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亡魂

作者:吴尔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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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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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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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160字

木生很积极,冲在我的前头,昂首阔步穿过走廊。有我手持木剑跟在身后,木生勇敢地打开房门。还好,尸体还是尸体,没有活过来,包装带还牢牢地绑住它的手脚。我们俩同心协力将尸体抬回灵堂,去掉包装带,扎好脚,点上天灯,我把木剑横在它的脖子上。信不信由你,尸体发出一声猪叫,僵硬屈起的手脚突然就摊平了,脖子上现出一道红色的刀痕。这么说来,我刚才不该称它为“尸体”,应该称为“病人”,连称为“它”都是错误的,应该称为“他”。好在这种错乱的称谓从此结束了,土星佬永远都是“尸体”了,永远都可以称为“它”了。


因为是市里统一安排火化,木生也嫌麻烦,“送葬”的一整套程序就免了,但是念经超度亡魂是少不了的。


安置好骨灰盒,我就在骨灰室门口的焚香炉前主持“安亡灵”的仪式,目的是要把死者的灵魂招回来,好让它听经超度。接着是“起场请佛祖”:放一个斗在焚香炉前,斗中间有如来佛像,这个木雕像不能倒放,如果把佛像倒放,就将会有人丧命,所以“佛祖拿倒种”是很不吉利的。


这天吃完午饭我就开始做法事。首先是“献饭”,就是给亡人供应饮食。然后是召亡,念“山中也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一只蟹公尾长长,好比三国关云长”之类,接着唱关羽的事迹,劝解土星佬即使像关羽这样了不起的人也会死去,你一个杀猪的就不要再留恋人世了。唱完后要扔酒杯,第一次没有扔到一正一反,说明土星佬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我只好重新再唱,再次劝解死者的灵魂,直到酒杯扔到一正一反,表明死者的灵魂完全听从了我的劝解,将要远离人间。这时,木生就代表孝子孝孙哭拜在地,因为死者要永久地与家人分别了,从此阴阳陌路。


接下来的一“斥”是“问果老”:请张果老到场印证今天做的功德。我在这时上香做武场,跟“跑五方”差不多,要显示我这个“道士”的身手。木生则要为死者的去世感到悲伤,并表示会守“丁忧之制”。我向木生唱好话,他当场给我掏钱,这叫“刮贴”。俗语说“一夜观灯十二斥,一斥无钱就要食”,说的就是道士每做一斥都是要钱的。当然,木生给的钱是象征性的,每一次不过给一毛纸币。


接着是“押号”,号牌叫六赎文牒,像阳世人的通行证一样。然后“拜黄河引亡人过江”,死者的亡灵要渡过黄河前去北方幽冥之地见阎罗王,不拜祭黄河是过不去的。木生这时跪拜不止,祈盼亡灵能顺利渡河。渡河之后,还要“引亡过案参见坤府王爷”——乾为阳,坤为阴,坤府就是地府,坤府王爷就阎罗王,“过案”就是亡人到地府报到的意思。


拜了阎罗王,还要“安灶作福,请众君爷”。炊君爷是一家之主,死者生前有骂过灶君爷或烧火时冲撞了灶君爷,以及死时惊动了灶君爷等,此时要在灶君爷前请他赦罪,并请他作福保平安。还有一位神也要请到,他就是在阴间掌管药物的药师,叫“五谷圣帝”,死者到了阴间也会生病,如果请来药师,木生用酒敬献他,他喝醉了,死者就不会生病了。


还要“摇七盏灯”,就是唱孝歌,唱二十四孝的故事,讲父母养儿育女的辛苦,希望木生感念叔叔的养育之恩。最后是到地府的库官爷那里“交库银”,因为死者在未投娘胎之前就在库官爷那里借了钱的,现在是还钱的时候了。


做完这些法事,我点燃蜡烛,在烛光中念诵《金刚经》,以赶走跟随死者的小鬼。法事圆满,我就可以“送神”了:送佛祖回西天,并谢师爷,感谢造灵符的张天师。木生可以“脱孝释服”了,他摘掉系在腰间的麻布,感谢四方天地。理论上说,法事做到这一步,死者生前的罪孽都得以解脱,死者今后的行程都得以安排,亡灵可以顺利地升天,而不会因冤孽未解而纠缠家人,家人也因为给死者铺平了阴世之路而感到宽心,为死者能顺利升天而不会纠缠家人感到放心。


从祭奠开始算起,第七天叫做“首七”。在首七这一天,还要举行一系列的仪式。出人意料的是,土星佬的首七不要我做,首七不要做,二七到五七都不要做,我白白捡了个大便宜,真是喜出望外。事情是这样的:


土星佬的赔偿款和安葬费加在一块差不多有十万块之巨,木生笑逐颜开,屁颠屁颠去领导小组的值班室领钱时,遭到严词拒绝。木生回到房间告诉我这件事,哭得像个丧夫的寡妇。我陪他再去值班室,顾局长客气地跟我说:


“师兄你来得正好,帮我劝劝木生同志。我们是有规定的,这些钱只能发给直系亲属。什么叫直系?配偶,子女,父母。木生是遇难矿工的侄儿,属于旁系,怎么可能领钱呢?再说了,钱被木生领走,土星佬的女儿来找怎么办?难道再给一次吗?”


顾局长说完摊开空空的双手,表示无可奈何。木生岂能善罢甘休,那白花花的都是银子哪。他掏出那张煤炭安全监察局写给他的“文件”,质问顾局长:


“我不是直系亲属,为什么叫我来处理丧事?”


顾局长是谁,岂是一个农民可以驳倒的?他一把夺过那张纸,点着上面的字说:


“你看清楚,我是叫你来‘协助处理丧事’。协助是什么意思?就是谁都可以做的意思。不要说你是他的侄儿,就是一个过路的人,我请他协助一下也是可以的。”


顾局长把纸还给木生,木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有一肚子的委屈需要表达,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哭了。木生的哭相很难看:蹲在墙角一边哭一边擤鼻涕,还把鼻涕甩得叭叭响。顾局长懒得理他,用一次性纸杯给我倒了半杯水,自己用保温杯泡起茶来了。木生哭久了就没有眼泪了,也没有声音,只有一把一把鼻涕。他用“文件”擦一擦鼻涕,突然站起来说:


“我走了,我不管了。”


顾局长“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茶叶梗,摘下墨镜皱起眉头说:“赶紧走,谁要你管了?”


没想到木生挽起我的胳膊说:“葬师也要一起走,没有我配合,他什么仪式也做不成。”


见我点点头,顾局长沉吟片刻说:“师兄,你也回去吧,骨灰盒都安好了还有什么事?”


我还是有顾虑的:“土星佬的女儿来的时候会不会怪我,说我拿了那么多钱,没有做到五七?”


“嘿,谁计较那个。”顾局长伟人那样地挥挥手,“每个家属来谈的都是钱,拿够了钱,什么都好说。”


就这样,我跟木生离开了黄坊煤矿,来到金窝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