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后一切都不在了。

最后你发现月已残了，最后你发现花已谢了。

最后你发现人已散了，最后你发现楼已空了。

——王三溥《消逝如烟》

楔子

这次的雪下了很久，下了整整一个星期。她每天都懒得出去，只是窝在房间里取暖，有时候也会和杜显扬下棋，但每次都输。

黎写意第二日就被徐丰毅安排的车子接走了，是凌晨两三点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在睡，黎写意也没有叫醒她。等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大概是怕她不舍得吧，所以才悄悄地走了。一场大雪盖下来，连车轮印子都埋没了。

她的手机已经欠费了，可是黎写意一到x市就帮她充了值，他打电话过来，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匆匆说了几句，不待她问什么，就挂断了。

再拨过去，就没有人接了。

麻豆现在做了娱乐版的记者，任务明显轻了许多，每天都有时间煲电话粥，也不用经常跑出去采访。江静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答应调职，总之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今天一大早，她就拿出了对联到门口张贴。现在家家户户都贴了门神、春联，到处都可以听见小孩子放鞭炮的声音。

杜显扬要帮她，可她知道这天气太冷，所以就一个人来，结果贴到一半，糨糊没有了。她刚想下扶梯，一只素净的手便伸过来，手里拿着糨糊盒。

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扶梯下的人。

扶梯下的少年，穿得跟粽子似的，围巾围得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少年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一双沉静的黑眸默默地看着她。

见她发呆，少年说话了：“喂，江静歌，为什么你看见我一点也不兴奋？”说完又指指身后的男人：“见着我哥也应该兴奋一下吧！”

恨意

江静歌在厨房里切好年糕，宝洛跟在她身后转，客厅里的黎写意正在和杜显扬说话。

她把年糕端过去，放到桌面坐了下来，远远地看着黎写意，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像更瘦了一些，但是比以前少了一些凌厉。

她移开目光，黎写意从进门后就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眼神也明显在躲避。

“我的新书签售很成功。”宝洛向她报喜，“特别是你替我拍的写真，卖得比书还好。”

江静歌笑道：“还不是你形象好。”

宝洛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和一本写真集，放到桌面上：“送给你。当做新年礼物吧。”

“这份新年礼物我喜欢。”

“你回x市后我们老总说要请你吃饭，你到时候可不能推托哦。”

“看来盛情难却。”江静歌笑了。

稍晚一些，江静歌去给他们收拾睡房，房间还是黎写意前几天睡的，她把被单都拿出来，铺好，又把枕套给换了。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她回过头，黎写意站在门口。他倚着门，像是没力气似的，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

“杜叔叔他们呢？”

“他们去看戏了。”黎写意向她伸出手，“静歌，过来，让我抱抱你。”

她放下手里的枕套，把手递给他，他便轻轻地抱住她，头搁在她的肩膀上。

“你很累？”

“有点。”他沉沉地回答道。

“这么累还跑来西塘？”

“我答应过你的，会来找你。”黎写意顿了一下，“可是我现在不能接你走，你还是陪杜叔叔在这里过完年吧。”

“我知道。”她道，双手环上他的腰。

“静歌……”黎写意突然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好听。江静歌抬起脸，黎写意的唇就压了下来。

他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儿，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他轻轻地滑过她的唇，落在她的耳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静歌，我不希望你恨我。”

江静歌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是下一秒钟，他却有些霸道地堵住她的唇。她闭上眼睛，攀上黎写意的脖子，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呼吸。

当他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疼得几乎要昏过去了，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背部。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她听见黎写意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地叫，抱她抱得更紧。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似的。

江静歌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个又长又奇怪的梦。

她梦见十三岁的自己穿了那件素白的老生戏服，站在黑暗里，绝望得令人心悸的黑暗和逐渐蔓延缠绕在身上的水草似乎正悄无声息地把她拉向深渊。

她看到站在光亮处的黎写意，她哀求他带她离开这可怕的黑暗，可是他却毫无表情，眼神淡漠地望着她，那张黑暗的网，正悄无声息地向她张开。

她尖叫一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黎写意的脸，他坐在床边，一双眼睛几乎要溢出水来。

“怎么了？做梦了？”黎写意轻声问道，伸手擦了擦她额角上的汗。

她有好久没有做这样怪异的梦了，心里无端地生起一丝担忧。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怎么了？”

她摇摇头。

黎写意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柔声说：“起来，我们今天去看戏。”

她点点头，心里的抑郁减少了一些。

整整一天，他们两个人都在一起，他们去看水上戏台，江静歌认得路，跑去后台，借了两件戏服穿，黎写意替她描眉，她给他上腮红。

请来演出的戏班老板很是大方，甚至还请他们上台唱戏。已经有十年不开腔了，江静歌本来不想上，毕竟有多年没唱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让自己封闭了十年的声音跳出来，黎写意却把她拉了上去。

其他班员显然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便拉开了曲目，是《新女附马》中的一段戏。也是她以前经常唱的一段。

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谁知纱帽罩（哇）罩婵娟（哪）。

…………

那一声声的声腔，那一眼回眸的目光，江静歌似乎看到了当年的他们，当年还是少年的他们，你在我眼里，我在你眼里。

渐渐地她也找到了感觉，腔调也唱得越来越好。

黎写意突然握住她的手，一双黑瞳看进她的眼睛里。黎写意缓慢地开口，一张一合。

她瞪大眼睛，全世界都没有了声音。

黎写意说：“嫁给我，江静歌。”

台下的声音都静下来，连隔河对岸也都霎时安静了。天地间，只有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飞向人间。

嫁给我，江静歌。