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想一想再说。

陈冶回到家才发现心跳得特别快。这就是生活，永远在你松口气终于爬上来的时候，才发现忘记带钥匙。要不就是穿着淡色新外套，众***赞，“拨啦”一声整盆罗宋汤翻倒在身上。只好慢慢爬下去再慢慢往上爬，边爬边恐惧，这次会遇到什么可控或不可控的事呢？你哭吧，可泪水毫无用处，除了耗掉精力，让整个过程更痛苦。更惨后一种情况还不能哭，当着那么多人，真心关怀的，幸灾乐祸的，你只好大大方方说没关系不就这点事吗我不在意。

陈冶倒了杯水，全喝下去仍觉得口渴。

爽快地斩断跟何志伟大的婚姻，是无知者无畏，漫漫长夜里陈冶后悔过。如今再次失去，又得面对世俗的东西，社会的、物质的。年纪不饶人，还能挨多少次？陈冶觉得自己剩下的勇气，就在刚才的一小时里流逝殆尽。怎么办？她走到窗口，比夜还黑的是未来。不知道前方有个坑也罢了，知道还往前走，不是傻就是疯了。

陈冶把额头贴在玻璃窗上，靠冰凉的触感清醒头脑：别趟这场混水。然而，她记得在每次需要的时候，阮明年都站在她身边。面对前夫的无耻，他开解她；不知道如何对付鲁莽的热情，他给她一个选择。陈冶感激他，最否定自己的时候，他的追求重建了信心。是，他不够热情，然而他总在那里。

爱或燃烧或流水。

手机响起的时候，陈冶以为是阮明年。她回身去拿，小腿不小心磕在茶几角上，顿时疼得半蹲下来。来电话的却是黄隽，“给你做了点吃的，下来拿。”陈冶吃惊，仔细看，果然他站在路灯下，为了吸引她的视线，还举起手来挥了两下。

不收也得收。陈冶摇头，“你这是霸王行为。”她本想恶狠狠叫他以后不要来打扰，但心一软怎么也说不出口。黄隽笑呵呵的，“最近在上营养学的课，这是我按广东汤谱做的，补气润肺。你那厨艺我知道。”陈冶瞪他一眼，“谢了。”

回家放下汤，黄隽的短信来了：想好了就来找我。

陈冶想回他一句：你也太自说自话了，心里却明白，有了第一次回复就会有第二次。要么残忍要么忍，她只能忍。心念转动间，短信又来了：听说生活要么残忍要么忍，怎么我觉得你总是对我残忍。

陈冶失笑，被他一打岔，心头轻松不少。问题仍在那里，但或许明天能解决。

第二天培训新员工，借的是销售部大会议室。陈冶坐在会议室后门的位置，能看到自己从前的办公室，那里已经被改成小会议室，放着小圆几和两张椅子。她还看到了沈珏，后者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大概是做统计表，每过一会就在计算器上复核。

陈冶度假回来，听到的最大新闻是沈珏和男朋友又在一起了。没人完全清楚其中变化的原因，据说几次偶遇后双方觉得仍有感觉，所以决定从头开始，像刚认识般谈场恋爱。

是合适的人了。陈冶默默观察沈珏，下了结论，沉浸在幸福里的人很宁静。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和何志伟刚结婚那会。虽然都在事业的起步阶段，加班出差很多，但很安心，知道自己为小家庭的将来在奋斗，每天忙完工作只想赶紧回家，那里是两个人的小天地。

陈冶低头在本子上涂了几个字，培训内容过于陈旧，可以考虑作适量更新。

阮明年不在办公室，据销售部的人说，今天他请假。

陈冶给他发过短信，但没收到回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往糟糕的地方想，但无法止住心头酸痛的感觉。他有他的自由，陈冶想，从头再来一百次，她仍会做同样的选择，不强求，不委曲求全。

课件放完，陈冶上去讲课，关于公司的理念与目标。站在熟悉的地方，她忍不住把重点放在销售环节上。结束时有不少人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外面的目光带着向往。陈冶明白，每个人心中都有份梦想。她和人事助理一起整理会议室，后者笑呵呵地说，“陈姐，被你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转岗，你在替销售部招兵买马呢。可惜……”

可惜已经离开销售部？陈冶低头微笑。

助理感觉到口误，陈冶换岗的原因人人皆知，这不是说不值得吗？她赶紧补充：“当然现在也挺好。”这句话简直越描越黑，虽然陈冶表情不变，但谁知道是不是已经得罪了她，这位大姐不是省油的灯。陈冶看到对方恨不得咬自己舌头的表情，忍不住好笑起来。她自嘲地想，宁可被人惧怕，彼此保持距离，也好过聊得太近，以至于失去了相处的分寸。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下了班陈冶独自找地方吃晚饭。她找了家新开的餐馆，桌上有红酒的介绍，如果不是要开车，简直可以来上一杯。她的包里带着书，上菜前正好拿出来看。吃完结账，回家的路有电台音乐相伴，到家仿佛就在几首歌之间。洗过澡后边上网边看电视，还没来得及看完电影，陈冶刚觉得困，转眼睡着了。

一夜无梦，睡得好，早上神清气爽。陈冶到了公司才想到，奇怪，这么快就不为阮明年难受，也不为他的选择担忧？是自己的心从未属于他，还是受过一次伤，免疫力强了许多？假使是后者，是不是得感谢何志伟，他给她上的课印象太深，所以才能面对发生的任何事？

直到晚上阮明年也没出现，临睡前有个电话，是黄隽打来的。

陈冶困得口齿含糊：“有事说事。”打扰别人休息很不道德。

挂了电话才发现只有八点半，像是把从前缺的觉全补回来，陈冶倒头又睡。睡眠充足的好处是上班时特别轻松，最无聊的例会都不再难以忍受，连突然听到阮明年的声音也没有太大的震动。

有什么关系呢，他总是要出现的。

陈冶心平气和，“你看上去很累，没事吧？”

阮明年抹把脸，“欠你一顿晚饭。”

去吃饭的路上，陈冶坚持由她开车，“你休息会儿。”

阮明年睡着了，到了餐馆，陈冶仍然任他睡着。她也放倒座椅，听电台dj活泼地斗嘴，还有那些缠绵的情歌。

奇怪，为什么好听的歌多半是情歌？活着除了感情，还有许多其他的，比如……活着。陈冶看着天空，城市光污染严重，然而仍有几颗明亮的星。几个月前沈珏问她，要特别能干，还是非常乐观，才能面对生活中的种种烦恼。

都不是，是时间总能把一切抚平，开心也好，悲伤也好，过了也就不那么浓墨重彩了。

阮明年没多久就醒了。“我又在你车上睡着了。”他笑，“你开车特别稳。”

“那是当然。”陈冶笑道。

她看向阮明年，“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