他们抱着香喷喷的米花坐在你的身后,不发一言;他们朝你所在的车窗挥手,却不是和你告别;他们推着购物车与你背道而驰,却陡然消失得无踪无影。
他们无处不在。他们与你不期而遇,又不言而别。你们如同澄明的流水和青石一般,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里轰然碰面,又匆匆地消失在彼此的视线。
记忆每天都在被这些陌生的面孔所丰满。他们带着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气味穿过你周围的磁场,在你的脑海中卷起一缕或浓或淡的海风。这种微妙而又不可预料的缘分,时常会让你倍加欢喜。
可你又不得不承认,这些令你欢喜,使你记忆之潮日渐澎湃的人,其实一生,只有一见。
山的孩子
这半生,我一直生活在山的怀抱里。小镇像一团黄色的兰蕊,被如花林立的山群们环环围住。
晴天,烈阳席卷。山是我和家人的游乐园,是小镇人民的庇护所。我们在茂盛的树木间嬉戏,坐可闲谈,站可食果,躺可畅饮清泉。
阴天,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山是一面又一面朦胧的屏风,浓淡相宜,高下相倾。清茶泡着,窗户开着,赏莲,听雨,观湖品山。雨中的世界,像挂满了碧玉珠帘,美不胜收。雨后的世界,遍山皆是美菜野菌,俯身而视,脚下腾雾缭绕,如置身仙境。
如果,硬是要将山的美逐一分开,那么,就还必须说说这亘古不变的四季。
阳春,山间上开满了杜鹃,嫣红柔绿,环山而过,如美人芬芳的腰带,如处子颈间的稠纱。随性而去,山中小路遍地,每条路上都有迥然不同的奇观,别具一格的美景。这条路上长满了初初拔节的竹笋,那条路上开满了姹紫绯红的小花,穿过松林举目而望,兴许,就会有一股澄澈的山涧劈头而降。
炎夏,山中葱茏,花草繁盛,灌木交杂。如果你是初至此地,那你兴许会在林中迷失归途。到处都是挂着雨露的鲜花,路旁皆是散着泥香的青草,而头顶,则是不见天日的枝叶交毕。它们像是顽皮的孩子,在夏天举行着长达一百多日的聚会,追逐间互相拥抱,紧抓手臂,彼此不留半点罅隙。尽管阳光普照大地,可仍是无法穿透它们的身体。
金秋,山涧奔腾,果香四溢,沉甸甸的山梨和圆润通红的果子压断了树枝,歪斜杂乱地靠在路旁。灰色的松树站在枝桠上小心翼翼地审视着来人,稍有响动,它便一个箭步没了身影。果子是属于它们的救命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