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爆炸惨案(4)

作者:唐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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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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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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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148字

同时,张之洞又任命徐家保为火药厂总办,继承父亲的遗志。火药厂在徐家保的率领下很快复工了。


这桩事故和由此引发出的舞弊情事,给张之洞敲了一重棒。他决心从严管理湖北各级洋务局厂,特别是在财务开支和安全保障方面更要抓紧抓牢。


这年十一月,两宫结束长达一年多的流亡岁月,回到北京,慈禧感念跟随她度过这段苦难日子的文武官员,遂大加赏赐。吴永放广东雷琼道,岑春煊擢升陕西巡抚,鹿传霖升任礼部尚书、授军机大臣。


吴永的外放,虽让张之洞有点失望;姐夫的进军机,则让他很是兴奋,这对自己今后的事业和仕途无疑是一个吉兆。


接下来又奖赏保守东南疆土免遭动乱的三位首功大臣:刘坤一赏加太子太保衔,张之洞、袁世凯赏加太子少保衔。这期间,李鸿章以七十八岁高龄去世,袁世凯以四十二岁的壮年擢升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中国政局的这一重要异动,为十年后的大变故埋下了祸根。


正当张之洞全力整顿湖北洋务局厂的时候,突然间各大衙门都在悄悄地传递一个天大的奇闻:皇上微服私访,已来到武昌城!


三、连皇帝都敢假冒,这世界利令智昏到了何等地步


这天,接替于荫霖的新任鄂抚端方急急忙忙地打轿总督衙门,见到张之洞后,把他拉到一旁,悄悄地说:“香帅,皇上到了武昌城,你知道吗?”


端方字午桥,是满洲正白旗人。此人聪明,诗文也不错,有满洲才子之称,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著名的人物。可惜,他的著名,不是因为他的官做得大,更不是他的文才好,而是八九年后,被哗变的士兵所杀,成为辛亥革命中的一个重要事件。此时年方四十出头的端方风度翩翩,才情出众,甚为张之洞所喜欢。正是因为这点,张之洞才在竭力挤掉不合作的于荫霖后,将他所喜欢的端方从署理陕抚的位置上要来湖北。


“皇上到了武昌城?”张之洞睁大了眼睛,“这事我怎么会不知道,还要由你来告诉我?”


端方比张之洞年轻二十多岁。虽是巡抚,张之洞平时对他,不像对待谭继洵、于荫霖那样地注重礼仪,端方也像晚辈对长辈一样地对张之洞恭敬礼让。如此,督抚之间的关系反倒和谐起来。


“是呀,这事我也纳闷。照理说,皇上到咱们湖北来,朝廷第一个要告诉的是您香帅,同时,也应知会湖北巡抚衙门。我事先并不知道,是衙门里一个文案告诉我的。我刚听也不相信,那文案说皇上是微服私访。我想,这或许也可以说得过去。”


张之洞知道,大清朝的皇帝微服私访,那是康熙爷、乾隆爷那几朝的故事。从嘉庆爷开始,这一百年来,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微服私访的事了,除到承德去避暑外,连公开到外地巡视也见不到了。难道说,咱们现在的这位爷,效法起老祖宗的榜样来,要以一介草民的身份来体察人情世俗?


“你说详细点,是个什么情况?”


端方说:“昨天,抚署里的王文案告诉我,前几天武昌金水闸客栈来了三个人,一主两仆。主人二十几岁,容貌清秀,举止文雅,穿着打扮都是一副官家子弟的派头。一仆三十岁左右,剽悍强健,类似保镖;另一仆四十多岁,说话尖声尖气,像女人腔,又没胡须,是个太监。店小二见这三个人与众不同,花费奢豪,远过常客。最奇怪的是,早早晚晚进食进茶,仆人必跪下请主人,又对主人称圣上,自称奴才。又见主人吃饭的碗是一只玉碗,上面镂刻着两条镀金的龙,龙为五爪。店小二见此情景,大为吃惊,便去告诉店主。店主将保镖召去盘问,保镖说,实不相瞒,主人乃当今皇上光绪爷,另一位乃沈公公。皇上四岁进宫后,便是沈公公服侍的,一天也没离开过,故皇上将他带来湖北。又说他自己姓蔡,乃九门提督下的参将,武功为京城第一,故皇上叫他来保驾。蔡参将于是带店主进房间,打开随身带来的包袱,里面都是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袍和被面,还有一颗一寸见方的玉印,上面刻着‘御用之宝’四个字。店主一看,知道真的是皇上驾到了,便跪下叩头,又收拾好自己的一个宅院,让他们三人住进去,每天好酒好饭地招待他们。”


张之洞觉得这事真是稀奇得很,问:“他们到武昌来做什么?”


端方说:“蔡参将说,皇上从直隶到河南,从河南到湖北,是为了察看民风,体恤民情。”


张之洞说:“好,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吧。巡抚衙门若打算做什么事,先知会我一下。”


“那是自然的。”端方打着千说,“这件事卑职不敢擅自做主,会随时来请示大人的。”


端方刚走,新军统制张彪又来了,对张之洞说:“听说皇上到了武昌城。皇上的安全是第一等重要的事,要抽调多少兵丁进城保卫,请大人指示。”


张之洞心想:张彪就把这事当真了!挥挥手说:“先不要调兵,什么时候调,调多少兵,到时我会通知你的。”


打发走张彪后,张之洞坐在签押房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有可能吗?为什么没有从接到朝廷发下来的文书中看出一星半点影子?倘若真的是皇上,决不能怠慢;倘若不是的,又该如何处置?


第二天,湖北按察使李岷琛、武昌知府范尚德又相继来到总督衙门,都说起这事,想从张之洞这儿打听些消息。当张之洞告诉他们未获朝廷通报时,臬台和知府也都不知该怎么办。张之洞对他们说,你们一律不要采取什么行动,一切听总督衙门的安排。


晚上吃饭时,张之洞特意来到幕友房,和众幕友一道吃饭,席上他把这个新闻告诉他们。幕友们听后,既惊讶又兴奋。他们都是没有见过皇上的人,对皇上的一些模糊印象,还是庚子年秋天,从吴永嘴里听来的。现在皇上驾临武昌城,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谁不想亲眼见见这个真龙天子?


张之洞笑着问大家:“你们说这会是真的吗?”


“我看多半是真的。”辜鸿铭立刻接言。


张之洞问:“你有什么根据,断定它多半是真的呢?”


辜鸿铭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说:“皇上微服私访,历朝历代都有,国朝的康熙爷、雍正爷、乾隆爷,都是最爱私访的,民间流传的故事多得很。据说还播了许多龙种在民间,朝廷也不好承认,那些龙子龙孙只好委屈做虾子龟孙了。”


大家都笑出声来。在幕友房中,调侃几句太后皇上、骂几句王公大臣是常事,大家都不在意。因为辜鸿铭的话说得刻薄风趣,听后特别开心,有年纪大点的连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


“还有哩!”见大家都笑,辜鸿铭很得意。他天生喜欢这样惹人注目,大家越注意他,他就越有劲儿,“皇上自戊戌年以后,形同虚设,有他没他,都没关系。他成天没有事做,不如到外面走走,散散心。前一年的流落岁月,使他多少看了一点江湖,知道江湖上比他的紫禁城要好玩儿得多,所以他忍不住又出来了。珍妃死了,他身边没有一个知心女人,保不定这次瞒着太后出宫的目的,是要寻几个民间美女。”


梁敦彦在一旁打趣:“汤生,你有没有未出嫁的妹子或什么姑啊姨呀的,挑一个好的给皇上,你就是国戚了。”


大家又都笑起来。只有梁鼎芬脸上尴尴尬尬的,他觉得梁敦彦是在指桑骂槐,揭他巴结吴永的老底。


陈念礽说:“我看八成是个冒牌货。你们想想看,皇上被太后当囚徒一样地管束着,他能逃得出宫吗?听说他身子骨儿很弱,能走几千里路,到我们武昌来吗?”


张之洞在心里点点头:念礽这几句话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陈衍说:“这也难说。他到底是皇上,真要出宫,别人也是不敢拦他的,说不定还是太后有意放他出来历练历练哩。历练成了,今后还继续让他做皇上;万一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伤心,正好借此再立一个满意的……”


“石遗这话最有见地!”梁鼎芬忍不住打断陈衍的话,“我看说不定是真的。”


张之洞在心里想着:陈衍的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梁敦彦说:“真假在这里说都没有用,最好是要当面验证下。听说两宫回銮时有照片登在上海的《字林汉报》上,你们谁见过这张报纸?”


大家都摇头。


“我倒是见过。”陈念礽说,“不过这都一年多了,谁还能找得出这张报纸来呢?”


“我有办法!”辜鸿铭兴奋地拍着桌面,桌上的碗筷被他拍得叮当响,“不是说他手上有玉碗吗?我们借它出来,让香帅鉴定鉴定。香帅是古董家,又熟悉宫中用品,若碗是真的,那人也就是真的了!”


梁鼎芬说:“汤生说的也是个主意,只是他们又怎么肯让你借出来呢?”


辜鸿铭想了一下,对张之洞说:“香帅,烦你出个公函盖上湖广总督关防,让我带上这个公函去见见他。他见是总督衙门的人,自然会借的。”


张之洞想,不管是真是假,总得要有人去见见面才是,便说:“这也可以,你就带上个公函去拜见拜见吧!”


辜鸿铭高兴起来,忙说:“见皇上是要行三跪九拜大礼的,我可不知道这中间的环节。香帅,你过会儿教我演习演习。”


陈念礽笑道:“还没弄清是真是假先就演习起大礼来了,万一拜了个假皇上怎么办?”


大家又都笑起来。


梁鼎芬想:这可是个千载难遇的好机会!若是真的,这就是一个攀龙附凤的绝好时机;即便是个假的,见见也无妨。便说:“香帅,让我也去一个吧,仔细替您辨辨。”


“行。”张之洞说,“不过,你们两个都先自有个真皇帝的主见了,还得去一个相反看法的,方收兼听之效。念礽抱怀疑态度,让他也去一个吧!再说他见过报上的照片,多少有些印象。你们三个人一同去,都替我仔细看仔细听,所谓听其言观其行,看谁是火眼金睛!”


第二天上午,辜鸿铭、梁鼎芬、陈念礽三人来到城西头金水闸客栈,向客栈的店小二打听。店小二神气地说:“你们是拜见皇上吗?你看那边就知道了。”


顺着店小二的手势望去,只见百把丈远的一个小巷子里,早早地排成一条人的长龙。店小二说:“那都是想见皇上的人,你们在后面排队吧!”


三人来到小巷子边,见排队的人足足有三四百之多。一个个都兴奋无比,一边慢慢地移动脚步,一边热烈地讨论着。陈念礽说:“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只怕天黑了还见不着。”


梁鼎芬对辜鸿铭说:“你不是揣着公函吗?我们到前面去,我们是办公事,叫他们让一让。”


“说得有理!”


辜鸿铭大步向前面走去,来到宅院门口,只见店主和蔡参将一边门柱坐一个,口里不停地说:“一人一个银元,不要和皇上说话,看一眼就走,后面的人多着哩!”


辜鸿铭出外一向不喜欢带银钱,再加上先没料到,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回过头来问念礽:“你带了银元吗?”


陈念礽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见皇上还要交一个银元,这不是把皇上当猴儿耍了吗?心里先就有了几分反感:“我们不交这钱,你把公函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辜鸿铭走到院子门口,对店主说:“我们是湖广总督衙门的,让我们先进去吧!”


店主一见紫色条形湖广总督关防,立刻换上了满脸笑容,忙起身打躬说:“既是制台衙门里的老爷,请进吧!”


那边的蔡参将说:“先进去可以,每人得交一块银元。”


“什么话?”陈念礽怒道,“办公事还得交银子吗?”


蔡参将还要坚持,店主忙说:“你们进去吧,银元归我出。”


说罢,弯腰打躬,请他们三人进去。穿过一个不大的庭院,便来到正房。沈公公站在正房门边,见有人来,扯起男不男女不女的嗓音道:“跪下,一叩首!”


辜鸿铭、梁鼎芬听到叫声,便身不由己地跪了下来。陈念礽不愿跪,仍站着。沈公公瞪了他一眼:“见了皇上为啥不跪?跪下,一叩首!”


陈念礽很厌恶这种不男不女的腔调,身上仿佛起了鸡皮疙瘩似的不舒服。梁鼎芬拉了拉他的衣角,陈念礽仍不跪。见这个年轻人实在不跪,沈公公也不再坚持,自顾自地继续喊下去:“二叩首!三叩首!”


趁着这个机会,陈念礽把坐在正对面只有两三步远的“皇上”仔细地看了几眼。


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皮白净,五官清秀,带有几分女人味。头上戴一顶古铜色小便帽,帽檐正中处嵌一颗大红枣状宝石,身穿一件暗红四开禊长袍,外罩一件石青常服褂,脖子上没有朝珠,脚蹬一双三寸厚的白底乌缎靴。与他从《字林汉报》上看到的光绪照确有几分像,心里想:莫非是真皇上?


辜鸿铭、梁鼎芬叩了三个头后,沈公公说:“跪安吧!”见他们还原地不动,又说,“你们可以走了。”


辜鸿铭从口袋里扬出公函:“我们是湖广总督衙门的,想和皇上说几句话。”


沈公公接过公函,递给年轻人。年轻人看了看公函,脸色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不待辜鸿铭开口,先笑着问:“你是洋人还是中国人?”


这位生在异域长在海外的混血儿,自从接触中华典籍后,便在心灵深处滋生了一股很重的帝王情结。他依稀记得过去也在报刊上看过光绪的照片,的确也就是这个样子,在他的想象中光绪皇帝也应该就是这个模样。不知不觉间,他便认定这少年就是皇上了。


将近四十岁了,还从来没有面对着皇上说过话哩,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得遇真龙,机会难得,切莫错过;即使他不是皇上,过过瘾也好。想到这里,辜鸿铭朗声答道:“启禀万岁爷,臣辜鸿铭是中国人,祖籍福建同安。”


那少年又向跪在一旁的梁鼎芬问:“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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