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文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5
|本章字节:4124字
四叔没文化,属于村人说的那种“睁眼瞎”。年轻时四叔去市里办过一回没成色事,现在提起来还脸红。那回四叔要去市里,小队会计说钢笔坏了,托他捎个“英雄”牌钢笔。一下车,四叔自己的事还没办,就奔百货大楼给会计买笔,要不怎么说四叔是个热心人哩。买好笔,四叔插进上衣兜,然后才去办自己的事。这时四叔忽然小肚子一阵发紧,他已走出百货大楼老远一段路了,却高低找不见厕所。折入一个小巷,忽见一处厕所,四叔急奔过去,却分不清“男女”二字。那年代像四叔这种斗大字不识一筐的“睁眼瞎”比比皆是,有的挣了半辈子工分,连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四叔不认男女厕所一点也不稀罕。小肚子又一阵“告急”,四叔顾不得许多钻了进去。刚解决完裤子还没来得及束紧,进来两个妇女,一见四叔,俩人大呼“有流氓”。结果召来一堆人,把四叔捉了,送进了街道革委会。审四叔,四叔说不识字,革委会一个妇女拿鸡毛掸照四叔头上就是一下,指着四叔胸前的钢笔问:“不识字你带钢笔干啥?”四叔如实回答:“捎的”。革委会把“捎的”听成了“烧的”,在豫北方言中,“烧”就是不要脸的意思。这下可坏了,四叔着实挨了几老拳和一顿鸡毛掸。回到家,四叔发誓:往后八抬大轿抬我也不会再去市里啦。
一晃20年过去了,这回四叔却违反自己的誓言,又要去市里。去干啥?河南电视台“梨园春”分部在市里设立,来了一堆名角,银环妈、李豁子、“土特产”范军……四叔是个老戏迷,平时光在电视和广播里见这些名角,却没见一回真人,心里便瘾得不得了,50块钱一张门票,眉头都没皱一下。过完戏瘾出来,四叔想小解,身边一个戏迷指着前边告诉他:厕所在那儿。这回四叔没慌张,要知道,这20年他就认下两个字:“男”和“女”。这时四叔见前面一个小伙子也正往厕所赶,便跟着他去,心说:这可比那两个字还保险呢。四叔三步并作两步跟着小伙子进了厕所。小伙子宽衣要蹲下,一扭身发现了正找小便池的四叔,一下子大呼小叫起来。四叔一听,竟是个女的。惊来不少人,巡警也来了,问是咋回事。这回四叔可没怵场,指着那个“小伙子”对众人说:她留个小平头,还穿着这身衣裳,从后瞧,谁敢说不是个男的?
村级广播站
四叔不识字,却干了30年广播员。村里人都评价四叔的水平差:换谁都比老四强!四叔也承认,说自己是气蛤蟆叠桌子腿——硬撑这一摊。
四叔的水平也就是接接电话喊喊人,通知个会议,要不谁家的钥匙丢了驴跑了,广播找找。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他却颠三倒四广播半天:“小广在抓勾家打麻将……钥匙不见了……两个钥匙用黑绳穿着……谁见了,想吸烟说一声……”一村人都反对,说:这个老四,比个娘儿们还罗嗦!
四叔最怕村干部让他编节目,就是说个笑话顺口溜,或来几句广告词,比让他翻二亩地还作难。村干部很不满,好几回斥他:东村的广播员自编自演,天天不重样;西村的广播员和你一样没文化,可人家的快板张口就来,村里有啥好人好事都能编成顺口溜。你只会通知个会议!这一批评,四叔脸上架不住了,经过一番努力总算挤出几个段子。
先是赵金星家养个公猪专门配种,一次四块半,来找他广播,他几天几夜没睡觉挤出四句“广告词”:赵金星,猪打圈,西北角,四块半。喇叭里一广播,笑翻了一村人。都说:这货,进步了!另一件事是四叔每天早上用收音机对着麦克风放天气预报,村人很欢迎。有一次,收音机坏了,四叔又吭吭哧哧琢磨出一段“天气预报”,对着喇叭说起来:村级人民气象站,推开窗户往外看,不是阴天是晴天,不是晴天是多云——老四播放。
又笑翻了一村人。
虽然村人对四叔的广播效果不满意,大人小孩都敢随意评价四叔,可四叔的声音在村子里回荡了几十年。仿佛大年初一那顿饺子,硬是离不开了。后来大家还发现了一个秘密:一直到现在四叔声音还和年轻时一样,朗朗有力,没有变老。当年和四叔一般大的现在已抱上了孙子,头顶秃了,胡子白了,他们一齐嫉妒四叔:“老四咋比咱们年轻,他是沾了这广播的光——”四叔不承认,只一声:球。
不久前四叔退了,支书的侄子换下了他。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一上任就把那旧喇叭换成了新喇叭,说音质不行了。四叔一遍一遍抚摸那两只喇叭,像摸自己的孩子一样,眼里汪了一滩水。年轻人不光广播用普通话,节目也是天天不重样,流行歌曲相声豫剧啥都有,热闹了一村。支书逢人就翘大拇指:有文化就是不一样。
四叔的声音在村里飘了大半辈子,一下子换了,没了,村里人都觉得少了样东西似的不习惯。通知开会,往往广播几遍支委的名字,听惯了四叔声音,现在换成支书的侄子,好几个支委竟觉得这个年轻人广播的是别人的名和姓,好几次没来参加会。还生支书的气:开啥小会呢,把咱排除在外。
四叔在家里闷了几个月,再出来,惊了一村人:四叔的头发全白了,背弯了许多,声音也老得像换了一个人……嫉妒过四叔的人都明白了:老四的精气神儿,敢情都在那破喇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